☆不定時更新。
27.
下一秒，萬治崩潰混濁地大吼出來：「——你、憑什麼，憑什麼是堂主？」
他抬起頭、滿臉傷痕污穢地瞪著向宇揚，「你明明什麼都不是、你根本什麼都不是！」他
瞪大了佈滿血絲的眼睛、齜牙裂嘴地吼叫著踉蹌起身朝向宇揚衝撞過來：「你去死、你該
死、你去——」
向宇揚並沒有再退，他只是稍微往左一些、偏離萬治前進的方向，在他身後的談令晞與眼
前不遠的易梓言同時舉起了槍。
槍聲響起時，向宇揚眼前的萬治前額就炸開了一個黑色小孔，這讓他踉蹌向後，本來就被
綑綁著難以動彈的身體，呈現一種極度不自然的扭曲狀態倒了下去。
「你才去死，叛徒。」
談令晞放下手裡前端還冒著硝煙的槍、一臉不屑冷淡地說，而在視線範圍內的易梓言，左
手卻還舉著槍沒放。
這個舉動，幾乎讓向宇揚身後所有人都瞬間掏槍指向黑木堂那一邊。
黑木忍不動聲色，只是死死按著很激動的沐襲人不許他輕舉妄動，同時淡淡開口：「向堂
主，且不論開槍的目的，在夜璇開槍殺人，人人皆可撻伐，對吧。」
「的確如此。」向宇揚像是早知道一樣的點頭承認，「不過，既然我們顯然都沒有真的要
進去吃飯的打算，是不是就讓我在這裡講完想說的？」
黑木忍淡淡微笑，「向堂主請說。」
「首先，請讓我因為前陣子黑木堂遭受的損失，無論金錢或人命，向黑木堂主表達我最誠
摯的哀悼與歉意。即使這件事情並非與青龍堂直接相關、我們也絕對沒有想撇清關係的意
思。」
在向宇揚朝著黑木忍的方向微微彎腰致意的時候，易梓言已經有點按耐不住情緒了。即使
剛才出發前已經打了止痛針，但左手臂上的傷口發炎、還是讓他持續不停地在發燒中。
而即使如此，易梓言還是打直著手臂，槍口對著向宇揚，文風不動的。
站在向宇揚身後的談令晞，表情雖然沒有顯露出來、心裡卻是驚疑不定。這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突然講到這些？我們要來談的除了萬治、就是前幾天的事情而已不是嗎？
黑木忍輕輕點頭回禮，算是接受，他親了從剛才就一直掙扎著、兩眼通紅想做點什麼的沐
襲人一口，要他別亂動之後才低聲說：「即使如此……」
「我明白，帳還是得算清楚的。」向宇揚接話說完，「前幾天在月組外頭發生的事情，我
也失去不少弟兄。」
「那是因為你們這個、……」程浩遠想說話、卻被黑木忍銳利的目光瞪得立刻閉嘴，向宇
揚若有所思地看著已經血流滿地倒在地上死去的萬治，再抬頭，卻是看著易梓言。
易梓言只是緩慢眨了一下眼睛。
「你們故意放他開槍的。」
向宇揚身後、當時人就在現場的宋廷豪不甘示弱地喊回去，「我們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亮
槍！你們那是屠殺……」
「先不要。」向宇揚舉手制止，宋廷豪只能憤恨地咬牙忍住，向宇揚再次看向黑木忍，「
……如果我說，我們就這樣扯平，是不是太天真了？」
這次，黑木忍扯著嘴角笑了起來，「幼稚。」
「果然嗎。」
向宇揚苦笑，「我只是認為，我們真的不需要走到這種地步。就像我身後的每一個人、都
願意為了共同的信念拼命，想必黑木堂裡的所有人也都是。」向宇揚懇切地看著黑木忍，
「難道真的只有拼命、不能坐下來好好談？」
春天的晚上，還殘留著些許涼意，在向宇揚身後的青龍堂組長們，在那瞬間突然都明白了
。向宇揚正在想盡辦法不要走到那一步……
他們的堂主，正在想盡所有辦法、要讓他們好好活著。
黑木忍緊緊抿著嘴唇，向宇揚的想法跟自己的完全背道而馳，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什麼
情義忠誠根本都只是天真幼稚的幻想，真正能夠控制人心的、從來都只有死亡和恐懼。
他用力勾著沐襲人不讓他掙脫，明明知道沐襲人為什麼會出現如此劇烈的反應、黑木忍卻
沒有打算讓戀人如願。
「……血債，就要血償。」
他低聲卻清楚的說。
向宇揚顯然有點挫敗，他雙手插在口袋裡，轉身看著自家那群看來每個都已經準備好要火
拼一場的兄弟們，想必人在醫院的懷冰姐也大概是相同的心情吧，向宇揚想。
「向宇揚，不必再跟這些人浪費時間，要打隨時都可以動手。」談令晞瞪著向宇揚說，「
你放心，我們都會好好的、……」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向宇揚已經大步走上前、伸手用
力把談令晞抓抱進懷裡。
談令晞瞪大了雙眼、完全忘了呼吸。
「你當然要好好的。」向宇揚低頭、嘴唇貼在談令晞頭頂低聲邊說、目光卻望向站在一旁
，始終面無表情的莫曉辰。
莫曉辰輕輕點頭。
在向宇揚放開談令晞、轉身再次面向黑木堂方向的時候，莫曉辰就動了。
那幾乎是幾秒間的事情而已。
除了站在後排的年輕兄弟們之外，前面的傅柏慎、宋廷豪不但被莫曉辰直接繳械，人也被
打暈在地上。戴于佐被繳械了、只是一時之間卻完全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至於談令晞在
被繳械的瞬間還試圖抵抗，莫曉辰卻沒讓他有更多空間，只是把人抓在手裡。
「向宇揚、你搞什麼……」談令晞簡直火大到不行，向宇揚轉頭、朝談令晞輕輕微笑，他
看向還站在那裡的戴于佐，「于佐哥，要麻煩你照顧一下後面那些孩子，別讓他們做傻事
。」
「宇揚、你……」
「那麼，黑木堂主，你都看到了。」
向宇揚再次面向黑木忍，他雙手展開讓黑木堂所有人都看仔細，「我保證，我絕對沒有其
他意思，只是既然黑木堂主堅持血債血償，那麼是否能夠稍微折衷一下……」
向宇揚微笑著說：「就由我一個人，代表整個青龍堂。」
「向宇揚！」
「堂主！」
所有不安的預感都在這一刻成為再迫切不過、即將成真的事實，這讓談令晞完全無法接受
，他開始用盡所有力氣試圖掙脫莫曉辰的控制，但莫曉辰卻絲毫不受到影響。
「所以你們那天就是在講這個？你他媽的竟然會同意那個笨蛋這種想法？」
談令晞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邊朝莫曉辰大吼、眼淚邊失控的流出來，「你怎麼會
同意？你怎麼可以同意？」
「我認為這是能把損失控制在最小的、最好的方式，在黑木忍不同意和談的前提下。」莫
曉辰冷靜地表示，「至於談執事，當初那個笨蛋強烈要求我一定要打昏你，是我認為應該
讓你親眼見證這一切，請不要逼我。」
黑木忍手裡的沐襲人哭了出來，打從開始的每一次掙扎都被黑木忍壓制，但眼前這個笨蛋
、說的做的這一切，幾乎都跟梓言當時猜測的完全符合。
他抓著黑木忍胸口的衣服哭著拼命搖頭，「忍、不要，你說不要，我不要這樣，拜託你？
忍、拜託……」
黑木忍只是單手緊緊把沐襲人抓在胸前，他轉眼看向從頭到尾都舉著槍、視線裡只有任務
目標……
——就只有向宇揚的，易梓言。
「同樣身為堂主，想必黑木堂主一定能體會我的心情吧？」並沒有再去理會身後談令晞說
了什麼，向宇揚只是緩緩往前走，「我家執秘和顧問啊，總是說我笨又白癡，現在想想、
似乎也真的有道理。」
向宇揚邊說，邊朝易梓言笑了起來，那陽光燦爛的模樣，讓人既心軟溫暖，又心酸揪痛。
——我知道了……我有一個請求。
那天早上，黑木忍看著易梓言，那是他第一次接到任務之後有第二句話，黑木忍點點頭要
他說。
當時，易梓言臉上那個微笑，黑木忍終生都不會忘記。
從最初到現在，已經有數不清的人命被我奪走，易梓言輕聲說，忍，黑木堂需要你，而如
果這樣的我、你認為足夠有資格，請讓我代表黑木堂……
請讓這次任務，成為黑木堂的……
我的，最後一次。
黑木忍握著沐襲人腰際的力道、幾乎要掐下肉來。
「我接受。」
黑木忍說話的那瞬間，他身後所有黑木堂組長與成員都不敢置信地瞪著他，黑木忍頭也不
回地吩咐：「子穎，浩遠，帶著其他人走，現在立刻。」
「可是、……」孟子穎還想說話，盛旭平連忙搖頭，「走吧，我們一起。」
黑木忍目光直直看著站在兩方人馬正中間的向宇揚，然後又一次開口。
「梓言，殺了他。」
「我知道了。」
「不要、為什麼要變成這樣，我不要、忍……」沐襲人還在哭，易梓言轉頭給了他一個淡
淡的微笑，「襲人，你要聽話。」
「不要、阿梓，你不要去……」
為什麼一定要變成這樣？你不是愛他嗎？……一定只有這個選擇嗎？
「堂主。」
莫曉辰喊了向宇揚一聲，同時朝他拋出槍，向宇揚伸手、把槍接住之後，也直直地將槍口
對準了易梓言。
在兩人四目再次交會的那當下，整個世界、彷彿就只剩下彼此，再沒有別人。
易梓言無法維持冷淡的神情，他好輕地微笑了起來。
「三秒。」
向宇揚突然大步上前，搶在易梓言還沒讀秒時、先低頭一口吻住了他，在那同時、又伸手
把他對著自己胸膛的槍口往下移，直到抵在自己腹部。
「打這裡，小乖，我們一起，這樣我能看著你久一點……」向宇揚笑著咬住易梓言的嘴唇
低聲說，「我愛你，梓言。」
向宇揚放開手，向後退了兩步、然後才再次朝著易梓言的方向舉槍。
——這才不是拿來道別用的話，笨蛋。
「二，一……」
易梓言讀秒的聲音被風吹散，被抓在莫曉辰手裡的談令晞沒有再掙扎，他只是靜靜看著向
宇揚那樣的背影，聽著易梓言的聲音停了下來。
在這種時候，槍聲顯得既突兀、又再自然不過。
易梓言呆楞地僵硬在原地。
他看著眼前向宇揚按著腹部的掌心滲出血來，劇痛讓向宇揚跪倒在地，他手上的槍也掉落
在腳邊。
不、對，他明明朝我……
——他的槍裡沒有子彈。
易梓言跟著向宇揚跪倒，左手臂痛到他根本抬不起來，這讓易梓言幾乎抓不住自己的槍；
他往前，伸手把向宇揚頹然倒下的身體接進懷裡的同時、再也按耐不住地哭了出來。
「笨蛋、你真的是笨蛋、……」
向宇揚的血，染紅了易梓言的衣服，那明明是自己最無法忍受的，那明明是。
易梓言任由自己坐在地上、任由向宇揚的血沾染自己，在模糊搖盪著炙熱疼痛的視線裡，
他抱著向宇揚、舉槍貼近自己額側，哽咽著笑埋怨向宇揚：「……你騙我，陽陽，你怎麼
騙我？」
向宇揚痛得意識不清，卻還是顫抖著手去按易梓言的手腕，「別、……小乖，拜託、……
不要……」這樣就夠了，這樣，已經很夠很夠了……
抱歉，是我捨不得，從來都是。
旁邊似乎傳來了什麼聲音，沒有人聽得清楚，誰在乎呢，到底還有誰會在乎呢？易梓言從
來不曾如此心碎、也從來不曾如此絕望，陽陽要死掉了……
他要死了。
易梓言哭著丟掉手裡的槍，貼上向宇揚嘴唇的同時、也試圖伸手去按住他腹部自己打出來
的傷，「……我也愛你，向宇揚，我也愛你……」
——好想就這樣跟你牽著手出門散步，去哪裡都行、就只是牽著你，哪裡都可以……
腦海裡不知怎麼地，想起了好久以前某次擁抱過後，被向宇揚緊緊抱著、貼在耳畔說的，
這個好傻的願望。
易梓言有點踉蹌地、從似乎已經失去意識的向宇揚胸口試圖站起來。平時要他扛起一個人
老實說沒有什麼困難，但現在他左手傷沒好又發燒，剛才拎了一個萬治出來已經是很大的
消耗。
易梓言用肩膀把向宇揚整個人撐了起來。
「陽陽……」易梓言試著把自己的右手指頭穿進向宇揚沾滿了血的左手裡，發現這樣不好
動作，於是他換了一下姿勢，乾脆讓自己背著向宇揚。
易梓言於是得以把左手穿過向宇揚的指間、右手則扶著不讓他從自己背上滑落下來。
滿滿的血腥味，滿滿的……
——太陽的味道。
「我們、……去散步？」易梓言轉頭，靠著貼在自己臉頰邊、臉上明明沾染了血跡、卻已
經失去血色的向宇揚說，「你想去哪裡？」
你想想，我們要去哪裡？
向宇揚沒有回答，易梓言滿心滿腦，都只剩下背上這個男人了，他有點艱難地蹣跚向前走
。除了貼在自己身上的這個男人正在逐漸消失的體溫與呼吸心跳之外，他再也感受不到別
的了。
黑木堂、青龍堂，那裡還有誰或者誰，誰在乎呢，都無所謂、都沒有關係了……
——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