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事項:
有骨科情節,過程多於1
結局不確定,可能1或2
二、舊調
整天的新聞或社交媒體上全都是有關於香港那場車禍的消息。一個人可能一生中極盡隱密
的事情,無關意願,一股腦地曝光,那些前世今生變成了別人茶餘飯後的談天材料。戴杜
鵑過往的那些事,她倒沒怎樣用力地隱藏,也許過去有人當面向她問起來,她還會微笑,
彷彿早已看盡世態炎涼,以一種受表揚的傲然,說一聲現在都好了。然而弄成這樣人盡皆
知,四處談論,大概她也不會願意。她仍然有些不肯被人背後談論的事情,例如她的父母
,她的婚姻。
戴杜鵑小時候直到高中畢業前都住在三重的眷村裡,據說我的外公是個士官,退伍了才娶
老婆,第一任太太嫁過去不到半年,不知怎麼樣,走在堤防邊不慎摔進河裡死了。第二任
太太就是外婆,外公託媒婆去說來的,聽說外婆年紀比較小,腦筋不好,家裡又沒錢,才
把她嫁給外公,十八歲時生下了戴杜鵑。有一次她心情好說了起來,告訴我和戴文邇,在
她之前應該還有幾個兄弟姐妹,全都幾個月就流掉了,只有她被生下來,養大了。
她從小便長得漂亮,只是容貌沒有為她帶來什麼好事,她的父親年紀那麼大,母親看上去
像是孩子,聽不懂國語,總是傻笑。周圍同齡的人常常欺侮她,越大之後,那些取笑讓人
聽了越來越不舒服,伴隨一些騷擾。回到家,父親莫名地疑神疑鬼,翻她的書包,發起脾
氣就會打人,母親又沒用,一天到晚哭泣。她高中三年級的時候,她父親從前的朋友回國
,找到她家裡拜訪,這人姓謝,在國外投資生意成功,回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可做的,認識
了她。對方比她父親年紀小了一些,總還是比她大的,託了第三個人跟她父母說了一說,
給了一大筆錢,讓她嫁給了他。
高中畢業後,戴杜鵑就跟我和戴文邇的父親謝同寅結婚了。她有沒有過掙扎,並不知道,
也許她也想早早從那個家裡出去,藉著一個有錢的人,也沒什麼不好。謝同寅待她不錯,
幫她找了大學,讓她繼續讀書,她念了一年休學,生下戴文邇,做完月子請了褓母,便復
學了。四年級的時候,她又懷孕了,快畢業的時候生了我。
謝同寅很忙,他每個月有一半的時間要待在國外,我出生時,他趕到醫院看了一眼,馬上
去搭飛機。他回來的時候,總是帶上一堆國內沒有的糖果餅乾和玩具,那些玩具都屬於戴
文邇的,我總是拿到點心,如果我搶了玩具,謝同寅連那些糖果也不給我了,只要我哭起
來,他便彷彿很心煩的樣子。戴杜鵑看見,立刻叫褓母把我抱進去房間。
後來戴文邇悄悄跟我說,叫我不要搶,等父母沒看見,他都會給我玩的。
我沒見過外公外婆,不過戴文邇曾說過他總有個印象,在我跟他很小的時候,偶爾禮拜六
上午戴杜鵑和我們的父親都不在家時,有個老婦人會到家裡看望他和我。他說,她應該就
是我們的外婆。我完全不記得。我們相差三歲,小孩子需要多少歲才有些具體的記憶,總
不是兩三歲,如果有,那麼從那時候開始我的印象裡唯一具體的只是戴文邇。很多時候父
母不在身邊,始終只有他,他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在我睡不著的時候,小聲地哄我。不管
在哪裡,他總是握著我的手,若我感到害怕,他會來抱著我,親親我的額頭。我跟他一直
在一起,他事事將我放在第一位,直到妹妹出生,他的眼裡從此多了一個人。
在我三歲的時候,戴杜鵑和謝同寅離婚,她帶著我們兄弟兩人從天母的家搬走。外公外婆
也並沒有現身,不知道他們知不知情。她在板橋朝陽市場附近租房子,她去做保險,一年
後我們又搬家,住到士林。她越來越忙,因為開公司,她常常不到半夜不回來,還醉醺醺
的。有人送她回來,多數男性,他們從進門後總是吵吵鬧鬧,發出一些動靜。不知道那些
男人曉不曉得房間裡還有兩個孩子。每次戴文邇和我在房間裡被吵醒了,他便哄我重新睡
了。
那些男人有時會留宿,有時就走了。剩下戴杜鵑一個人的時候,她偶爾情緒不好,戴文邇
就會出去看看,照顧她。他們不知道有時候我會爬起來,藉著門縫偷看,戴文邇把她拖到
沙發上躺下來,為她倒水拿藥,拿毛巾擦她狼狽的臉,給她蓋被子。
她總是拉著戴文邇的手,溫柔地微笑,說:「還好我還有你這個兒子。」
戴文邇會告訴她:「媽媽妳辛苦了,睡吧。」
戴杜鵑的公司越來越好,業務擴大,但是有一天她回來,跟戴文邇與我宣布,我們即將會
有一個妹妹。她已經懷孕三個多月,醫師告訴她,是個女娃娃。她沒有說明誰是孩子的父
親,她沒有再婚,不過她懷孕的期間,始終在事業上非常支持她的一位有名的投資客麥先
生更加照顧她,幫忙我們搬家,住到金山半山坡上的房子。麥先生自己有老婆孩子,那時
在加拿大,他們在幾年前才回來台北,和麥先生一塊住在信義區的房子。
戴杜鵑過完三十二歲生日,生下一個女孩子,取名為文姍。本來麥先生想了好幾個字,她
說她喜歡文這個字。
我抽完菸,關了電視,感到頭痛,又去睡了一覺。稍晚起床,重新看手機,一堆慰問的消
息。戴文邇仍然沒有讀取我傳的訊息。再次開電視,新聞已牽扯出來了越來越多的東西,
戴杜鵑自己的,與她相關的一切,戴文邇,我,戴文姍,以及她那些引人注目的情史,鄭
立峯不是她的第一個,也不是關係中的唯一一個。就算有別人,沒人會在這時候承認。
車禍事件的另一個當事人,熱鬧程度不亞於戴杜鵑,但是我不認識他,並不太關心。然而
從新聞上也知道了他是如何地受到歡迎,粉絲群體龐大,他們不接受他意外死亡的事實,
哭天喊地。在媒體大肆報導下,連戴文姍在社群上的專欄名字也曝光了,從前人們不特別
聯想她就是企業家戴杜鵑的女兒,雖然她也從不低調,這次遭受了大批的粉絲在最新的影
片下留言圍剿,以及諷刺她的母親驟逝,她還有心思拍影片。
晚上接近十一點,我坐車前往我開在中山北路的酒館,在車上時,我翻看手機,在社群網
站上看見洪志斌發出的聲明,敬告那些粉絲們保持理性,他說明影片都是預錄,預約上傳
的,戴文姍獲知母親過世,傷心悲痛,本來她身體便有些不適,又整天吃不下飯,在傍晚
暈倒,緊急送到醫院。隨著這篇聲明附上某醫院急診室開出的診斷書與藥物。我忍不住笑
了出來,前面的司機透過後照鏡隱約地看來了一眼。我頓了一頓,心裡才感到了厭煩,想
必一會兒戴文姍又要打電話給戴文邇,對他哭哭啼啼,極盡表示她的委屈。戴文邇不可能
不理會,若洪志斌危機處理不好,又要他解決,他人在香港,自然事情不免要落在我的頭
上。
計程車停在一條巷子口,我走進去,酒館的後門就設在這裡,進去轉過彎上樓,便是辦公
室。辦公室的門微微掩住,能夠聽見裡面的聲音,電視機開著,還是那些事。我推門進去
時,裡面的幾個人明顯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關電視。
我看看他們:「幹什麼?」
「沒有啊,老闆你怎麼來了?」「是啊,我們以為……」
我沒理他們,逕自走到了辦公桌,找了一找:「我的車鑰匙呢?」
昨晚喝了酒,只好把車子丟在附近,坐了計程車回去。我今天不喝酒,也不打算多待下去
,只是取車。
「在右邊第一個抽屜裡。」
一個聲音響起來,辦公室裡的幾人喊了數聲晨哥,紛紛出去了。我開抽屜,真是找到了鑰
匙,才向那個人看去,我的合夥人好友林竟晨。他衣著隨性,臉上有些紅,大概在店裡已
小酌了一會兒了。
林竟晨倚在門邊,道;「你看起來還好。」
我道:「不然能怎樣?大哭一場?」
林竟晨聳了聳肩,道:「喝一杯嗎?」
我搖頭,走了過去:「我來把車開回去。」
林竟晨道:「去兜風嗎?」
我道:「你現在去兜風,你不怕坐車吐出來?」
他搭著我的肩膀,與我一塊下樓,一面道:「我是陪你去兜風,勸你開慢一點,這時候再
上新聞,你哥一個人看要怎麼忙得過來,還有你妹那裡。」
我甩開他的手,道:「我不想兜風,你要兜風你自己去。」
他重新挨上來:「好好,算我說錯話。」
我看了他一眼,不出聲。他一笑,漫不在乎的,道:「走吧走吧,不兜風,就是麻煩明蘅
哥你載我一程,順路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