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端著一杯咖啡，正準備去一趟檢驗室的戴雨森，看見走廊的另一端，剛出庭完還穿著
檢察袍的此安跟推著資料車的事務官走在一起。
　　從背影來看，兩人有說有笑，事務官還將此安手中的資料拿走，一起放在資料車上推
送，從此安側面的臉龐看得出來，他一直在說著話，還不時露出幾個笑容。即使聽不見聲
音，也看得出來兩人相處和樂、交談甚歡。
　　戴雨森停下腳步看著逐漸遠去的二人，心中莫名生起一絲煩燥。
　　一名鑑識人員從辦公室出來，看見他要找的人就剛好在走廊上，急忙走了過去。
　　「戴法醫，這個分析表你看一下，這是早上跑的報告，沒錯的話，請您簽名。」
　　接過筆，瞟了眼數據分析結果，草草簽了個名，戴雨森眼光重回此安的背影上，然後
啪嚓一聲，手中傳來些許刺痛。
　　「啊！那個……戴……戴主任……您的手……」
　　戴雨森看向自己手中，竟然在不自覺的情況下，直接把那支原子筆攔腰折斷，碎屑散
在手掌，幸好沒流血。
　　「您……沒事吧？」
　　鑑識人員有些被嚇到看著戴主任，不過是簽個名啊，有必要不爽到徒手折斷他的筆嗎
？還好筆是便宜貨……
　　「沒事。改天我賠你一支。」
　　「沒、沒關係……主任、戴主任……」
　　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戴雨森冷著一張臉，直接走到檢驗室，放下咖啡杯
，把手上筆的殘骸扔到垃圾桶中。
　　對著後追上來的鑑識人員說：「把今天待檢申請拿給我，我排一下順序。」
　　接過申請單，勾選了幾項分配給不同的分析人員，自己從中抽走幾份，這些檢驗他自
己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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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出完庭的此安跟拿了新案件的事務官小武一起走回辦公室，小武接過余檢手上一大
疊的開庭資料放到推車上，兩人並肩一起走著。
　　「這個月底餐會余檢有要參加嗎？雖然還沒到聯誼日期，地檢署裡頭的女生您也可以
多認識一些。」小武關心問道。
　　此安還是沒澄清他暗戀對象不是女生這件事，加上之前聽到一些女職員的瑣碎閒聊，
讓他不是很想去主動認識署裡的女性。
　　無論男女，私底下總是會講一些有的沒有的，聽到了也別介意，就當大家都在嘴砲就
好，如果他是大家口中談論的對象也無所謂。只是那天他經過吸菸區，幾名地檢署員工聚
在一起抽菸閒聊，原本要放空走過去，但一個傳進耳朵中的名字讓他慢下腳步。
　　「聽說法醫部來支援的戴主任未婚，又高又帥，你們這些女生一天到晚吵著聯誼，這
麼大一塊肥肉在眼前，不想辦法把他吃下肚嗎？」有男職員對著女同事們笑道。
　　「你以為我們沒想過，外表好看有什麼用？知不知道他有多難聊？」
　　「南寮人啦！南寮人。」
　　「像塊大冰塊，搭話十句有沒有回個一句都不知道，面無表情，笑都不笑，長得又這
麼高，我光是抬頭跟他說話，脖子都快酸死。」
　　「公家單位，中部欸，要是結婚還可以申請一起調過去，主任級職等高，誰攀上他誰
賺到，脫離東部偏鄉苦海。」
　　「可是法醫……就很晦氣……要是一般醫生該有多好……」
　　聽到這裡，此安超級臭臉快步走離。
　　這些人懂什麼？法醫簡單嗎？賽文哥也是有美國醫生執照，如果不是有著一顆救世為
人、替亡者伸冤、驗證真相的心，這麼神聖，難得一見，把他捧起來供奉都來不及，好意
思還在那邊嫌說晦氣？
　　他真的是會快要被氣死！怒氣沖沖走回辦公室。
　　因為有這種不愉快的經驗，此安短期之內沒想要和本署的其它女性打交道，說賽文哥
壞話的，不能忍！
　　不過面對小武的熱情詢問，此安還是找了個正當理由婉言拒絕：「我現在……身體狀
況還不是很好，也沒辦法吃餐會的食物，還是等再恢復一些，才去參加餐會比較好，別給
大家掃興。」
　　小武想想也是，現在的余檢，油膩、對身體負擔大的食物不能吃，酒不能喝，去餐會
上啃葉菜類也是挺哀傷的，同意余檢狀況好一點再開始參加聚會。
　　兩人回到辦公室，各自處理公事。
　　沒多久，小武看了單位內的訊息通知，走去拿鑑識分析報告，回來之後又過了約半小
時，他又離開去拿屍檢報告，再回到辦公室，屁股沒坐熱，又再跑去鑑識科……
　　一來一回好幾次，連此安都發覺不對，他家事務官一直進進出出做什麼？
　　當第五次回辦公室時，小武都快哭了，跟余檢討拍。
　　「余大人……今日鑑識跟法醫那邊不知道在幹嘛，一直叫小民去拿報告，不一次給完
，來來回回……小的不依啊！」跑來跑去腳好痠。
　　此安看著桌上今天出爐的一堆報告，他知道賽文哥來到東部地檢署之後大大提升了解
剖與鑑識分析的效率，但是還算是會平均分攤各檢察官們手上的案件，輕重緩急、優先順
序會羅列分好，這一次看到這樣子一股腦報告成堆發過來的。
　　「可、可能他們今天狀況非常好吧？檢驗順利……」
　　「可以一次給完啊！是要我跑幾次！很累欸！折磨人也不是這樣。」
　　電腦又跳出訊息，通知他又有一份植物分析出來了，小武含著眼淚看著他家余檢。他
是不是得罪了誰啊？這樣搞他？
　　「呃，沒關係啦，效率高好過效率差，也快下班了，他們那邊檢驗應該也差不多了。
」此安安撫著他家事務官。
　　結果這一天下午，小武光是跑法醫跟鑑識單位，來來回回就跑了七趟，不光只是拿報
告，還要簡單聽一下結果分析，今天他真的是什麼工作都不用做了。
　　小武本想著要加班，此安卻還是第一時間就把人趕走。
　　「我看了一下，你那邊剩下要蒐集整理的部分不急，公文通知到案說明的也都發了，
明天繼續就好，快下班。」
　　自家的檢察官真是大好人！小武背著包包跟檢察官說再見。
　　「余檢，您也別待太晚，聽說晚上會下雨，早點回家。」
　　此安擺擺手，要事務官快離開。
　　小武下班之後，此安繼續埋頭工作，很多他可以處理的就自行處理，反正他下班回去
租屋處也沒要幹什麼，與其一個人看著牆壁發呆，還不如待在地檢署工作比較實在。
　　而最近，此安甚至於有一點期待下班時間……
　　準六點半，敲門聲響起，在他回應進來後，有人推開門走進。
　　此安只是抬眼看了下，沒多說話。
　　戴雨森將一罐鮮奶放到此安桌上，然後在沙發上坐下，盯著他喝。
　　自從此安說兩人退回職場關係後兩天，賽文哥不知道為什麼很突然地會於傍晚六點半
準時出現在他辦公室，放下一罐牛奶、能量飲、溫熱湯品、好消化的水果……每天變換，
然後盯著他進食，確定吃完後才願意離開。
　　此安皺著眉頭不解，「賽文哥……我說……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僅限於職場同事……
你這樣讓我很困擾。」做的事情超過了他們應該要保持的距離。
　　「老頭子交待我要照顧你的身體，不然你要去看身心科醫生嗎？」戴雨森面無表情坐
在沙發上，等此安進食完畢。
　　不想去看醫生……此安嘟著嘴，只能乖乖把賽文哥帶來的食物吃掉。
　　幸好也不會強迫他，如果真吃不下，吃個一兩口也算。近日中午小武會盯著他吃點東
西，傍晚換賽文哥會來監視用餐，飲食稍微正常一點，此安雖然還是瘦成一把骨頭，但是
明顯氣色精神好多了。
　　賽文哥也不會有額外的閒聊，就是盯著人吃飯，單純就只是像在執行任務一般。此安
明白畢竟他們也認識了這麼多年，說要保持職場關係，也不可能馬上就變得像陌生人似的
疏離，如果死不吃把人趕走，他也沒有辦法做到，加上『郭叔叔交待』的帽子一扣下來，
此安就很沒輒，只能乖乖聽話。
　　但是心中還是不免有些小期望，賽文哥會多關心他……但是完全沒有，像個沒感情的
機器人，此安吃完就離開。他內心小小一嘆，果然還是沒得期待。
　　此安喝了大半罐牛奶，打了個嗝。
　　「飽了。」
　　戴雨森站起來，他看了看此安桌上一大疊今天出來的分析資料，淡淡說了一句：「別
太晚回家。」
　　「喔。」
　　此安看著賽文哥離開的背影，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淡淡情緒，工作職場，他們不可能毫
無接觸；兩人中間有位很照顧他們的郭叔叔，所以很難完全一刀切割老死不相往來。可是
這樣子會令他有些搖擺，要狠心忘記是不可能，恢復以往的相處也難，這樣子他會不知道
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賽文哥。
　　人心真沒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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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點多，戴雨森下班，走出地檢署的他到停車場開車，走著走著看見幾乎快要空
蕩蕩的車格上，有一輛眼熟的機車。
　　還在工作嗎？抬頭一望，此安的辦公室在側棟，看不見燈光。
　　腳步有些緩下來，思考該回去辦公室催他下班？這樣會不會太超過？此安會認為他管
太多了吧？兩個人的職場關係不應該干涉到這種程度。
　　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改變方向，往他的車子前進。
　　深夜十一點多，夜空中被一層厚厚雲層遮掩，黃色閃電劃過天際，伴隨著轟隆巨響，
滂沱雨勢鋪天蓋地降下來，才把此安狠喚回神，往窗外一看，竟然下起大雨。
　　突然想到今天小武說晚上會下雨，要他早回家，他根本忘記。
　　幾道閃電接連劃過天際，此安因為震耳雷聲縮了一下肩膀，心中叫慘，他現在要怎麼
辦？而且一看時鐘已經十一點多，也太晚了。
　　外頭雨好大……怎麼辦？他要在辦公室過夜嗎？
　　檢察官們也不是沒在辦公室過夜過，但是沙發上睡不好，此安身體狀況也不是很好，
他不知道留宿辦公室明天工作的狀態會怎樣，考慮了幾下，還是決定冒雨騎車回家。
　　隨便收了收，發現雨衣在車廂中，辦公室沒備用的，只好拿起傘，準備等下先去機車
那邊拿雨衣。
　　刷卡出了地檢署，警衛還跟他說回家騎車小心。
　　此安點點頭，出了地檢署大門，看著這恐怖雨勢，心想他這樣騎車回家是正確的嗎？
但是人都走出來了，還是認命走向停車場。
　　走道機車旁，果然機車只剩他一輛，正要開車箱拿雨衣時，後邊的一輛車燈照向他，
他被閃瞇了眼睛，看過去，車燈滅了，車中是賽文哥，正朝著他比一比一旁的副駕駛座。
　　賽文哥為什麼還在這裡？此安沒反應過來，撐著傘愣在原地。
　　眼見對方動也不動，戴雨森索性開了車窗探頭出去對著此安大喊：「上車，我送你回
家！」趕緊縮回頭，頭髮一瞬間都濕了。
　　此安有點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該上車？還是要穿雨衣騎車回家？
　　戴雨森嘆了一口氣，拿起後座的傘直接下車，撐著傘大步走到此安身邊，直接牽起他
的手，將人拉到副駕駛座的車旁，不由分說，開車門要此安上車。
　　此安有些傻愣愣被塞進車內，戴雨森則是從另一邊上車，收起雨傘，揮去身上濺到的
雨珠。
　　「賽文哥怎麼會在這邊？還沒有下班？現在都幾點了！」從最初認識賽文哥時，他就
是個超級工作狂，怎麼這麼多年了一點改變都沒有？
　　戴雨森睨了此安一眼，「余檢察官，你好意思說我嗎？」
　　此安抓抓腦袋，不回話。
　　「雨這麼大，視線不清楚，騎車很危險。」戴雨森啟動車輛，開出停車場。「東部人
開車很狂野。」
　　「路又寬又直嘛，速度都很快。」一年多前初來東部的此安，騎車上路也是心怕怕。
　　隨著大雨，車內溫度逐漸降低，這種溫度對正常人來說只是稍涼，可是此安瘦成皮包
骨沒有多少脂肪在身，有些耐不住這樣的溫度，他又不想喊冷，總覺得像個小孩一樣，不
說話，一個人兀自忍耐著。
　　如果是以前的戴雨森，可能開車一個小時也不會發現此安哪裡不對勁，但是現在的他
知道此安身體狀況不如以往，就會更加注意，自然也察覺此安握緊拳頭的發抖。
　　趁著紅燈停下，直接脫了外套蓋在此安身上，此安還沒來得及拒絕，一個鐵罐塞到他
手中，看了看是黃色罐身的水果糖。
　　戴雨森解釋，「我怕你血糖太低，血糖太低會引發低溫症，你先吃糖果補充一下糖分
。」
　　外套上傳來溫暖，此安的確很冷，如果耍脾氣甩開外套，吃苦的是自己。乖乖蓋著外
套，開了鐵罐糖果來吃，甜甜的滋味散在口中，覺得連內心也溫暖起來。
　　兩人路上都沒有其它交談，就這樣沉默地開著車，但是氣氛不顯得尷尬，就是彼此安
安靜靜，聽著車外的驚人雨聲。
　　車開到公寓樓下，此安將糖果罐放在前方，外套要還賽文哥時卻被阻止。
　　「車內車外有溫度差，這樣下車會感冒，你穿回去就好。」
　　「可是……」
　　「明天我會來接你，明天再還我就好。」
　　「喔……」
　　「等下！」在此安下車前，戴雨森叫住了他，拿出手機傳訊息給此安，「這些是我這
陣子蒐集到的一些在地美食小店，你身體狀況好一點的話，可以跟……跟其他同事去吃，
希望看這些介紹，可以讓你有多一點食慾。」
　　此安有些怔住，點點頭，解開安全帶，穿了賽文哥的外套後才下車。
　　兩人約了明天七點見面。
　　開門上樓，直到進屋，此安巴在陽台往下看，賽文哥的車在他進屋亮燈之後，才慢慢
開走。
　　心裡頭有著說不出的感受。
　　現在才對他這麼好，是要他怎麼忘記賽文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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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文大笨蛋總算做對一些事了！真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