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假象
陳澤良說：「還好，反正，讓他傷心的都不會是我。」
當車窗外的景色從喧囂燈火轉為沉靜夜幕，他們正往城市邊緣移動，從四線道逐漸轉換為縣道，四周的風景像通過一片寂靜曠野，而這台車是散發微光的小星系。
鍾子悅說：「但我知道你傷心了。」
車子停靠，鍾子悅視線拋向前方，陳澤良發現眼前是一覽無遺的盆地夜景，像燦爛的一盆寶石，在夜色中熠熠發亮。
這是鍾子悅私藏的夜景地點，每當心情煩悶時就會來這邊冷靜思緒。
只是現在，開闊的視野也沒能稀釋陳澤良內心濃稠的幽暗。
陳澤良望著遠方，似看非看的神情，彷彿靈魂不在現場。
鍾子悅說：「年輕時，有過明知不會有結果，卻還是不能控制的喜歡。如果你問我想不想再重來一次，我會說：想。」
「愛情就是這麼自虐，卻又讓人樂在其中，我很珍惜那些感情，就算沒辦法成真，但那都是真的。」他說：「我很羨慕被你喜歡的宋純亦。」
鍾子悅像變魔術般，從前座置物箱掏出幾顆巧克力，遞給陳澤良。那是陳澤良喜歡的牌子。
陳澤良望向他，他笑著說：「先吃點甜的，我們再一起吃個宵夜，然後，我送你回醫院吧。」
陳澤良斂下眼，拆開包裝放入口中，讓苦甜的滋味消融心情的苦澀。久久才道：「謝謝。」
他們來到老地方麵攤，今天的生意比以往冷清些。阿姨向他們親切招呼後，便提著水桶到街角洗碗。小端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站在攤後俐落的舀料、燙麵、裝湯，動作一氣呵成。
「好厲害！」鍾子悅說。
小端對他們害羞一笑。
此時隔壁正在喝酒的阿伯客人喚她加點，她記下小菜後正要返回攤車，醉醺醺的阿伯說：「妹仔啊，妳這頭髮為什麼要理成這樣？男不男女不女的，很難看啦！」
小端一愣，囁嚅道：「會嗎？」
「不好看啊！妹仔啊你不要學電視上那些不男不女、亂七八糟的噁心同性戀啊，你外婆會很難過喔。」
一旁的陳澤良全身僵硬，捏緊筷子。
鍾子悅起身，微笑對小端說：「妳先去忙吧，我來。」
阿伯看見隔壁的食客過來，對著鍾子悅說：「帥哥你也這樣覺得齁？」
「不覺得。」鍾子悅臉上皮笑肉不笑：「她想要什麼髮型就什麼髮型，跟你有關嗎？你一個大人對小朋友指手畫腳丟不丟臉？」
滿身酒氣的阿伯，拍桌大怒：「我是在教她，你算哪根蔥？」
「教個屁，你根本就是歧視，我就是你剛剛說的亂七八糟噁心同性戀，請問哪裡礙到你？」
「你、你、你是同——」
「我就是同性戀，對，怎樣？再問你一次，我哪裡礙到你？」
「我就是不能接受啦！」
鍾子悅冷笑：「你不能接受可以滾啊，請你離開。」
他瞥了眼桌上的酒瓶，說：「還有這裡的規矩是不能喝酒，你自己偷帶酒，還在這邊喝醉造成困擾，是不是該跟店家道歉？也要跟小端道歉？」
阿伯漲紅著臉，拿起酒瓶，手卻被牢牢牽制住。高大的陳澤良用冰冷的視線盯著阿伯，抓著阿伯的手，面無表情的氣場形成強大的壓迫。阿伯的同桌友人眼見不妙，一邊道歉一邊把人拉走。
鍾子悅大喊：「沒付錢想吃霸王餐啊？」阿伯友人連忙掏出鈔票放桌面，順帶把嚷嚷「噁心同性戀」的阿伯拉走。
小端幾乎快哭出來，「子悅哥，謝謝你。」她低頭扭著衣服下襬，說：「其實那個阿伯不只講過一次，我都假裝沒聽到。」
鍾子悅緩道：「他下次如果再來鬧妳就打給我，我最會對付這種垃圾。」
小端連聲道謝，子悅示意她快去忙。回頭看見陳澤良表情不太對，雖然還是面癱，但眉頭用力糾結，緊握的雙拳微微發抖。
「澤良，你怎麼了？」
陳澤良低沉道：「那老頭喝醉了，很危險。你幹嘛出頭？」
「他連路都走不穩了，沒辦法對我怎麼樣啦。」鍾子悅對陳澤良笑了，試圖和緩氣氛。
陳澤良轉身拿了包包就走，鍾子悅頓時無措，他連忙買單，跟著陳澤良走。走了約三分鐘，來到附近無人的小公園，陳澤良猛然轉身。
鍾子悅即時煞住腳步，只見陳澤良瞪著他，眼裡隱隱有些淚光，「你是笨蛋嗎？萬一那個酒瓶砸在你頭上呢？」
鍾子悅一愣，隨即握住陳澤良的手，「不會的，我會閃開。」看見陳澤良的眼淚，他很緊張。
眼見陳澤良依舊沒說話，鍾子悅感應到他的低落，上前輕輕把陳澤良擁在懷裡。
陳澤良悶聲：「看到那個阿伯抄起酒瓶，我心臟都快停了。」
鍾子悅拼命安慰他：「我不是好好的在這嗎」
「我以為你很理性，沒想到這麼衝動。」
「抱歉，讓你擔心了，但是我不後悔。」鍾子悅輕聲說，「我不能忍受這種人渣詆毀任何人。」
「我沒辦法......像你那樣有正義感挺身而出——」陳澤良緊緊抿唇，說：「剛剛聽到那個阿伯說到家人，其實我非常害怕」
想起外婆與母親，想起在宮廟對著神明企盼他交女朋友的母親，他是不是終將讓他們失望，甚至感到羞恥？
陳澤良還在微微發抖。
「澤良啊，」鍾子悅輕拍他的背，語氣溫柔地像哄個孩子：「你千萬千萬不要這樣想，要相信自己是被愛的。」
你要相信自己是被愛的。
他聽過很多類似這樣的安慰，唯獨這個人特別不一樣，他所說的每句話都像溫暖的流水，在心裡蔓延，讓他慢慢地停止顫抖，也浸濕他的臉頰。
陳澤良止不住的哽咽：「我真的好討厭這樣的我......」
鍾子悅緊緊抱住他，直說：「我很喜歡你啊，不管你是怎樣我都很喜歡。」
陳澤良在鍾子悅的懷裡，激動的心情慢慢穩定下來。
鍾子悅冷不防說：「我這樣有一百分了吧？」
陳澤良想起上次他們出遊時，鍾子悅要求他為自己打分數的情景，不禁無言。
知道是想讓氣氛緩和一點，陳澤良吶吶地說：「九十一分。」
鍾子悅扼腕：「英雄救美居然沒有一百分？」
陳澤良糾正：「是我救你！」
「OKOK你對......」見他已經恢復冷靜，鍾子悅輕輕擦去他臉上殘餘的眼淚，給他一個溫暖的笑容。「下次一定一百分！」

情感在這些小小的事件裡緩緩累積，慢慢升溫。很平實，但是就覺得這兩個人好溫暖好可愛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