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虹月被鳳初炎攬在懷中,就這樣一路飛回佶良城,他和鳳先生向來親如父子,
也不覺得這有什麼,還能分心俯瞰底下景色。
他們經過了方才毒龍造成的血海,已經看不到那一大片石柱地貌,但是深色的
血海中浮現一輪光圈,圈內散佈許多閃爍的光點,蘭虹月盯著它們問:「鳳先生你
看了下面那個陣法了麼?那是什麼啊?」
鳳先生一手掩住蘭虹月雙眼,溫聲道:「別看那些髒東西了。那是一種造神的
陣法,隨地域和佈陣者所求而變化,不過主要梗概就是那樣的,一旦有適合成神的
活物進入陣內就會觸發陣法。」
「適合成神的活物?」
鳳初炎的目光從少年的髮旋挪到下方的血海,頓了下繼續說:「對,這樣的陣
法依不同地域、不同特性的生靈能造出不一樣的神。這樣生成的神和天生於神界的
神靈不同,其形神將永遠和該地域融合,成為世界支柱之一。若在妖魔域,那就可
能是魔神,支撐著那裡的地域,雖然厲害,卻難以離開。」
蘭虹月皺眉,嫌棄道:「既然這樣成神還有什麼意思?和死後困在地方上的幽
魂差不多嘛。」
鳳初炎淺笑:「還是有差別,神力若足夠強大,可以施展分身,分身倒是比較
不受限制。」
「可是利用這種手段成神要付出不小的代價吧?這麼說來,那隻毒龍是想成神
啊?」
「毒龍?」鳳初炎問他:「你怎知這片血海是毒龍造成的?」
蘭虹月毫不隱瞞,把看到兩頭龍相殺的事交代了一遍,卻唯獨沒提到自己被蒙
眼少年所救之事,他也說不上原因。
鳳初炎也留意到蘭虹月的鞋都破爛了,但是腳上竟無傷,他問:「你的腳原先
有傷,是知雪大師給你醫的?」
「喔,這個……」蘭虹月莫名心虛望了跟在不遠處的知雪一眼,搖頭說:「不
是,我受了點傷,碰巧身上帶了藥就吃了,腳傷不嚴重,所以很快就沒事,只不過
鞋子我補救不了。」
鳳初炎再次將少年擁緊:「不管怎樣,你沒有大礙就好。」
「鳳先生……」蘭虹月認為鳳先生是太關心自己才這樣,微笑回應:「我沒事,
還能和先生在異地相逢,心中也是很歡喜的。」
他們一回佶良城就去驛館報平安,鳳初炎一進廳裡就被曾教過的孩子們包圍,
不只蘭家,其他家曾拜過鳳初炎為先生的孩子們也都過去寒暄。被沖散的蘭虹月也
習慣了,跑去找梅蘊春:「姐姐,我平安回來啦,多虧知雪大師找到我。」
「你喊我知雪就好,不必這樣見外。」
蘭虹月赧顏:「唉,這怎麼好意思呢。」
梅蘊春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都是自家人。」
蘭虹月左右看了看,問:「雲大哥他們呢?」
梅蘊春說:「他們本想出城找你,我說知雪出城就夠了,讓他們在這裡顧其他
孩子,他們嫌無聊找了藉口回房歇著,我想也是該讓他們養足精神,萬一知雪找太
久再讓他們也去找。」
蘭熙雯和桐夢跟了過來,前者朝蘭虹月喊:「你究竟去了哪裡?我跟桐夢都要
擔心死了。」
桐夢把蘭虹月從頭到尾打量一遍說:「鞋子怎麼破成這樣?腳受傷了?」
「腳傷了?我看。」蘭熙雯直接蹲到兄長面前看了幾眼:「咦,沒見什麼皮肉
傷啊。」
蘭虹月拉起妹妹說:「我自己吃了藥治好的,小傷而已。鞋子的話,我有多帶,
再換一雙就是。」
蘭熙雯望著兄長嘆氣:「那時你和我們都在傳送陣裡的,怎麼唯獨你被傳去別
處了,知雪大師在哪裡找到你的?」
知雪說:「百里外一棵大樹下,還好沒有混沌阻礙才順利找到他。」
梅蘊春也嘆了口氣:「算是有驚無險吧。知雪,那傳送符為何出錯,你可有頭
緒?」
知雪想了想答道:「事發當下貧僧雖然不在,但回程時見到造神陣,也許是受
了那陣法崩毀時,力量震蕩的影響吧?虹月不也是被誤傳到了陣法附近?」
蘭虹月想起雙龍相殺及毒龍血海的景象還心有餘悸,輕輕點頭,又怕他們擔心,
半真半假敷衍道:「不錯,我應該是被那股力量扯到了附近,看到遠方有兩頭巨獸
廝殺,可能是因此造成那陣法崩壞。雲大哥他們所感應到的異變八成也是這個,只
是我比較倒楣受了波及。不過這會兒我也沒事,你們也別擔心了。」
蘭熙雯不以為然哼了一聲說:「小時候你撞破頭,血流了一整臉,也是這樣跟
我們說的,說什麼血擦一擦就沒事,隔天我就聽竹秋說你一回去便昏睡了一整天,
又吐又發燒,還做噩夢。」
桐夢接腔道:「我記得這事,那時我幫竹秋姨一起照顧你的。」
蘭虹月裝傻:「有這種事?我記不得了。」
梅蘊春盯著蘭虹月的破鞋說:「你說說鞋子怎麼破的?這破口邊緣看起來有些
怪,燒破的?好像染了什麼顏色。」
知雪也說:「你看起來有些心神不寧,大概是受過什麼驚嚇,吃了這顆藥定一
定神吧。」
「多謝知雪大師。」蘭虹月趕緊接過那顆小藥丸吞下。
蘭熙雯說:「你問都沒問是什麼就吃啊?」
蘭虹月對知雪和梅蘊春都很信任,笑應:「大師給的,肯定是好東西啊。」
知雪也客氣解釋:「不是多厲害的東西,只是一般安定心神的藥罷了。」
鳳初炎見到蘭虹月和其他傢伙有說有笑,好像分開的這三年來也沒有多思念他,
心裡多少有些醋意,他和其他學生們敷衍幾句後就走去找蘭虹月說:「虹月,到我
房裡歇會兒吧,替你看是不是還有落了別的毛病,順便聊一會兒。」
蘭熙雯拉住兄長的手臂問鳳初炎說:「對啦,鳳先生怎麼會來這裡呢?」
鳳初炎看向蘭熙雯,帶著笑意親切回答:「得知我記掛的學生們都在這裡,就
趕過來了。」
蘭熙雯點點頭:「也是,就算從明瀾谷到這兒,對鳳先生也只是一下子的工夫
就能辦到了嘛。先生回上界那會兒說是養好傷了,回去看看,如今還能記掛自己的
學生們,我們都好感動啊。」
鳳初炎的笑意淡了些:「相處久了就會這樣,多少會掛心。先不聊了,虹月,
走吧。」
蘭虹月被鳳先生暗暗扯了下,整個人就擺脫妹妹的挽留朝鳳先生那兒撲過去,
鳳先生順勢攬住他,一眨眼飛進廳裡一幅畫中,那幅畫很快就不見,快得誰也沒看
清楚怎麼一回事。
桐夢小聲問蘭熙雯說:「妳方才怎麼說起話來陰陽怪氣的?」
蘭熙雯不悅的盯著那幅畫消失的地方回說:「沒什麼,我覺得鳳先生才陰陽怪
氣的呢,雖然從前他就和我哥哥很親近,但是我們聊得正好,他一來就把哥哥帶走
了。」
坐在一旁的梅蘊春低笑了幾聲說:「蘭小二這是吃醋啦。老是有人跟妳搶哥哥
是不是?」
蘭熙雯逞強回嘴:「我才不稀罕。」
梅蘊春逗著蘭熙雯,講完也收歛笑容,若有所思道:「不過我也覺得鳳初炎對
虹月的態度有點奇怪,嘴上說記掛學生們,可我見他記掛的只有一個學生。」
蘭熙雯立刻拉著桐夢道:「你聽姐姐也這麼講,不只有我覺得奇怪吧!」
桐夢一臉凝重說:「從前我就告訴過虹月,羽族愛吃的不單是蟲子,還有很多
花草也一樣。」
「……你這分明是扯遠了吧。」蘭熙雯哭笑不得瞟他一眼。
梅蘊春察覺知雪一臉嚴肅的沉默不語,輕輕推了推他問:「你怎麼了?一副有
心事的樣子。」
知雪握住梅蘊春的手,思忖半晌後說:「貧僧若傾盡所有修為,怕是也抵不過
鳳初炎一根指頭吧。」
梅蘊春安慰道:「他畢竟是上界神仙嘛,比這個有何意思?你平常也不是會在
意修為高低這種事的。」
知雪微微搖頭又多解釋一句:「妳誤會了。倘若鳳初炎真想做些什麼,這裡誰
也拿他沒輒不是?」
梅蘊春和一旁兩個孩子立刻聽懂知雪的意思,四者當即靜默下來,蘭熙雯很快
又反駁他們說:「不會的,鳳先生脾氣那麼好,修養不差,我們明瀾谷也沒得罪過
他,他和哥哥那麼要好,絕對不會對我們做什麼不好的事。知雪大師您不是這個意
思吧?」
知雪看了看眼前的小少女,含蓄淡笑,既不否認也不同意,委實不忍心和小孩
說太多不好的猜想,況且他也毫無根據,只是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講出來只是徒增
困擾和混亂罷了。
* * *
一陣天旋地轉,蘭虹月被鳳初炎帶到畫裡,他們在一艘不算大的船屋裡,水道
流經大城,岸上的車馬喧囂皆在遠處,且矇矓不清,蘭虹月從窗簾縫匆匆瞄了眼就
被喊回神。
「要先睡一會兒麼?」鳳初炎將另一側的窗簾也放下,不過外面的陽光仍多少
透過簾子,因此房裡儘管幽暗,卻還能看清彼此的樣子。他習慣蘭虹月依賴自己,
所以看不慣蘭虹月在自己眼下還露出不安的神情,他用更輕柔的語氣問:「三年多
不見,和我生疏了?」
蘭虹月搖頭,扯動嘴角不安笑應:「沒有,不是,就是有些茫然。沒想到能在
這裡遇上鳳先生,而且鳳先生還出城找我,我心裡感激,也感動,只是思緒紛亂,
靜不下來。」
這番話令鳳初炎心裡舒服許多,他拉少年坐到身旁的蒲團,揚起溫柔笑容說:
「你我之間何須這般見外,你落難,我自然該去救你,雖然是知雪先找到你……」
「啊,是啊,真不愧是知雪大師,這麼快就找到我了。」蘭虹月慶幸自己獲救,
抬眼發覺鳳初炎一雙淺金的眸子瞬也不瞬盯住他,沒來由的有點心慌,趕緊又找話
講:「其實我真的沒有大礙,鳳先生不必擔心。」
「是麼?我瞧瞧。」鳳初炎握住少年的手感應真氣,大掌輕易包覆對方纖細的
手腕,他垂眼感慨道:「三年多了,你的手還是這麼細瘦脆弱,有好好留意飲食和
鍛鍊?」
蘭虹月笑了下說:「當然有啊,就算我疏忽了,竹秋肯定也會照顧我的,何況
還有桐夢陪我,而且啊,先生你瞧我,我其實個子長高很多了,那是先生你高大,
居高臨下瞧著我才覺得我瘦小吧。」
鳳初炎莞爾看他:「嗯。你是長大許多,個子也抽高不少,很好。」
蘭虹月默默想抽手,但鳳初炎在他嘗試第二遍時,忽然將他抱到腿上,他嚇一
大跳,另一手抓著鳳先生的前臂問:「先生這是怎麼了?」
鳳初炎輕笑:「沒什麼,想抱一抱你。你這麼坐上來,確實變沉了不少。三年
來變化也不小,眉眼都長開了。」
蘭虹月尷尬蹙眉,但仍勉強扯開一抹淺笑,繼續掙扎道:「唉、先生你離開時
我才十二、三歲,還是孩子呢,那會兒你抱著我念書也不奇怪,可我現在都長大了,
你、你就不要這樣戲弄我,真是……」
蘭虹月手忙腳亂坐回蒲團,看鳳先生笑意可掬就惱羞道:「你還笑我啊!」
「我沒笑,我天生嘴角就長這樣。」
蘭虹月輕嗤,不想再繼續這玩笑,他低頭整理儀容,鳳初炎傾過上身幫他將鬢
邊碎髮撩順,一道微溫的吐息撲到他面上,他頗不自在的稍微偏過臉,整個身子也
往後挪了些。
鳳初炎見少年閃躲自己,笑意又冷凝了幾分,壓下不悅的心情再次詢問:「你
剛被救回來,嚇壞了吧,要不要先睡一會兒?」
蘭虹月搖頭:「我沒事,我想回自己房裡了。」
鳳初炎還不打算放他走,接著講:「我有事要和你說。」
「喔,先生請說。」蘭虹月張大眼望著鳳初炎,一如從前那樣,鳳初炎於他亦
師亦友,也很少擺出師長的架勢對他訓話,反而常分享一些趣聞或修煉心得,因此
他總是會認真面對,再說他也好奇久重逢,鳳先生會跟他說什麼事。
鳳初炎試探道:「從前我雖然和你描述過上界,但你一直都很好奇,若有機會,
你願不願意和我去上界?」
蘭虹月一聽興奮得臉都亮了,猛點頭答應:「當然願意,一百一千個願意啊。
何時能去?怎麼去?先生不也提過那不是誰都能去的地方?先生能帶我去看一看啊?
就算只有一天我也樂意!」
鳳初炎見他樂成這樣,表情溫柔淺笑說:「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我想帶你
到我那裡陪著我。」
「啊?那就是可以長住麼?」蘭虹月頗為驚喜,卻看鳳初炎搖頭說:「是一直
陪著我,長長久久的。」
蘭虹月有些懵:「我不太明白先生的意思……」
「還有另一件事。」
「什麼?」
「上界的神要迎娶你妹妹。」
蘭虹月錯愕不已,當即定了定心神追問:「我的哪個妹妹?」
「當然是蘭熙雯啊。」
「這不行、不可,她……她不適合。」蘭虹月沒有多想就否決了。他想到蘭熙
雯和桐夢之間互有好感,雖然蘭家必定難以接受蟲族流民跟他妹妹在一起,但也沒
想過他們會這麼快就情路受阻啊。
鳳初炎挑眉疑問:「哪一點不適合?她在秋夫人的教養下也見過一些世面,又
是懂事的孩子,這對蘭家來說雖是高攀神族,卻也是難得的喜事,你不樂見是因為
你真的打從心底不喜歡她,怕她將來壓你一頭?若是顧慮這個,那你大可安心,因
為要娶她的神也是我的徒弟,我不會讓他們欺負你的。」
蘭虹月得知此事又是一愣:「先、先生的徒弟?」
「對。」
蘭虹月思緒更亂了,他抿了抿嘴說:「難道你們沒有誰想問一問她的意思?」
鳳初炎反問:「問誰?」
「熙雯,蘭熙雯啊。」雖然蘭虹月大可以置身事外,但他想起過去的梅蘊春,
以及明瀾谷其他有相似遭遇的同鄉,只因他們不夠強大就無法和神界平起平坐,只
能任憑擺佈,這讓他非常不舒服。他不滿道:「那個神,就是你的徒弟,他想娶一
個素未謀面的精怪,八成也只是為了能繁衍神嗣或利用我們修煉不是?不然區區一
個明瀾谷的精怪,神仙哪瞧得上?可我妹妹她心高氣傲,根本不適合外嫁,她就該
找個她看得順眼、也疼她的對象,可能就在明瀾谷或其他地方過他們的小日子。」
鳳初炎看他這麼憤慨,輕哼道:「倒沒想過你這麼護著她,你可曾想過,在你
不知多少次被秋夫人關到那間小破屋的時候,她對你的處境可都是不聞不問的?就
算是雙生子,她也好像絲毫感受不到你受過的折磨和恐懼,你不是一向厭煩她?如
今倒是心軟了,捨不得她外嫁?」
蘭虹月一心只想解決上神要娶蘭熙雯的這件麻煩事,並未留意鳳初炎的態度,
他握住鳳初炎橫在小桌上的前臂,低頭央求道:「鳳先生,既然你是那位神靈的師
父,能不能求你去勸說、請那位改變主意?」
鳳初炎湊近他噙笑反問:「傻虹月,嫁給上神有何不好?」
蘭虹月滿面愁容,他不僅是擔心妹妹,也憂心桐夢,他垂著腦袋悶聲低語:
「真的不可以,她、她不會願意的。先生,你救救我妹妹吧。」
「虹月,這件事已經定下了,我這趟下來就是要去你們蘭家報喜訊,這兩日應
該也有神使去你們家,也許我們回明瀾谷的時候,你家已經準備嫁閨女了。蘭家主
和秋夫人定然也會為這門喜事高興,你怎麼就這麼……不識好歹?」
鳳初炎的語氣不重,但說的話和從前彼此間的玩笑不同,這令蘭虹月很難受,
後者感覺被語末四個字刺到心裡,久久回不了話。
不識好歹?蘭虹月腦海迴蕩那四字,從前鳳先生也會拿這種話調侃他頑皮、不
受教,但從來都傷不到他,因為他覺得鳳先生關懷自己,可現在卻是要逼他接受這
一切不平之事,他望著鳳初炎,頓時覺得眼前這個金眸紅衣的男人很陌生。
鳳初炎也察覺自己的話傷了少年的心,伸手想碰觸蘭虹月,但他剛抬手,蘭虹
月就嚇得起身退遠,並且一臉防備的盯住他,那反應無形中刺激了他,令他極為不
快。
「你怎麼了?」鳳初炎話音依然平靜溫和,語氣卻有些冷:「怕我傷了你?」
「先生你畢竟不是明瀾谷出身的,不懂我們。不要緊,我、我自己想辦法。」
鳳初炎低笑:「你能有什麼辦法?在蘭家,你是最不受寵的孩子,在明瀾谷,
你比那蟲族還可憐,誰都當你是殘疾,只有我好好待你,讓你傷心時能到暉羽軒,
事事護著你,從不計較你天生貪玩不羈的性子,或是沒大沒小的態度,你現在卻是
這樣避我如蛇蠍?」
「我沒有當先生是蛇蝎,只是覺得傷心,先生並不……」
「只因我不幫你拒絕蘭熙雯的婚事?」
蘭虹月低頭,咬了咬唇,垂在身側的手揪著衣擺,無力說:「對不起。我不該
勉強先生,只不過先生真的不能和你那位徒弟談一談麼?」
鳳初炎招手讓少年坐回來,刻意裝作沉悶無奈的樣子輕嘆:「談不了,就算都
是神,也有位階高低之分,我那徒弟是天人和龍族公主所生,他上面還有許多手足,
他雖是老么,卻是最出眾的一個,也理所當然承襲了父母的優勢,成為神界目前的
主宰者。我雖是他的長輩,也奈何不了他。」
「這麼蠻橫霸道啊……」蘭虹月心想這麼不講理還當什麼神啊,不過就是仗著
自己強大罷了。他暗自腹誹,又因想不出好的解決辦法而默默焦慮。
鳳初炎半開玩笑說:「你是不是在想,明瀾谷還有其他的好姑娘,讓我那徒弟
娶別家女子?」
蘭虹月沒發現他神情戲謔,垂頭喪氣的抓著手指低喃:「確實是有冒出這念頭,
可如此一來也禍害了別人家。」
「嫁給上神這麼不好?」
「先生都說你奈何不了那位神靈,又不能講理,那麼霸道的傢伙,嫁過去能有
什麼好日子過?唉,乾脆逃──」
「別打這種主意比較好。」鳳初炎打斷他話尾,提醒說:「千萬不要得罪上界,
因為你不曉得會付出什麼代價。」
蘭虹月微瞇眼看著鳳初炎,想起了一些過往,脫口道:「就像我父母對先生你
這樣麼?」他看鳳初炎眼神微變,警覺改口:「我是說,他們對上界的態度一向如
此,所以對先生你也是相當客氣和順服的,因此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才沒有再胡亂罰
我。」
鳳初炎低笑數聲:「你是想說,我也仗勢欺人吧。」
「先生不一樣啊,先生是為了、為了……」蘭虹月想著想著,低頭喃喃:「為
了保護學生才這樣的。」
鳳初炎看蘭虹月的目光變得無比柔和,又隱然透著欲望。起初他並不將蘭虹月
當作一回事,只是藉著照顧這孩子,讓明瀾谷所有精怪都認為他溫和好相處,而他
原先也只是單純去那裡養傷而已,直到後來他算出了蘭熙雯是徒弟的福星,於是更
加有意的融入那裡。
在他教導蘭虹月所有知識,引導其修煉的時候,他變得越來越思慕自己真正擱
在心中卻不能觸及的對象,也有點厭倦明瀾谷太過安穩和平的日子,於是他回到了
天上去。他終於見到朝思暮想的人了,然而他也開始做任何事都無法靜下心,好像
心中有一小塊地方落在別處,不經意的會想起時常賴在身邊的孩子,蘭虹月。
之後他想起蘭虹月的次數增多,也始終惦記要讓徒弟獲取福星,於是他決定要
再下界一趟,沒想到才分開三年多,蘭虹月起了不小的變化,那張相較族人都要平
凡的臉長開了,變得俊秀清雅,童年時的靈氣依舊,當他見到知雪牽著蘭虹月時,
心中泛起的醋意很快化作毒液。
「過來。」鳳初炎知道自己對這少年動了心,他決定稍微改變計劃,讓這少年
一直陪伴自己。
蘭虹月一臉不解:「先生?」他都坐得那麼近了,還要過去哪裡?他覺得鳳先
生這趟回來變得著實詭異,言語態度都令他無所適從。
鳳初炎不再講第二遍,一個眨眼就讓蘭虹月騰空而起,再落到他懷裡,他抱著
少年打趣道:「你不過來,只好我親自來了。」
「這是做什麼?」蘭虹月看鳳初炎低頭湊近眼前,嚇得兩手抵住其肩頭,側首
閃躲、掙扎:「不要這樣,我都說了不要戲弄我!」
「虹月,聽話。」鳳初炎像在馴服不聽話的野獸,溫和安撫卻不見成效後,就
掐住蘭虹月的肩頸注入一道真氣,蘭虹月驚呼一聲後當即癱在他臂懷裡,他輕捏蘭
虹月的鼻子笑說:「怎麼怕成這樣?我一直很疼你的不是?」
蘭虹月再遲鈍也感受到鳳初炎不是在開玩笑,這也不是小時候長輩逗著孩子玩
那樣溫馨的氣氛,鳳初炎身上的溫熱透過衣裳傳過來,他從來沒這麼驚慌過,也清
楚感受到這不是什麼溫情的擁抱,但他仍不敢置信,澀聲說:「先生,求你不要這
樣,我不喜歡。」
「你只是不習慣,你習慣在我面前當小孩子,不曾想過我們這樣親密相處,我
對你也許不只是對學生的關愛和喜歡?」
蘭虹月驚恐看著鳳初炎,額際、背後和手心都冒著冷汗道:「學生從沒想過那
些事,我、我敬重先生,先生於我有恩,我敬先生……如父如兄,也喜愛先生,亦
師亦友,除此之外沒有了、沒別的了。」蘭虹月努力講完這幾句話,他聽到自己的
嗓音抖得厲害,而且他渾身使不上力,鳳初炎那道真氣在他氣脈裡緩緩游走,和從
前引導他煉氣不同,那真氣霸道而灼熱,令他刺痛癢麻,而他無力抵抗,這一刻他
深切感覺到自己的渺小無能。
「如父如兄,亦師亦友。」鳳初炎闔眼輕笑,偏過臉輕嘆了一口氣,然後又再
次注視一臉驚懼的少年說:「以前沒有不要緊,往後慢慢來。你還是能喊我先生,
但往後,我不會只是你的先生。」
蘭虹月眼看鳳初炎要親上來,泫淚閃躲,鳳初炎輕吻了他的嘴角、側臉,他害
怕得腦子一片空白。
鳳初炎看他就算渾身使不上力還抖得這樣厲害,苦笑道:「怎麼怕成這樣,好
了,不欺負你,你走吧。別到處亂跑,明日我就帶你們兄妹回明瀾谷。」
體內那道異樣真氣被撤走,蘭虹月一下子恢復過來,也沒仔細聽鳳初炎說什麼,
鳳初炎帶他到畫外,廳裡許多雙眼睛看過來,令他感到無比難受,蘭熙雯和桐夢又
走上前要找他說話,他聽不進任何字句,僵硬道:「我累了,先回房歇下。」丟下
這句話他就逃回房了。
鳳初炎走後,蘭熙雯說:「哥哥看起來臉色不太對,我去問他怎麼了。」
桐夢拉住她勸道:「先別去,等他自己說吧。」
「可是……」蘭熙雯看桐夢搖頭,只好暫時打消念頭,口中仍小聲念著:「我
從來沒看過哥哥那樣的臉色,不曉得鳳先生跟他講了什麼。」
另一方面,蘭虹月躲回房後就趴在窗台上又哭又嘔,驚懼過後是悲憤,他不能
接受鳳初炎的作為,他是真心敬重鳳先生的,正因如此他現在覺得遭到嚴重背叛,
甚至欺騙,彷彿被騙了半生。不過以他的年紀算來,也的確是被騙了半生吧。
他沒哭太久,擦乾淚逼自己盡快鎮定下來,現在莫說是要設法替桐夢和妹妹了,
他都自身難保,也徹底沒有要去神界的心思。可是這個當下,他竟想不出有誰能幫
他們,他一直最依賴的鳳先生,成了他最不想見到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