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海盜電台 58

作者: houseau3 (House)   2022-08-15 10:21:10
第四部份 青山依舊
五十八章 海盜電台
  「七之七到十之九街區的各位聽眾早安,我是大家最喜歡的主持人 Sandy。這段時間
大家想我了嗎?消失了這麼長的時間還真不好意思,希望沒有讓各位太擔心。啊,不過像
大家這樣隨緣聽,大概也搞不清楚我有幾天沒廣播了,事實上我也不清楚『各位』有多少
人,不過現在聽著我說話的你或是你們,希望這樣的對話時間對你們來說也是個寬慰。
  大家有沒有注意到最近網路上經常看到的 tag『真心話大挑戰』嗎?我看到的時候真
的很感動,感覺像是聽見了這個城市、這個國家真正的聲音。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聽過一個
理論:人類天生就是『信任』的動物,我們正是為了能夠團結合作,才會演化出眼白明顯
的眼睛。
  這樣的眼睛讓我們能看出彼此的情緒,也讓我們獲得了判斷對方是否值得信任的能力
。所以人類能透過合作建造出少數人搭建不出來的造物,所以我們能演進成現代這樣專業
分工的社會,在不同的領域達成巨大的發展,這一切都必須以信任作為基礎。即便有被騙
的可能、即便偶爾會受傷害,信任得到的好處是勝於懷疑的,只有這樣我們才會演化至今

  可是在這個國家,信任卻變成了奢侈,變成無所顧忌的人才能給予的東西,多可惜啊
,我們連對身邊的人說真話都得瞻前顧後,這是我們被奪走最珍貴的財富。可是能夠依賴
的盟友真的有這麼少嗎?平時聽見、看見的言論真的代表了多數嗎?有人告訴我想做正確
的事情的人比我想像中要多,我想要相信她,就算想要改變的人不一定比安於現狀的人要
多,但至少那些毫無同理心的聲音絕非壓倒性的多數。
  在保護自己安全的前提下,說出自己沒能說出口的真相吧,同時也去好好地聽,也許
境遇和你類似的人比你想像的要多,你並不是孤單一個人。接下來這個移動電台也會請到
不同的人說出自己的故事,今天就從我開始吧。」
  把廣播發射器藏好,Sandy 跟著人群離開商場的空中庭園,回到一樓和洛基會合。
  「人回去了?」
  洛基點點頭,「她還給我看了她女兒現在的照片,小孩真的長得好快啊,都進小學開
始背課文了。」
  「妳非得用這麼絕望的角度形容嗎?」Sandy 哭笑不得地說:「走吧,還有五封信要
送。」
  「老大效率也太誇張了,怎麼能馬上連絡到這麼多人?」
  Sandy 安靜了一會,「畢竟他曾經年少輕狂嘛。」
  「大家好……嗯,不好意思,我有點緊張,我還是第一次這樣把我們家的經歷說出口
。我先生……他是個很平凡的老師,要說有哪裡和其他老師不一樣,大概就是他直到教師
生涯的最後依舊很認真吧。他就是那種就算學校讓他不要管束特定的學生,依舊會追著那
些學生要他們好好念書的人,其實我到了現在都在懷疑是不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因為教了
課綱允許範圍之外的內容被檢舉。
  原本我還以為這不是什麼大事,最多被學校警告兩句,沒想到最後會鬧得這麼嚴重,
判刑半年,緩刑兩年。光是這個紀錄就讓他在找工作時處處受阻,只能找到一些零工,不
過日子還算過得下去,我們很努力地要積極去面對。真正讓我們感到痛苦的是孩子出生之
後幾年發生的事情,我們發現她被老師虐待已經有一段時間,和學校反映之後最初得到的
是『愛護孩子可以,但不要太神經質了』的回答,接著是『請不要這樣汙衊我校職員』,
然後是『緩刑的意思知道吧?要是鬧起來,吃虧的可是你們』。
  我先生啊……他腦子特別硬,覺得不對的事情就是不對,已經做出的決定就不願意改
,最後在試圖蒐集證據的時候被依擅闖公家土地和脅迫公務人員的罪嫌逮捕了。原本半年
的刑期延長到三年,連家都沒來得及回,我也不被允許和他會面,直到現在還是只有交換
過書信,也許我該為了還能和他這樣交流感到慶幸吧。可是他因此錯過了好多重要的日子
,孩子的、我的、他的,他曾在信裡說害怕自己會和孩子成為陌生人,信紙上還有被眼淚
沾濕的痕跡。我……除了答應他求婚的那一天沒有見過他哭的樣子,更是沒有見過他因為
悲傷而流淚。」
  從二樓翻到一樓地面,Sue 順勢起身,沿著窄巷跑到街口,直接鑽進小小慢速開過的
車裡。
  「還好嗎?」
  「嗯,沒想到會突然有人上門。」
  「我剛剛聽了一下,是樓下住戶報的警,說隔壁鄰居在呼救,應該是家暴案件,不知
道他們上門問話是真的在查案,還是做做樣子。」
  Sue 皺眉看向窗外。
  「妳要是現在跳車我會很困擾的。」
  「……我不會跳啦。」
  「以防萬一嘛,晚點讓 Sandy 轉達一下,也許她認識的那個警察可以幫忙注意。」
  「現在我們沒有餘力管這件事。」
  「所以才讓別人去管啊,Sandy 也說了要替那個警察找點事做,不然接下來就要爆出
劫獄失敗的新聞了。」小小遞了一根棒棒糖給她,「謝先生怎麼樣了?」
  「精神不錯。」Sue 頓了頓,「壯了很多。」
  小小莞爾,「真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我兒子喜歡男孩。
  比起我,他似乎更沒辦法面對這樣的自己,在拼命抗拒和用不符合自己個性的方式接
受之間搖擺,白天還在找氣質比較陰柔的同學麻煩,夜晚就在同類人常去的酒吧買醉。這
些都是我事後才發現的事情,他什麼也沒有跟我說,大概是不信任我吧,畢竟在他成長過
程中,我缺席了太長的時間,而且也沒有一個父親該有的樣子。
  因為參與世人眼中不入流的遊行而入獄,在入獄前因為同樣的原因被妻子要求離婚,
出獄之後又有好一陣子渾渾噩噩,沒有好好照顧兒子。
  都一把年紀了,卻喜歡裝扮成女性。我還記得他第一次發現時對我說的話:『真難看
。』
  大概不僅是指我的外表吧,他否定的是毀了這個家庭的謊言和真相,不管做什麼,我
總是慢了一步,無論是面對自己,還是想起自己作為父親的職責。就算在他因為沒有道理
的惡意死去之後醒悟過來,又能做些什麼呢?我沒能保護他,也沒能讓應該負責的人付出
代價,若不是有人相助,也許我兒子就會變成零星報導中的一個數字,被整個世界淡忘。
  真難啊,要作為一個家長保護自己的孩子,原來是這麼困難的事情。」
  一坐進後座 Phi 便脫下了身上外送員的衣服,抱著副駕駛的座椅往前靠。
  「明明是這麼亮的顏色,穿了反而會被旁人忽視,人真的好奇怪。」
  鈴鐺騰出一隻手揉了揉他的頭,「還好嗎?」
  「嗯,年輕人的行動力真的好強喔,她說隨身碟裡面有十一人份的錄音。」
  「你才十九,不是九十。」
  「我心智年齡測出來是四十二歲喔。」Phi 的表情嚴肅起來,「可能不用幾天我們就
得改變作法了,現在平信已經禁止夾帶文件以外的東西,新聞也整天都在宣導不要以身試
法,這次那些人的反應真快。」
  鈴鐺安靜了一會,「往好的方面想,這代表他們很擔心這件事會鬧大吧。」
  「我第一次聽你說出『往好的方面想』這幾個字欸。」
  鈴鐺拍了下他的頭。
  「爸爸入獄的時候我還沒上小學,那時候不太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看到他幾個
沒有見過的同事從家裡帶走,媽媽一直抱著我,所以我沒有看到他上警車的樣子,也不知
道他因為『汙辱警方』被打斷了一隻手。之後媽媽一直表現得很鎮定,直到晚餐時間我問
她『警察叔叔什麼時候要帶爸爸回家』。在她崩潰之後我才知道她說的『不回來了』不是
往常的『今天回不了家』,而是這幾年、也許這輩子都回不來了。
  以前爸媽都跟我說:『遇到壞人記得找叔叔跟阿姨幫忙』,學校老師當然更是這麼教
的,但在那之後,媽媽告訴我:『遇到警察記得馬上打電話給媽媽,絕對不要上警車。』
還有在我年紀大一點之後的:『放學後馬上回家,不要讓警察注意到你。』以及:『不要
相信媽媽以外的人,知道嗎?』
  我們從原本的家搬到了狹小許多的套房,媽媽一連換了好幾份工作,好一段時間才終
於穩定下來。工時很長,薪水不高,我是想打工幫忙的,可是她每次都嚴正反對,等我背
著她試著找了零工,才知道她反對的理由。原來無力還手的人,會吸引到這麼多剝削和惡
意,也許在學校的處境就應該讓我意識到這點。大家不都是這麼說的嗎?學校是社會的縮
影。
  不敢主動接觸別人、不敢讓主動接觸的人靠近,被欺負了不敢反抗,也不知道該對誰
說。一般人是怎麼交朋友的呢?這不是賭博嗎?賭對方會在麻煩來臨時拉你一把,還是反
過來落井下石,甚至是主動陷害。如果受苦的只有我也就算了,我不想牽連到媽媽,還有
獄中的爸爸。
  我只是想當一個普通人,普通地上學、交朋友、打工、念書、和朋友出去玩。我怨過
自己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怨過爸爸的選擇,可是到了最近我才知道,原來當一個普通的孩
子一點也不普通,而是種奢侈。」
  鄭楚仁難得在茶館對街踟躕了一會。
  再拖下去也沒有意義,他過了馬路,進門之後跟著服務生一路到二樓的專用包廂。陳
誠和蕭郁書都在,沒有抬頭看他,而是把茶海往他的方向推,一語不發地分著茶點吃。鄭
楚仁在他們對面跪坐下來,替他們斟滿茶杯,接著直接飲盡茶海裡的茶湯。
  陳誠深深嘆了口氣,「你以為你幾歲了?」
  「抱歉。」鄭楚仁說,從他們眼前的碟子裡捏起一塊麻荖,「讓你們擔心了。」
  「擔心什麼?」陳誠輕哼,「我可是放任你去跳火坑了,我還能擔心什麼?」
  蕭郁書呿了聲,「你們什麼都沒讓我知道,我擔心個屁?」
  「郁書。」
  鄭楚仁和陳誠同時開口,難得幼稚起來的蕭郁書用中指比了個閉嘴的手勢。
  「這些帳之後再算,我也不管你們原本劃清界線的約定還是默契。我只問你一句,你
需要幫忙嗎?」
  鄭楚仁手指敲了敲桌子,噠噠、噠噠,他閉上眼睛,緩緩低下頭。
  「謝謝。」
  「哈哈,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會有人想聽我這個老頭子說話,不過活到現在我什麼
也沒有,有的就只剩說不完的故事。在我的前半輩子,我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上班族,每天
朝九晚七八九十,雖然經常加班,但至少都有加班費。忙碌的工作讓我沒有成家的餘力,
事後回想起來大概是種幸運吧。能為我這無聊的日子增添色彩的就是電影了,不管是追求
刺激的動作片還是開場五分鐘就能嚇走一票觀眾的邪典電影,我基本上都來者不拒。
  現在的年輕人可能很難想像,那時候還沒有太多審核機制,什麼奇奇怪怪的內容都能
出現在電影院裡、在電視上播出,國內也還能看見不少針砭時事或是打破主流框架的創作
。用現代的眼光也許會覺得品質參差,但可以看見背後鮮活的、屬於創作者的意志和價值
觀,無論是否荒誕、無論是否離經叛道,現在回想起來我依舊很懷念那段時間,也很慶幸
自己當時囫圇吞棗地看了這麼多作品。
  如果我的人生是一部電影,這大概就是第一幕屬於我的動機鋪陳吧,讓我的故事走進
第二幕的觸發點則是內容審查機關的正式建立。能從外頭引進的內容愈來愈少,國內創作
的空間也愈來愈緊縮,個性愈是強烈的作品愈是容易被禁止,最後只剩下最為保守的故事
。這些變化我都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即便我只是個觀眾、也許正是因為我是個觀眾,我
無法打消做點什麼的念頭。
  內容審查機關、藝術從業人員評級規則,還有一個個廢除、只剩下中央藝術大學和分
校還存在的影視和其他藝文科系。我走上過街頭,被逮捕被毆打過,最後因為參與走私身
陷囹圄。大多人也許很難想像那個環境,原本設計來容納八個人的牢房裡擠著將近二十個
人,共用一個經常堵塞的馬桶和洗手台。每個牢房都有一個領頭人,負責和獄方接觸,要
是得罪了他,你就連生了病也拿不到藥──提供藥物是獄方會為病人做出唯一的施捨。
  想像在那樣的環境待上一年,接下來想像在那樣的環境待上十年。隨著被逮捕的人愈
來愈多,監獄也愈來愈擁擠,環境愈來愈惡化。這些改變我也都親身經歷過,一開始入獄
的還是像我這樣的走私商,或是走上過街頭的人,之後有作家因為寫了一本書而入獄,再
之後有老師因為在課堂上說了一句話入獄,再更之後,有人因為在網路上發了一條訊息而
入獄。
  他們有些才剛成家,有些才成年不久,但就這樣被迫拋下了妻兒、父母、其他親友。
相對來說我算是幸運的,我什麼也沒有,也什麼也不會失去。」
  這麼小的東西原來有那麼大的力量嗎?小霜把玩著口袋裡的訊號發射器,因為之前的
經驗,她對 Caroline 的做事方式多少有點了解,但具體的細節並沒有讓她接觸到,像是
影片完成之後他們到底是怎麼播出的這件事。在訊號被接收之前用更強的訊號取代,除去
技術層面原來是如此單純的原理,就算個人沒辦法發出如中央的電視台那樣強大的訊號,
只要距離夠近,卻可以取而代之。
  畢竟愈近的聲音聽得愈清楚,就算只是低聲細語,若是貼著耳朵說就能驅散其他訊息

  「小──白露。」
  「嗯?」
  「這件事可以交給其他人做,妳不需要自己來。」
  「交給別人做,難道結果就跟自己沒有關係了嗎?」
  「我……」
  「我也不是要闖進發射站,沒那麼嚴重。妳接著去幫其他人吧。」
  轉了轉腕上的手錶,小霜提起包包下了車。
  她已經明白了能選擇自己的道路是多難得的事情,接下來她也會好好走下去。
  「那時候我剛上大學沒多久,直屬學長問我喜不喜歡漫畫,我回答喜歡,他就把我拉
進了他的社團。我大概是有點粗神經吧,過了幾個星期才意識到自己參加的不是經過正規
登記的社團,而是學生私下組成的同好會,合法的作品、非法的作品、未經審核偷偷從國
外帶進來的作品,在那之前我只是聽過同學討論,並未親眼見識過,感覺就像是發現了全
新的世界,心中想著這是不對的,卻忍不住好奇心。
  之後社團是怎麼曝光的,我其實到了現在還是不清楚,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受到的懲
罰會比其他成員都要嚴重,有人只是被學校記了警告,有人被開除了學籍,有人緩起訴但
要做社區勞動,只有我被判有期徒刑兩年。是因為背景的差別嗎?還是因為有人把違禁品
流通的罪都推到了我身上?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猜測,就算得到了答案也改變不了我的處
境。
  入獄前我和家人斷絕了關係,雖然是自己提出來的,我還是忍不住感到難過,也許還
有一點被拋棄的憤怒。真是軟弱又偽善,自顧自地決定自我犧牲,卻又在對方接受時心生
怨懟。我是不是希望他們會出聲反對呢?是不是希望他們冒著被牽連的風險和官方起衝突
呢?我不知道,但在服刑過程中我有太多時間去想這個問題,即便了解自己軟弱的一面只
會讓我覺得更加可悲而已。
  兩年的時間聽起來不長,但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才曉得什麼叫度日如年,也只有在終於
回歸社會之後,才曉得自己確確實實失去了這段時間,還有兩年裡能發生多少變化。我開
始會為了一些可笑的事情崩潰,像是朋友的婚訊,像是哪個名人過世的消息,甚至是經常
造訪的自助餐店的倒閉。監獄會改變一個人,過去我經常聽見這句話,我曾以為那只適用
於重刑犯,可是這段時間,我漸漸清楚認識到過去的自己已經不復存在。
  我會有這樣的下場是自作自受嗎?最近我經常想這個問題,不過我沒有答案,也許我
不想得到答案。因為無論是肯定或是否定,都只會讓我覺得更加難受而已。」
  身為女孩子的好處,蘇寧禕想,就是可以成群結隊的一起去上廁所,也不會有人覺得
奇怪。
  「玲玲,我背後的扣子勾到頭髮了,妳幫我弄一下好不好?」
  只要找個藉口甚至可以進同一個隔間。
  要不是擔心其他學生會打小報告,她們也不用這麼麻煩,但經過方老師的事情之後,
她沒辦法不對自己曾經當成是朋友的人起戒心。在他們擅闖記者會之後有人靠近也有人遠
離,可是即便是主動靠近的那些人,她也不敢去相信,她總是會想到那個成為頭條之後她
才知道名字的男人給她的忠告:這是他們慣用的手法,必須小心謹慎。
  從雪玲的姐姐的朋友那邊得到消息時她也沒有馬上相信,直到對方給她們聽了錄音的
原始檔,並露出了手腕上的疤。蘇寧禕還是第一次清楚認識到自己是這廣大世界的一部份
,先前她被動接受了似乎在做著很厲害的事情的人幫助,現在她有了主動做出貢獻的機會

  雖然只是當一個中間人,只是作為整個網絡的一個點。
  「妳也塞太多東西了……運動胸罩的廠商一定沒有想到自己的產品會被拿來當口袋用
。」
  「這個開口設計不當暗袋也太可惜了。」
  「妳也不怕跳課間操的時候掉出來……話說我們能不能交換一下工作?我和陳同學都
被叫過去警告畢業前不准談戀愛了。」
  「妳這是想害他被警告不要腳踏兩條船嗎?」
  「他那個樣子,誰會相信他敢劈腿?」
  「妳好過分──」
  全校廣播的聲音突然響起,因為喇叭在外頭的走廊,廁所裡聽得不是很清楚,但蘇寧
禕可以抓到片段的幾個詞,拼湊出這段時間她一再再聽見的故事,過去她未曾想過那些新
聞上看見被逮捕的人都是某個人的家人或朋友,他們大多並不是如新聞所說,因為對現實
不滿而想要報復社會,只是像她和她的朋友,為了某個在乎的人在追尋真相。彷彿她未曾
意識到存在的紗被揭開了,她看見了好多以前沒有注意到的事情。
  「沒問題嗎?占用廣播太危險了吧?」
  「陳同學偷偷換了老師的隨身碟,後面的事情都跟他沒關係了。我看過他練習的樣子
,很厲害喔,好像他一直都有在研究魔術,所以手很靈巧。」
  「妳真的不想跟他談戀愛嗎?」
  這樣想也許有些奇怪,但這是從國中以來,蘇寧禕覺得自己最像學生的一段時間。
  「喂?聽得到嗎?這樣子訊號可以傳到多遠啊……嗯?三公里?真的假的,也太遠了
吧??可以調弱一點嗎?啊,也對喔,這樣是比較安全沒錯,可是我怕訊號會跟別人打架
,畢竟我這麼廢──痛!妳很暴力欸!
  好好好,進入正題進入正題,今天要跟各位說說我朋友的故事──是真朋友,不是無
中生友。一開始跟他還不熟的時候,我真的覺得他超──級孤僻,感覺頭上隨時都有一團
烏雲在跟著他,明明就坐在我前面,但是整個學期我只有傳考卷跟作業的時候會跟他對到
眼睛,說一句謝謝。
  後來有一天他突然買了我喜歡喝的奶茶,上面寫了 THX 三個字。THX 耶!不是
Thank you 或是 Thanks,而是感覺超潮的 THX,我那時候就覺得他好酷啊,我想跟他當
朋友,但撞了好幾個月的牆才成功讓他對我敞開心房。
  不過知道他的事情之後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為什麼這麼難親近,他的家人因為被身邊
的人陷害,一個丟掉了升學的機會,一個被抓去關,要是我也會很難再相信別人吧,原本
我們學校好像想不顧他的成績把他刷掉,還是有人幫他求情才讓他進來的。
  為什麼有些人得過得這麼辛苦呢?真的認識他就會知道他是個大好人,雖然很慢熟,
但是其實對重視的人很好,我好希望他可以過得輕鬆快樂一點,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話說回來,我還是不知道他當初是為什麼像我道謝……嗯?因為聽到我幫他說話?等
等!我都不知道這件事,為什麼妳會知道?他最愛的人不該是我嗎?妳這可惡的第三者─
─噫我錯了別搔我癢哈哈哈哈──」
  樓筱雯在麵店門口站了好一陣子才進門。
  「歡迎光──啊。」陳羽心的母親安靜了一會,正要再度開口時被前來結帳的客人打
斷,「那個,妳先坐,我等一下就過去。」
  樓筱雯點點頭,挑了角落的兩人座窩著。
  掛在牆壁上的電視不像大多數店鋪那樣轉到新聞台,而是播放著網路上的做菜教學影
片,樓筱雯有點驚訝,陳羽心曾形容她的父母為科技白癡,從她那樣的人口中說出來不會
是誇飾,不過在場的客人看起來都見怪不怪了,顯然他們已經這麼做有一段時間。
  「筱雯。」陳羽心的母親拿著菜單和麥克筆走到桌邊,「好久不見,那個……」她和
從後方的廚房探出頭的丈夫對視了一會,「妳……現在還喜歡吃牛筋嗎?」
  樓筱雯眨眨眼,抿著唇點點頭。
  「好。好……讓叔叔特別幫妳多加一點,很快就好了,妳如果很餓可以多拿一點小菜
──」
  「那個,」樓筱雯清了清乾澀的喉嚨,「我是來把……把應該還你們的東西還給你們
的,不用那麼麻煩。」
  「別這麼說。」粗糙但溫暖的手用力拉住她的手腕,「如果妳不趕時間,吃完麵陪我
們聊一聊吧。」
  模糊的視線看不清楚眼前的婦人是否也紅了眼眶,她發現了嗎?樓筱雯抓緊大腿上的
背包,不明白自己到底露出了怎麼樣的表情,才會讓陳羽心的母親急著把她留下來。
  「陪我們聊一聊吧?好久沒有和妳說話了,我們錯過了好多事情。」
  過了好一會,樓筱雯才點了頭。
  「現在有人在聽嗎?也許沒有人聽會比較好吧,今天我原本打算要做一件高風險低報
酬的傻事,不過被一碗牛肉麵阻止了,美食的力量真的很大,光是想到以後再也吃不到這
麼好吃的麵,就足夠讓我改變主意。
  開玩笑的,其實我捨不得的是麵店的老闆跟老闆娘。
  也不對,其實是他們叫外援罵了我一頓。
  每個人到底是為了什麼活著呢?最近我經常想這個問題,為了家人?為了朋友?為了
事業?為了夢想?沒有在乎自己的家人朋友,沒有夢想也沒有人生目標,這樣的人應該為
了什麼繼續不快樂地活下去呢?要是某個笨蛋還在,她大概會說:『這個世界還是有很多
美好的地方』吧,而且她還是真的相信這一點。
  可以讓世界明亮一點的人因為只會造成痛苦的人不在了,為什麼那種垃圾還能繼續活
著,甚至是擁有自由呢?最近我偶爾也會想也許自己是應該接受矯正,我做事的手段總是
太偏激了。
  哎,要是真的有人在聽,忘掉我剛才說那些廢話吧,抱歉汙染了你的耳朵。不過如果
可以的話,請好好看著自己周遭,看著自己的朋友,看著自己的家人,請在他們陷入危險
之前拉住他們。
  就到這裡吧,我要去當送報工了,希望最終不會是白忙一場……希望就算妳不幸再次
誕生於這個國家,到時候妳周遭的環境能夠比現在要溫柔一些。」
  「……七之七到十之九的各位聽眾早安,我是大家都不認識的主持人 Andy!不好意
思,其實我不知道有誰能聽到我說話,我的名字也不是 Andy,我只是想學這段話很久了
……」
  「……我有個大我好幾歲的哥哥,從他大學畢業前被捕以來,我已經四年多沒見過他
了……」
  「……從我出生以來我就沒有見過媽媽,之後爸爸也為了她不見了……」
  「……被盤問幾次之後我開始動不動懷疑自己是不是被監視著,不敢跟任何人靠近,
回了家也安心不下來……」
  「……我應該被這樣對待嗎?就因為上一輩『做錯了事』,我們全家都應該這樣受苦
嗎……」
  「……我只是希望自己和在乎的人能夠過得安穩……」
  「……每個人都是某個人的家長或孩子、兄弟或姊妹、朋友或愛人,有在乎他們的人
,有他們在乎的人……」
  「……為什麼不能改變呢,這個社會?可以的吧?可以變得更好吧?」
  鄭楚仁抬頭看著許至清在最後一個自由的夜晚待著的房頂,那時候他在想些什麼呢?
有沒有一刻感覺到猶豫或害怕?或是捨不得拋下他這段時間建立起的聯繫?
  他還沒能來得及看見這片野火,沒能來得及聽見這個城市、這個國家真正的聲音。鄭
楚仁有很多話想對他說,想讓他知道他們都錯了,不只是他們不該試圖擔起整個
Caroline 的重量,Caroline 也應該好好面對可能得到的盟友。
  讓他知道他並非單方面把他們當作家,他們也視他為這個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讓他知道他對鄭楚仁而言也很重要。
  「準備好要去見你那個良心發現的仇人了?」站在他身邊的 Sandy 問,「作為認識
你最久的老朋友之一,我跟著去不過分吧?反正他也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的存在。」
  鄭楚仁輕哼,敲了下她的肩膀。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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