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夜半私語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碰我！」秋對著剛洗完澡，跳上床討抱的男友抗議道。
　　今夜兩人宿於州際公路旁的汽車旅館，與台灣印象中用來約會或開派對的精品摩鐵不
同，這裡的汽車旅館旨在提供公路旅行客或長途運輸司機一個簡便平價的落腳處，因此房
間小小的，只有張床和基本衛浴設施。
　　公路冒險已近尾聲，憑著一股衝勁和青年人用不完的體力，他們每日開十小時的車，
一路向西南方行駛，而在駛過南方大城奧克拉荷馬市後，路旁風景一變，放眼望去，皆是
一望無際的荒漠。
　　從進入新墨西哥州開始，他們沿途造訪了好幾個國家公園，各種壯闊的岩石地形和植
物化石直教人大開眼界，而此次旅途的亮點則在明日預計前往的大峽谷和胡佛水壩。
　　冒險並非一切順利，旅行之中總是會有點小插曲。例如油價飆升，每加侖已經快超
過 3.2 美元，交通預算自然也得往上調。又例如鄉間夜晚視線不良，一不留神誤殺了一
隻尾巴黑白相間、毛蓬蓬的小動物，瞬間車內充滿牠無聲的報復，那堪稱生化武器的味道
不知是鑽入了布料還是鼻孔裡，即使過了三天，秋還總聞得到殘留的硫磺味。
　　真是太黯然、太銷魂了……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臭鼬。
　　最新進度則是是兩個男孩子太過興奮，頂著好幾小時的日照在國家公園爬上爬下，只
記得補充水分，卻沒想到防曬的事，直到衣服沒遮住的肌膚發紅刺痛，才發現事情不太對
。
　　「Sorry……」夏略感抱歉地看著男友對上臂吹氣。不知是不是秋的膚色比他白的關
係，曬傷程度也比較嚴重，隨便碰一下都像被針刺。
　　這下子連想要親密一點都沒辦法了。
　　他略感無奈地靠著床頭半躺半坐，不專心地看男友趴著專心打掌機遊戲，過了一會，
又忍不住伸出手指，在男友肩膀上隔著衣服畫圈圈，企圖博得關注。「小語……」
　　這招立竿見影，秋馬上轉頭瞪他，臉上不知是曬傷還是害羞的紅，「嘖，不要那樣叫
啦，很奇怪耶。」
　　「為什麼？」夏揚起一邊嘴角，「Yuna 不是都這樣叫你？」
　　「那是家人在叫的，」秋把注意力放回掌機上，「你換一種方式叫嘛，讓你
customize 行不行？」
　　「你跟 Yuna 家沒有親戚關係吧？為什麼他們是家人？」夏略過自訂名稱的部分，企
圖先釐清定義。
　　「誒？我沒跟你說過啊？」秋又轉頭看向夏，表情有點驚訝，觸控筆線條畫歪了。
　　夏搖搖頭，「我很少聽過你說家裡的事。」
　　「話若是欲講透支……」秋頓了一下，想起男友不諳台語，便沒繼續講下半句，只將
遊戲存擋，關機，然後翻身躺在男友小腹上，一副阿公講古的氣勢。
　　「先跟你說，這個故事比扯鈴還扯，超級老套兼狗血，連八點檔跟鄉土劇的編劇都不
敢這樣編……」
　　在他口述的故事中，有一名聰明美麗的千金小姐，在外精明幹練，回家有點落鏈。父
母從小用心栽培，送她出國深造，回國後在外商企業擔任重職。這樣優秀的女兒，想當然
家裡想幫她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對象，偏偏她愛上一個窮小子，拒絕家裡安排的婚姻，在經
歷幾次家庭革命後，大小姐終於與家裡斷絕關係，跟著窮小子搬到他的故鄉生活。
　　沒想到天意弄人，大小姐剛懷上身孕，兩人便在前往婦科診所檢查的路上發生車禍，
在窮小子的保護之下，大小姐只受了輕傷，而窮小子卻昏迷不醒。窮小子有個結拜義兄，
得知他們的處境，義不容辭地在自家公司為大小姐介紹了份工作，也請窮小子的母親到家
裡當保母，幫忙照顧一歲多的女兒，保義弟一家經濟無虞。大小姐生下兒子沒多久，又忙
於工作養家，窮小子的母親便帶著嬰兒一起去照顧小女孩，直到女孩上小學為止。
　　「所以我小時候基本上是在他們家長大的，比那些沒見過的親戚都親。」
　　夏聽得一愣一愣，腦中一時無法處理這些簡直像肥皂劇內容的資訊，「這……都是真
的嗎？」
　　「我有印象的部分是真的，其他我出生前的事誰知道？」秋把玩著男友的手指，繼續
憶當年，「我媽是唬爛王，小時候我問她為什麼我是跟她姓，她居然說因為我長得像她，
你說唬不唬爛？」
　　「那你相信了嗎？」雖然很離譜，夏總覺得單純的男友會相信。
　　果然秋無力地辯解道：「……我那時還小，當然她說什麼我信什麼啊。」
　　夏噗哧一笑，「後來你怎麼發現的？」
　　秋一骨碌坐起身，指著男友問：「你還記得我們小學時打架被叫去訓導處那次嗎？可
能我阿媽跟我爸媽說了些什麼，他們才跑去公證，然後問我想不想改成我爸的姓。」他在
胸前做出握拳手勢，「一切謎底都解開了。所以我媽生我的時候他們根本還沒結婚，我當
然跟媽姓。」
　　夏回想起秋小時候因為從母姓被同學笑沒爸爸的往事，「可是你還是沒有改姓？」
　　「秋和蘇筆畫差那麼多，」秋認真道，彷彿這是最重要的考量。「而且難道改姓蘇，
我的名字就不像女生了嗎？所以改了能幹嘛？」
　　「沒人規定夜語只能是女生的名字。」夏習慣性地伸手想拍拍男友的上臂，卻見男友
瞪眼閃躲，只好識時務地把手收回。
　　「你跟我爸媽說的一樣，」秋又躺回夏身上，雙腿彎曲，一腳翹在另一腳膝蓋上搖晃
，「聽他們說這名字是我爸出車禍前想的，我媽生完就直接用了。我一直懷疑老爸本來以
為我會是女兒，但他們都不承認。」
　　「我記得你說過，長大以後要取自己喜歡的名字。」夏用手指輕梳秋的頭髮，微笑道
：「現在你明白那是你爸爸的愛，才沒有去改名對吧。」
　　「屁咧，只是因為改名很麻煩啦。」被順著毛摸的感覺十分舒服，秋不禁瞇起眼睛，
伴隨長途開車的疲憊，睡意漸漸襲來。
　　「Alan。」
　　將睡未睡之際，聽見男友又喚他一聲，秋隨口應道：「嗯……什麼？」
　　「我還是想叫你小語，真的不可以嗎？」
　　他翻了個身，側臉貼在男友胸膛，「……隨便，你高興就好。」
　　隔日清早，上高速公路前，他們先在附近的加油站加油、補貨。
　　「夭壽，加一桶油都要四十塊了。」秋將油槍掛回加油機，喃喃自語。
　　夏提著一整袋飲料零食從加油站的便利店出來，坐進副駕駛座，拿出一罐汽水遞給男
友，「你的 Mountain Dew，還有……」他又從袋中掏出一瓶蘆薈膠和防曬乳。
　　秋接過汽水，打開喝了一口，又指著蘆薈膠問，「這瓶綠綠的是什麼？」
　　「塗在 sunburn 的地方，比較不會痛。」
　　秋在手心擠了一大坨蘆薈膠，塗在臉和身體泛紅的部位，果然曬傷的皮膚感覺涼涼的
，刺痛獲得舒緩。
　　兩人記取教訓，塗好防曬，確定飲水充足後，從加油站旁的交流道再次駛上州際公路
。
　　一大早車流量不大，秋打方向燈切進車道，心想這次該準備的都準備了，相信接下來
的旅程一定會很順利。此時儀表板上亮起一個黃色驚嘆號，他瞄了警示燈一眼，瞪大眼睛
，隨即又切到最外側駛下閘道。
　　「哇哩咧，上了 highway 你才跟我說胎壓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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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的阿蘭還不知道，15年後加一桶油要60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