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間三合院現在只聽得到老舊的映像管電視間歇傳出的人聲。旁邊鐵鍋冒出的香甜紅豆蒸
氣讓螢幕畫面顯得有些模糊。
「我…我是…來參觀公路花園的。」
得不到任何幫助的簡佑文好不容易從混亂的大腦中擠出一個理由。
「蛤,公路花園還要往前開一段,這邊的花是種來當肥料的捏。」
簡佑文隨著阿媽的視線看向外面燦爛盛放的大波斯菊,脖子像是卡住似地無法轉回來面對
現實。
「齁妳問那麼多幹嘛,反正妳紅豆湯煮那麼大鍋剛好有人幫忙銷。來,佑文先喝茶啦。」
阿公唉了一聲對阿媽擺擺手。
簡佑文在內心對阿公的救場感激涕零,趕緊拿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同時假裝看起電視來避
免可能的視線接觸。
電視上一個清朝辮子髮型的男子正對著鏡頭伸長了手喊:「不要走!」
簡佑文本來只是盯著電視發呆,但他忽然皺起了眉頭。
這不是還○格○嗎?但爾康怎麼是對著另一個男主角喊這句話,他不是對女主角喊的嗎?
阿媽注意到簡佑文的表情,拿起遙控器轉了台。
「你不愛看這個喔,我也是隨便看的,啊你想看什麼,新聞好不好?」
電視切換成新聞的播報畫面,主播正對著鏡頭說:「最近公布了總統最新的國外拜訪行程
…」並配上總統揮手致意的影像。
一看到總統的臉,簡佑文本來握在手上的茶杯差點摔下去。
電視上那個人是誰?總統怎麼換人了?
「蛤新聞你也不愛看喔,啊你要看什麼自己轉齁。」
阿媽朝簡佑文遞去遙控器,簡佑文愣愣地接下道謝然後放在一旁,接著拿起紅豆湯的湯匙
插入茶杯中。
國民電視劇的劇情變了,連當年的總統都變成不認識的人,這樣看來自己並不是單純地回
到過去。
莫非自己其實來到了──平行世界?
這四個大字就這樣鏗鏘有力地砸入簡佑文一團迷霧的大腦中。
阿媽彎下腰靠近白書佾的耳邊悄悄地說:「書佾啊,你帶回來這個小帥哥怎麼看起來有點
憨憨,我們要不要把他送去警察局,啊不對,應該是醫院齁?」
白書佾抬頭瞧了一眼電視,再看向簡佑文陷入思考的恍惚模樣。他放下喝完的紅豆湯碗,
跳下椅子,小手再度拉上簡佑文的食指,拖著他往三合院內的房間走去。
「大哥哥,我有一題作業一直寫不出來,你幫我看看。」
簡佑文低下頭看著自己被拉住的手指,腦中原本平行世界四個字霎時被更巨大,更磅礡有
力,加粗再加粗的三個字徹底砸碎:大哥哥?!
老師…老師叫我大哥哥,大哥哥…我、我死而無憾,大葛格……
簡佑文原地升天。
三合院內的書房擺設很簡單,邊角有著劃痕的書桌上擺著一座檯燈,旁邊放著兩把藤編椅
。
白書佾鬆開手,拉著簡佑文坐到藤椅上,看著正癡癡對著自己笑的簡佑文,擰起了他小巧
的眉頭。
「這個世界跟你的世界不一樣…對嗎?電視上的狀況跟你認知的世界不同?」看到簡佑文
只是笑著點頭,白書佾眉頭皺得更緊了。「所以你是穿越到平行世界?不知道這會不會對
大腦有影響?你還好嗎?」
簡佑文看著一臉嚴肅提問的白書佾,知道到這個孩子正在擔心自己,理智終於回歸,趕緊
用同樣認真的態度回答:「老師對不起,我沒事。」
「為什麼要道歉?」
簡佑文只是搖搖頭。
「老師說得沒錯,比起瞬間移動和時間旅行,平行世界更能解釋目前的狀況……那些哥本
哈根詮釋派的人總算能死心了。」
「你們那裡也是以多世界詮釋為主嗎?」
「是,老師也是一直朝這個方向研究的。」
「研究…所以你的老師是……」
「對,在我的世界你是物理系的副教授,我是你的男……」
簡佑文看著白書佾保持專注,微微歪著頭看向自己的模樣。
「……你難得收下來的助教。」
白書佾沒有注意到簡佑文的臨時改口,一臉匪夷所思地喃喃自語:「我竟然會想在學校教
書…看來真的是不同世界……」
不過白書佾很快就拋開對不同世界自己的好奇。
「我媽媽可能要晚一點才會回來,你要先跟我說你是怎麼過來的嗎?」
白書佾期待地仰望著簡佑文,回到他最關心的主題。
簡佑文看著眼前才九歲的白書佾,聲音和模樣雖然很稚嫩,但那沉著的態度以及對未知事
物的好奇心,和三十三歲的白書佾別無二致。
簡佑文的眼神和聲音更加柔和起來。
「老師,我可以抱你一下嗎?一下下就好了。」
白書佾沒辦法分辨出簡佑文的眼底蘊含了什麼樣的情感,他只是憑著直覺感受到簡佑文的
不安。他只猶豫了一下就展開雙手,迎上簡佑文溫柔的微笑和熾熱的凝視。
「沒事的,我跟媽媽會想辦法把你送回原本的世界。」
白書佾雖然碰不到簡佑文的背,但他還是盡量地伸長手,輕輕地拍著簡佑文的側腹當作安
慰。
簡佑文垂下頭,小心翼翼地將白書佾瘦小的身軀環抱進自己懷裡,手指撫上和想像中同樣
觸感的柔軟頭髮,深深地幾個呼吸後抬起頭來。
「我相信老師,老師說過的事情沒有做不到的。」簡佑文含笑的聲音和表情是純粹的信賴
。
白書佾看著簡佑文對自己綻開的笑容愣住了,他突然覺得很熱,沒有意識到那是因為自己
的脖子跟耳朵正密密地泛起紅暈。
***
今日稍早。
市立醫院的高級單人病房相當安靜。窗戶外的景色雖然大部分被高樓大廈給擋住,但依然
看得出陽光明媚。
白書佾半臥在病床上,表情疲憊但眼神依舊澄澈。他的視線一路跟隨著簡佑文拿著熱水瓶
從門口走近自己的身影。
「老師剛做完檢查很累吧,我裝好熱水了,喝一點好嗎?」
「謝謝,先放著吧。」
白書佾說話速度不快,偏冷的聲線給人沉穩卻有些距離感的印象。
「那要吃點什麼嗎?我先削點水果?」
簡佑文拉過椅子坐在白書佾床邊。看著白書佾手臂上青紫的瘀痕,忍不住別過眼,雙手輕
輕地握住他沒有打點滴的右手。
「我沒事。但我擔心實驗進度,你先回去顧儀器。」
說著白書佾就打算把手抽回,簡佑文卻沒有放開,反而握得更緊了。
「我馬上就回去了,再讓我待一下。」
簡佑文望向白書佾的雙眼雖然充滿擔憂但相當堅定。熟知自己助教脾氣的白書佾垂下了睫
毛,沒有再試圖把手抽開。
白書佾轉而望向窗外,簡佑文則默默地注視著白書佾的側臉,任由時間靜謐地流逝。
陽光幾不可察地偏移了角度,白書佾瞇起眼,轉頭看向簡佑文依舊緊握自己的雙手。他再
度試著將手抽回,簡佑文猶豫了一下,終於配合地鬆開。
「咦…?」
簡佑文忽然感受到有隻冷涼的手正輕撫著自己的頭頂。
簡佑文抬起頭,對上白書佾淺淺勾起的嘴角後,整個人就像是被雷擊中,下巴張得開開的
。
老師本來就很少主動對自己露出笑容,遑論觸碰自己了,尤其是醫生宣布了可能是白血病
之後白書佾更像是將自己冰封起來,幾乎不和人交流。
簡佑文整個人慌亂起來。
難道剛才醫生有過來對老師說了什麼?不對,自己只是去倒熱水沒花多少時間,醫生有來
的話不太可能錯過,那就是再之前的檢查結果,老師一直不肯跟我解釋……停,我要相信
老師,老師絕對會好起來的,絕對……
白書佾收回笑容,嘆了口氣,手從簡佑文的髮旋移到臉頰,大拇指在眼角劃過。
「不要哭。說過很多次了。」
「老師…」
簡佑文吸了吸鼻子,努力平穩呼吸。
白書佾看著簡佑文泛紅的眼眶,張開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過了幾秒,整個房間還是維持
著冰冷的安靜。
白書佾用指腹摩擦了一下簡佑文的眼下之後收回手。
「佑文,幫我擦擦背好嗎?我想躺一下,背後都是汗不太舒服。」白書佾轉過身子背對簡
佑文。「你上次帶來的毛巾好像放在桌上。」
明知道白書佾看不到,但簡佑文還是擠出笑容點頭。他轉過頭看向病床旁的桌子,上頭果
然放著折疊好的毛巾。
這時簡佑文餘光注意到一個金屬製成的魔術方塊放在桌角邊緣。
「老師,這個魔術方塊是你的嗎?」
簡佑文拿起魔術方塊。
「放邊邊有點危險,我先收到抽屜…」
簡佑文話還沒說完,魔術方塊突然發出燦亮的白光,下一秒,簡佑文就跟著魔術方塊一起
消失了。
白書佾在此時轉過身,陽光越過了白書佾的肩頭,落在剛才簡佑文還坐著的椅子上。
留有餘溫的鐵製椅面將白晃晃的光線反射出一片空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