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寒墨生辰過後,離秋分還有十多日,曲永韶和丁寒墨把收成的作物、煉好的
丹藥都點清收入儲物法器,重新佈置好丁家、曲家的風水局就準備出海遠行。
丁寒墨已經在屋外等候,曲永韶把丁家的門關好後牽他的手感慨道:「下次回
來不知道是何時了。我們走吧?」
丁寒墨鬆手,朝曲永韶展開雙臂說:「我有更快到神洲的辦法。」
曲永韶看他一副要抱自己的樣子,狐疑笑問:「你要抱著我?」
丁寒墨點頭,他著一身雲白衣袍,曲永韶身上的衣裳是如水中雲影般極淺的藍,
他抱起曲永韶,周圍憑空颳起大風,生出許多雲嵐,一團熾白光亮籠罩住他們,兩
者好像融合為一。曲永韶感覺自己沐浴在濃郁而純粹的靈氣裡,丁寒墨抱他騰飛上
天,放出神識觀之,他們形成了一道龍形光氣渡海,大海之上也因此風起雲湧。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他們已經抵達了神洲沿海。丁寒墨把曲永韶輕放下來,他
們髮髻衣衫依舊整齊,曲永韶拉著丁寒墨的手臂讚嘆道:「你現在可真厲害啊,騰
雲駕霧的,一眨眼我們就能跑這麼遠啦。」
丁寒墨被誇得有點得意:「往後不管你想去哪裡,我都帶你去。」
「好啊。不過這是哪裡啊?」曲永韶環顧四周都是樹林,而且很陌生。
丁寒墨說:「不是鐶襄城那一帶,因為哥哥先前說過想去逛一逛大城裡的修真
材料鋪,所以我想帶你到錦洲,這邊是離錦洲最近的岸邊。那裡是修真者宗派、店
鋪聚集之處,雖然離開神洲十多年了,應該也沒變多少才是。」錦洲比鐶襄城還要
北邊,處在不同的國家,風土民情多少有差異,不過說的語言多少能通。
曲永韶點點頭:「做得好!就這麼飛去錦洲反而不妙,從這裡出發就好。」
丁寒墨說:「附近有凡人聚落,我們或許能在那裡買到馬,或是打聽到什麼風
聲。不過要再走上一天。」他看曲永韶睜大眼睛瞅著自己,莞爾道:「我能感知方
圓百里的動靜,這不算什麼。」
「蒼龍和白狐的後裔真了不起啊。」曲永韶也是和丁寒墨雙修之後修為一日千
里,如今他也比少年時放開了些,模樣也沒變多少,他挽住丁寒墨的手燦笑道:
「之後要是有空,我們再來練練啊。」
丁寒墨低頭看他一眼,摸曲永韶的髮旋哄:「哥哥別誘惑我了。」
「嘻嘻嘻。」曲永韶壞笑低語:「榨乾你。」
入夜以前他們趕路來到了一個人類聚落,那不是常駐的聚落,更確切的說是一
個市集,每一旬的朔望前一日都會有海之民和山之民來趕集。這裡和鐶襄城那裡有
點相像,也是臨海靠山的地方,住在山中的人就是山民,沿海居民則是海之民,這
個國家有嚴格的戶口制度,所以各地居民很少遷徙,除非是短暫的藉考試求取官職,
或取得行商證才會離家遠行。
人們稱這個市集為山海墟,會有不少當地才有的山產、海產,也有一些隱居的
修行者販售丹藥和其他修真材料,在這一帶也是內行人都會來的市集。白天有各式
各樣的人來趕集,野地、林間會出現許多供人暫時休憩的帳篷或法器,入夜會在野
地的古廟舉行祭典,由山之民、海之民的首領或祭司拜完古廟裡的山神、海神,之
後就是徹夜狂歡,人們生篝火、奏樂、飲酒、跳舞。
曲永韶逛了幾攤發現雙方語言不通,但有錢就能交流,好在近年各國之間還算
太平,鐶襄城的貨幣在這裡也能流通,他們在市集也有收獲,還買了烤山豬肉和一
些小吃找了座位享用。曲永韶知道丁寒墨愛吃肉,把大塊的肉都挑給他,自己吃著
水果、山菜做的飲品和點心,聽到鄰桌的人正在用他們聽得懂的語言聊天,曲永韶
忍不住豎起耳朵偷聽。
那桌的人在聊仙督的母親有意讓孫家的千金當兒媳婦的傳聞,曲永韶嚥下嘴裡
的食物,轉身和鄰桌的人打招呼:「這位大哥,不好意思打擾啦,我想問如今的仙
督是誰啊?」
被問的男子是個魁梧蓄長鬚的中年人,他摸了摸長鬚疑道:「這個連凡人都知
曉,你不知道?」
曲永韶和善笑應:「在下和弟弟多年來都住在一座小海島上,這次是想到神洲
尋親的,很多事都不曉得。」
那長鬚男的同桌說:「原來是隱居海外的散修啊。你就告訴他吧,出外行走,
還是知道多一些比較好。」
長鬚男點頭:「如今仙督是徐家少主,你聽過他們麼?」
曲永韶仰首回想:「嗯……徐……徐薑絲。」
長鬚男的同桌噗哧笑出聲,糾正道:「是徐絳昕。」
長鬚男也對面前這位小弟投以同情的目光,不忍嘲笑了,他接著講:「對啦,
就是叫徐絳昕的,他有副好皮相,又是仙督,不少人想攀附。」
曲永韶疑問:「可是為什麼當仙督的不是徐家家主,而是徐家少主?」
長鬚男撫鬚搖頭笑了笑:「這說來話長,不過說穿了就是沒那個命吧。徐家家
主自從秘境遇險歸來後就很少在人前出現,後來才傳出是中了一種慢性奇毒,無藥
可解,只能設法拖著。當年的修真大會也是很混亂啊,謠言四起的。」
聊到這裡,那長鬚男壓低嗓音跟曲永韶講:「不知你聽說過沒有?那時原本是
魏家的人有望當上仙督,可是被人發現族中有人做黑市生意,捉了許多精怪和稀少
異族買賣,眾仙門聯合起來要魏家人退出並給個交代。那之後另一個可能當上仙督
的就是狄氏,西北方一支崛起的異族,他們專門煉養鬼神與人鬥法,亦正亦邪,大
家自然也不太希望由狄氏的人出任仙督,後來不知怎的狄氏家鄉遭遇獸潮,為了回
鄉救助族人也不選了。經過一輪又一輪的競爭,最後由徐家少主勝出,那場大會從
冬末持續到仲春,但是花了大半年才讓局勢都穩下來。」
曲永韶只聽他描述概況也覺得頗精彩,親切笑說:「多謝這位大哥告訴我這些,
聽起來還有不少能琢磨的事在裡頭啊。」
「可不是嘛!」長鬚男拍桌道:「這要是仔細的講啊,七天七夜講不完啦。」
長鬚男的同桌笑起來:「你太誇張了。不過那位道友在這裡也得留意魏家人,
因為這個山海墟也算是和魏家的地盤有所重合,負責這市集的人據說還得給魏家一
些好處,這裡才辦得下去。」
曲永韶點頭:「多謝這位大哥提醒,在下記住了。」
長鬚男看了眼和少年同桌的男子,生得冷峻淡漠,從方才就靜靜坐在那裡吃肉,
一眼都沒瞧過他們,他小聲問少年說:「你說和弟弟同行,你弟弟莫不是那一位郎
君?」
曲永韶回望了一眼乖乖吃東西的丁寒墨,微笑回應:「是啊,他是我弟弟。不
過不是同一個娘親,但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
「這樣啊。」長鬚男一臉納悶,他的同桌此時多問了一句:「你弟弟不是人族
吧?」
曲永韶微笑不答,他和丁寒墨從來沒想過要掩飾那雙灰眸,這態度也算是默認
了。
長鬚男怕尷尬,朗笑幾聲說:「不是人族也沒什麼啦,這一帶也有不少精怪的。
不過這麼一來,你們要更小心魏家,不只魏家,多數修士其實也都……」
曲永韶了然:「看來如今修真界還是不喜歡和他們不同族的修士啊。」
長鬚男耿直道:「畢竟風俗差太多,也容易有誤解,但是一般也不會不由分說
就打起來,多是井水不犯河水吧。」
長鬚男的同桌附和說:「是啊。最怕打了小的來了大的,何況冤冤相報啊,沒
完沒了。修行可不是為了累積因果業障的。」
曲永韶聞言淺笑,點頭認同。結束與鄰桌的交談後,曲永韶和丁寒墨說:「我
瞧他們也是散修,有些事也算是看得通透,不會找我們麻煩。」他看丁寒墨安靜把
肉吃光,拿出帕子擦嘴,雖然這傢伙平時話就不多,可要是一眼都不看他,那多半
是在生悶氣了。他歪頭輕聲問:「你不高興?誰惹你啦?」
丁寒墨這才抬眼看人:「方才你跟他們說我是你弟弟。」
「不然呢?」
丁寒墨幽幽望著他:「道侶。」
曲永韶失笑,拍額說:「唉呀,我一時忘了嘛。在島上也沒什麼機會跟人介紹,
何況我們又不認識他們,何必在意這個?知道了、知道了,我下次就直接說,你是
我道侶,行了麼?不氣了啊。」
丁寒墨垂眼低語:「沒生氣,就是有點怕哥哥你覺得這樣不好。」
「真傻啊,我覺得不好還和你在一起做什麼?」曲永韶坐到他身旁,拉他的手
晃了晃邀道:「一會兒古廟的儀式結束會有歌舞,大家都能去玩的,我們也去吧?」
丁寒墨看著他問:「你想唱歌跳舞?」
「嗯,雖然聽不懂,不過隨便哼一哼也開心。你是不是不會跳,所以不想去?」
丁寒墨搖頭:「我會跳,也會唱。但是太專心看你了。」
「那這次一起去玩啦。」曲永韶語調放得又輕又軟,不僅是在哄弟弟開心,更
是在和心愛之人撒嬌。丁寒墨揚起淺淺笑弧,在夜色裡僅有周圍火光照明,此刻的
他看來柔和許多。
古廟比曲永韶他們想像的還大,是一座呈長方形的二層建築,祭台和供桌被巨
大的獸皮鼓取而代之,穿著不同服飾的人在巨鼓上起舞,周圍臺階上的人未必都是
古廟信眾,但也在歡樂的音樂裡隨興舞動。
曲永韶也躍到巨鼓上跳了一段舞,再英姿颯爽的翻身落到丁寒墨面前邀舞,丁
寒墨優雅牽他的手徐徐繞著他踱步,一雙妖美俊眸盯住他,像巨龍守著自己的寶物,
掃出一片方寸之地,倏地俐落起舞,旋轉、踢腿、踱步、扭身,全都散發霸氣,廟
裡空氣彷彿都在震蕩,樓上有人開始撒落各色花瓣和香粉,駐廟的神使精靈化作許
多彩色光點在空中飛旋。
不久前古廟還是莊嚴的氣氛,現在已經是山之民、海之民與其他外地客狂歡的
盛宴。曲永韶為丁寒墨的舞驚豔,那氣勢像某種戰舞一樣震懾心神,讓他急跳的心
久久沒有平復,丁寒墨眼眸含笑拉他到角落陰暗處窩著,摟著他親了下臉頰,他用
手掌抵住丁寒墨接著要吻落的嘴說:「這是人家神明的地盤,你怎麼好意思這樣?」
周圍太熱鬧嘈雜,丁寒墨貼近曲永韶耳邊說:「可我看其他人也這樣。不信你
往左看,左邊角落最後那根柱子後面的男女。」
曲永韶順他指示看去,果然有一對男女正忘情的擁吻,不僅如此,女子一條腿
幾乎赤裸的環在男子下身,雖然有衣裙稍微遮掩,但能看出他們正在交歡。曲永韶
訝異睜大雙眼,丁寒墨扳過他的臉往嘴上親了下,很克制的沒有加深這一吻,而是
戲謔的跟他說:「我對哥哥做的事很含蓄了。」
「他們怎麼能這樣?」
丁寒墨說:「山神或海神,都是鼓勵信眾多多繁衍的神。據說在廟裡結合,更
有機會懷孕,所以他們會趁這機會悄悄找個角落做那事。」
曲永韶嚇傻了,丁寒墨語帶笑意在他耳邊低語:「可惜你怕羞,不然在這裡的
話,哥哥說不定會懷上我的孩子。」
曲永韶捶了下丁寒墨胸口嗔道:「胡說什麼,我是男子。要生你自己生啦。」
丁寒墨沒抱到曲永韶,後者鬧彆扭要往古廟外面走,他心裡一慌趕緊追過去。
但他生得人高馬大反而頻頻受阻,看著相對矮小的曲永韶在人群裡穿梭遠去,心中
焦慮得不得了。好不容易在廟門口抓到曲永韶的手肘,顧不得動作有些粗暴就將人
拽到懷裡箍緊。
「什麼啦?」曲永韶被狠狠扯住,嚇得掙扎起來,但越掙扎就越被箍牢。他有
點惱火,丁寒墨親他髮旋和他認錯:「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說那些話嚇你跟鬧你的,
你別氣我好麼?是我錯了,我從來沒有想繁衍,我只是喜歡你,只喜歡你,別的我
都不需要。怪我講錯話,是我不好。」
曲永韶聽他連連道歉,語氣聽來慌張又可憐,他也冷靜下來回應道:「方才我
是有點不高興,但也沒到非常生氣,你不用這麼擔心啦。」
丁寒墨灰眸變得深沉幽暗:「別離開我。永遠別離開。」
「嗯。我其實是有點尿急,方才喝多了想去找個地方解手,還有找今晚要住的
地方……能鬆手了麼?勒得我有點難受啊。」曲永韶尷尬解釋。
丁寒墨聽話放開手臂,就在這時廟裡傳出轟然巨響,彩色香粉和花瓣隨著震蕩
的空氣往四周飛散開來,多數人一時間都不清楚發生何事,只聽到一個張狂的男音
斥吼:「全是些畜牲東西也敢來這裡放肆!」
曲永韶的修為今非昔比,在危險到來以前就憑直覺出手,不過丁寒墨比他更快
攔截到橫掃而來的細長鞭子,並同時將他護在懷中,他看到鞭子尾端的金色倒鉤凌
空劃過丁寒墨側顏,丁寒墨的眼下慢慢滲出一絲血痕。
「寒墨!」曲永韶從沒見過丁寒墨受傷,一是他們長年隱居也不怎麼和人正面
衝突,二是丁寒墨天生就是強大種族的後裔,還是金蛋的時期就已經水火難侵,出
世後更是健壯的孩子。也因此光是看到一道淺淺傷痕落在丁寒墨臉上,曲永韶就心
疼得要命,他摸上丁寒墨的臉慌張道:「我看看、這差點傷了眼睛,真是嚇死我了。
你先鬆手吧,別拉著髒東西。」
丁寒墨面無表情看曲永韶緊張他的模樣,心裡有點高興,他喜歡哥哥這麼在意
自己,不過讓哥哥難受的傢伙就該得到教訓,這鞭子的主人在另一頭拉扯半天都無
法回收兵器,氣得大罵:「何方妖孽還不撒手!」
花瓣和香粉已經散開、落定,廟裡那些男男女女嚇得鳥獸散,神使、精靈們化
成的光點也被這場風波衝散消失,只剩稍有膽量的修士還敢躲在近處觀望情形。丁
寒墨和曲永韶朝鞭子的主人看過去,那是個相貌端正卻神情踞傲的青年,眉眼略帶
邪氣,穿玄色衣袍,衣襟袖擺有正紅鑲邊,但最醒目的是那一頭紅髮。
紅髮青年腳下踩著一名女子,女子癱在地上動也不動,也沒有哀求或呻吟,情
況似乎不太妙。一個和女子同族服飾的男人跑到紅髮青年面前跪下,說了一大串曲
永韶他們聽不懂的話,但任誰看都會猜他是在替那女子求饒,女子似乎聽到那聲音,
手指微微動了動。
紅髮男子冷冷盯住曲永韶他們兩個,瞥了眼那求情的男人不耐煩斥道:「講什
麼啊?聽不懂。」
丁寒墨鬆開鞭子尾端,曲永韶抓起他的手看了看說:「還好沒有受傷。」不只
沒受傷,勒痕也很快就沒有了。
「哥哥別擔心,那種東西沒什麼,你看。」丁寒墨用指腹在眼下抹過,細微的
血痕已經徹底消失,傷口癒合。
「講人話啊!」另一頭紅髮青年還在施暴,往那男子身上抽了兩鞭,腳下踩著
的女子已經變成一隻紅狐狸,男子痛呼一聲也變成黑狐狸。紅髮男笑了起來:「這
裡的山之民跟海之民聯合起來誆騙魏家是麼?說什麼這一帶的精怪已經全都被抓光
了,山海墟這兒不是還有許多精怪?你,剛才膽敢捉我鞭子的傢伙,是哪一族的?」
曲永韶按著丁寒墨手臂小聲說:「別回他話。」他話還沒講完,那紅髮男睨向
他說:「你不知道我是誰吧?敢用這種態度應付我。」
曲永韶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不過再怎麼討厭精怪也不該這麼做,他們又沒
招惹你。」
紅髮男哼聲:「妖怪就是礙我的眼,我何須向你交代?就怪他們自己弱。」
曲永韶還沒遇見過這麼蠻不講理的傢伙,昂首反駁:「恃強凌弱就是不對,你
快放了他們。」
紅髮男勾起嘴角,滿懷惡意朝黑狐抽了一鞭,鞭子帶著火燄在黑狐身上燎開。
這時丁寒墨出掌釋出一道寒氣瞬間滅了火燄,更把那截鞭子凍成冰塊,對方一使勁
那鞭子就從凍住的地方碎裂斷毀。
紅髮男怒斥:「混帳東西!敢毀我的法器!」他暗暗驚詫不已,還好這鞭子並
非他的本命法器,卻也已經是上乘法器了,那傢伙居然就這麼把它凍壞了。
丁寒墨隔空再出一掌,動作優雅輕鬆得像是撥開過高的蘆葦花那樣。紅髮男似
乎沒想到真有人敢正面和他衝突,當即被打飛撞上廟裡的大龍柱再摔落地,悶咳一
聲後噴出一口血。
丁寒墨往前邁步,話音平冷:「哥哥不高興了,你該死。」
曲永韶立刻拉住丁寒墨的手勸說:「你別這樣,我方才不是講了麼?恃強凌弱
是錯的,再說他雖然弄傷了你,還打傷別人,阻止他就夠了,沒必要為這種傢伙犯
殺業。」
「好,明白。」丁寒墨聽話收手,連一個眼神也沒再給那紅髮男,和曲永韶手
拉著手就走出古廟。
之前和曲永韶聊仙督緋聞的魁梧長鬚男還在不遠處看熱鬧,一見到曲永韶他們
走到廟外就趕緊拋出紙人飛上前叮囑:「你們快走吧,方才那位是魏家少主,魏燃,
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們也要趕緊離開。」
紙人飛離並燒起來,曲永韶朝紙人喊:「多謝大哥忠告。」
凡人、修士、精怪一見到廟裡的紅髮煞星都趕緊開溜,但與此同時,夜空中還
有多道流光朝古廟匯聚,曲永韶直覺是那魏家子弟又要做什麼了,他也拉丁寒墨要
離開,但廟裡突然飛出十多名黑紅衣飾的修士圍住他們倆,其中有男有女。為首的
那名紅髮青年,也就是魏燃自廟裡抹著嘴角血跡走出來,比了個割喉手勢下令:
「殺光他們。」
十多名魏家修士不由分說各執兵刃、法器殺向曲永韶跟丁寒墨,丁寒墨聽曲永
韶輕聲說:「留活口。」
「好。」丁寒墨應了單音,身影驟然消失,隨即傳出那些修士們的接連慘叫聲
以及骨頭斷裂聲,幾乎在瞬息之間以攻為守結束困局。丁寒墨回到曲永韶身旁,而
打算圍攻他們的修士們全都表情痛苦的倒地呻吟。
只剩魏燃手腳完好的站在原地,他也沒瞧清楚方才發生何事,只知道是那個白
衣灰眼的男人幹的好事,也不曉得這是哪裡來的散修竟敢對他們魏家人出手,他又
驚又懼,揚聲撂話:「不管你們是哪來的妖孽,魏家都不會放過你們!」
曲永韶蹙眉,原先他還以為能跟那青年講理,但對方一再挑釁、攻擊,他心中
已經對魏家印象極差。他開口回應那紅髮男,聲音是清越好聽的,卻也無半句好話:
「不管你是誰,現在跪下道歉我還能網開一面,不然要你追悔莫及。」
魏燃沒想到那看來天真又不諳世事的少年敢對他放狠話,被自己不放在眼裡的
傢伙看輕讓他更惱火,他鞭子壞了,想摸出其他法器或兵刃制敵,但一摸到項鍊,
那藏有兵刃的墜子就化為齎粉,再摸到腰間錦囊,錦囊立刻燒成灰,它們皆是中上
乘的道具,泛泛之輩是不可能在不念咒成訣等情況下輕易毀掉的,那少年或許比那
白衣男還危險!
「你究竟……」魏燃聽到自己話音裡有恐懼,有些顫慄,話語未竟就迎來那少
年飛身而來的一記直拳,他還以為對方要施展什麼法術,早在袖中暗自掐訣防範,
卻沒想到對方直接揍他一拳。
這當然也不是普通的拳頭,曲永韶可是蓄勁出擊的,雖未使出全力,但也用了
三、四成真氣,加上他多年幹農活、山野田地間勞作鍛鍊來的力氣,當場就把那青
年揍得鼻子都青了,立刻流下兩道鼻血,還算英俊的臉也疼歪了。
「哈啊啊──」魏燃痛得發出怪叫,疼得眼淚、鼻血直流,皺臉跪地,察覺那
少年又朝他踱近一步,慌忙抬手喊:「給我慢著!」他快疼死了,從沒受過這樣的
污辱,但是比起污辱,他感受到更強烈的生死危機,因為那少年起初看他的目光是
平靜無波的,還算溫和,但剛才他下令殺人後,那少年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垃圾……
就像隨手就能把他揉爛拋開,將他肉體神魂抹煞於無。他忽然意識到這就是強者施
予的威壓,他不是沒遇過比自己厲害的修真者,可是他們往往會看魏家的面子,不
會這樣對待他。
「語氣太差。」曲永韶冷淡說完,又朝魏燃稍好的側臉使出一記鉤拳,這次魏
燃飛出了幾丈遠,那些倒下的修士們也只能虛弱的喚他們的少主。曲永韶雙足輕蹬,
倏然來到魏燃頭頂處,掌心對著魏燃的臉,低頭瞅著魏燃說:「道歉。」
魏然懵住,從沒有人要求他為什麼事道歉,不過這人的嗓音即使壓低了也好聽,
究竟是哪來的散修?他雙目濕潤,眼淚不自覺滾落鬢頰,矇矓中他望著那少年顛倒
的面容,覺得少年彷彿有張傾世的容顏,卻也是他招惹不起的狠人,他本能感到懼
怕而發抖,也抖著嗓音說:「對、對……對不起,我、不敢了,饒了我,饒我一命,
求大能饒命。」
曲永韶偏頭問:「知道自己錯在哪裡麼?」
「我我、我不該擋你們的路,不該叫人殺你們,不該得罪大能。這樣可、可以
饒了我麼?」
曲永韶不滿意,手勢改為用一根手指往魏燃額頭戳了戳,糾正道:「你錯在不
該恃強凌弱,往後也不該如此,下回再被我看見,你哪知手做壞事,我就收了你那
隻手,用哪隻腳亂踩別人,我就把它卸下來醃了再還你。」
魏燃居然看到那少年說著說著露出天真又殘忍的笑容來,雖因夜色矇矓,但那
張臉好像微微透著光暈,他愣愣回應:「知、知道了,我不該恃強凌弱。」像著魔
似的,他挪不開眼,少年純真的笑容莫名的魅惑,清澈烏亮的眼眸彷彿有點瘋,好
像他一說錯什麼就會被少年剁碎。
曲永韶滿意了,拍了拍手走開。魏燃還躺在地上不敢爬起來,他看少年直起身
離開後,露出夜空的下弦月。
「走,我們今晚繼續上路好了。」曲永韶走回丁寒墨那裡,丁寒墨問:「不休
息一晚再走?有我守夜,不必擔心。」
「那好吧,不過我先拿些藥給其他無辜受波及的人。」曲永韶帶了不少藥想賣
錢,多數人都躲得快,受的傷也不重,所以也不怎麼需要他贈藥,他回廟裡看那兩
隻狐狸,紅狐狸奄奄一息,黑狐狸吐著血守在紅狐旁邊,他拿著藥解釋道:「你們
別怕,我是想給你們藥,這是能救命的藥,你趕緊餵紅狐吃了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還有這份藥是你的。」
黑狐緊盯曲永韶把藥擱地上,依然不敢貿然上前,曲永韶放下藥以後就和丁寒
墨離開了。
「永韶。」丁寒墨在樹林裡拉住曲永韶的手問:「先歇息吧。」
「我沒事啦。」曲永韶抬頭對他笑了下,說:「剛才有點生氣,不過……」他
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拳頭。
丁寒墨取出手帕開始擦曲永韶的手,好像要把曲永韶摸過紅髮男的地方都擦乾
淨。
曲永韶說:「他打傷你,我揍他,雖然我也有些恃強凌弱,不過還真有點痛快。」
「哥哥不是恃強凌弱,那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事情若能全都這麼簡單論對錯就好了。」
「他殺傷人,自然是錯的。」
曲永韶想了想,贊同道:「嗯,雖然世間事,有許多沒有絕對的是非黑白,可
也是有單純的黑與白。不是指那個人肯定都是黑心的,但他做的事的確是錯的。你
是想說這個麼?」
「嗯。」丁寒墨回他一抹溫煦淺笑,拿出一幅園林畫將曲永韶收到畫裡,重新
捲好畫邊說:「你在裡面歇一晚,我帶著你繼續上路,很快就能到錦洲瑤華城了。」
「好,晚安。」
後來他們又經過一座凡人村莊,有一伙修士為了捕捉脫逃的靈獸而擾亂凡人民
居。脫逃的靈獸本能尋求丁寒墨這樣的強者庇護,修士們發現丁寒墨並非人族就想
要一併抓了,自然是沒有抓成,因為曲永韶出面制止那些人族修士們說:「他是我
道侶,不是什麼邪門歪道,你們不要濫殺無辜。」
無奈那幫人並不打算理解,也看輕曲永韶這少年模樣的修士,於是他們落得和
魏燃差不多的下場,本來想抓的靈獸也逃得不知所蹤。
前往瑤華城途中陸續遭遇了一些風波,多是因為丁寒墨非人的身份而擴大紛爭,
曲永韶一面叮囑弟弟莫與他們計較,多多行善,一面把所有意欲欺負弟弟的人揍到
他們爹娘也認不出來。
終於,他們抵達了瑤華城。這裡是修真界和凡人共居的大城,修士入城不必像
凡人那樣拿路引公驗給官府看,只要能走過滌凡門就能進城,那道門尋常生靈無法
自由進出,有修為的人才過得去,也是這座城某一道結界的部分。
曲永韶他們理所當然也過了滌凡門,入城所見皆是繁華盛世的景象,待慣山林、
看盡大海的他們,見到人間此景也不免有些興奮。
曲永韶望著眼前車水馬龍的街景驚嘆道:「真是座大城啊。看來我得先好好賺
靈石,不然不夠花啊。」
「得先找個落腳處。」丁寒墨提醒他,雖然沒有也沒關係,他能一直把哥哥藏
到畫裡的。
曲永韶忽然抬頭望,接著又左顧右盼,丁寒墨看他一眼,以眼神問他怎麼了,
他搖搖頭說:「沒什麼啦,就是覺得有些怪,可能是這座城的風水氣場和別處特別
不一樣吧?」他總覺得一進城好像有誰在盯著他看,但他沒講出來,不想讓丁寒墨
操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