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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以澄沒想到自己還會再跟周作武見面,而且還多了一個王昌宏。
王昌宏得知吳以澄與當年和事件相關的警官周作武有連繫時,便說:「我見過那個警官,訊問時他應該也在場。」
之後希望吳以澄能幫忙牽線,讓他和周作武也見上一面。周作武也很快就應允,因為他當然記得當年那個計程車司機。
這一次同樣約在西區的那間早餐咖啡廳。裝潢有些時髦的店內,卻來了3個各個不同年齡層的大男人,不管怎麼看都覺得有些彆扭,但這家咖啡廳似乎是周作武的愛店,他很推薦早午餐。
周作武和王昌宏一見面,就開始聊當年。其實這兩個人的年紀相差約一輪,但或許是因為共同經歷過那個時代,可以聊的事情還是很多。而說起那時候的事件引發的騷動,兩人也都還是心有戚戚焉。
「我真沒想到自己會遇到這種事情。」王昌宏感嘆地說。
「我們也都沒想到,綁架案的搜查會扯上無辜的一般民眾。」周作武說:「那個時候想得太簡單了,沒有做好防護措施,才會發生那種事情。王先生你只是一般的受害者,是我們的疏失。」
他說著對王昌宏平伏低頭。
王昌宏趕緊搖手說:「別這麼說,我受到的傷害還算小的。那真的是意外。」
但周作武心痛地搖頭:「如果攻堅計畫可以再周詳一點,或許就不會發生那起事故了。」
吳以澄也很清楚,調查綁架案的攻堅行動,最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吳泰格與警察來到綁匪藏身的舊公寓,並打算趁其不備闖入公寓,制伏歹徒,救出小孩時,綁匪卻先一步發現了。據說,當時是因為吳泰格的失誤,讓綁匪得以突破公寓周圍的包圍,逃離公寓。
而綁匪為了擺脫警察的追捕,搶走一台在路邊等待客人的計程車,高速飆上道路。但大概是過於驚慌,車速也過快,綁匪所駕駛的計程車撞上了對向的一台小客車,造成嚴重的車禍。小客車上是一對年輕夫妻,兩人當場身亡。綁匪受重傷,送醫院3天後也過世了。
綁架案的最後,是以這樣悲傷的事件結束。唯一慶幸的只有被綁架的孩子平安無事,但卻造成了兩個無辜者的犧牲。
而王昌宏就是那個被搶走車子的計程車司機。
「當時有個客人預約叫車,我在那一帶等客人過來。但客人遲到了,所以我開門下車,想說打個電話問一下客人在哪裡,結果卻看到有一個男的突然沿著人行道衝過來,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推倒在地上,然後就鑽進駕駛座了。」王昌宏回憶道,表情仍是心有餘悸的模樣:「他看起來很驚慌,面如土色,我還搞不清楚狀況,車子就被開走了。後來是看到警察追過來,我才知道出事了。」
令王昌宏感慨的不只是車子被歹徒搶走,還有這輛車子也成了肇事車,奪走了3條性命。
「雖然大家都說我只是一般的受害者,是我倒霉而已,但我總覺得很難過,因為我每天開的車子竟然造成這種事故……」
由於綁架案的攻堅行動,最後卻造成2個無辜者犧牲的意外事故,當時的媒體與輿論一面倒地責怪吳泰格與警方在現場的失誤,同時也引起偵探是否有資格介入現場調查的討論,最終結果是造成了當時正在研擬的「偵探對應法」快速通過。而「偵探對應法」的嚴格規定,也引發許多偵探從業者的不滿。吳泰格變得兩面不是人。在一般民眾眼中,他是沽名釣譽的失格偵探,而在同業眼中,他是造成偵探業界崩壞的始作俑者。
「我知道大家都是這麼說的,雖然我跟吳泰格也只見過幾次面,但我覺得他不是那樣的人呀。」王昌宏對著吳以澄說:「你父親即使面對這些事故,也表現得很鎮定,盡力保護委託人。我看他跟警察的互動,也不像是有介入警方的調查,跟那些媒體講得不一樣。不過雖然我這麼跟我身邊的人說,但大家都不太相信就是了。」
「說Tiger介入警方調查,絕對是錯誤的,沒有這種事。」周作武也說:「我們警察跟偵探是協力調查的關係,且綁架案是嚴重的犯罪事件,當然還是以警察為主,Tiger的任務是應委託人的要求,盡快定位出綁匪的所在地,他也成功找到了,絕對說不上失格。」
但或許是在這樁事件中,吳泰格的存在很顯眼,才讓他成為媒體與輿論的攻擊目標。最終就是如周作武所說,吳泰格成為了代罪羔羊。世間的輿論就是這麼一回事,只是為了想要發洩對這悲傷事故的激憤與恐懼,就肆無忌憚地攻擊一個不相干的人。然後,事情一過,卻又很容易忘記,只有當時的受害者們還承受著不可磨滅的傷痕。
「謝謝你們。」吳以澄說。可以得知最靠近事件的當事人們對這個案件,對吳泰格的觀感,已是萬幸。吳以澄也不求輿論可以改變,只是或許隨著時間過去,真相與功過都會逐漸明朗吧。
「不過,我今天來可不只是想要說這些事情。」王昌宏說,接著又對吳以澄低頭道歉:「抱歉哪,好像是強迫你幫我跟周警官牽線一樣,但是我有無論如何都想要知道的事情。」
「什麼事情?」吳以澄仍有些不明究理,但周作武的臉上卻浮現出了然的神色。
王昌宏轉向周作武,「這件案子,警察還有繼續調查嗎?後續進展呢?」
吳以澄想起,上一次跟周作武見面時,周作武曾說「對某些警察內部的人來說,這件案子尚未結束」。而王昌宏所問的這幾句話,正表示與案件相關的人都知道,這樁綁架案因為某些原因,應該還在繼續調查中,並沒有因為綁匪重傷身亡,綁架受害者平安救出,就落幕了。
「王先生,莫非你知道什麼?」吳以澄問。
王昌宏搖搖頭,「我只是很掛意,想知道調查的後續進展。但這幾年來,民眾不僅忘了這個案子,從一般大眾媒體也看不出警察是否還在繼續調查。但是我知道,這個案子應該還沒有結束吧?畢竟那時候我可是『親耳』聽到了。」
親耳聽到?這是什麼意思?
周作武沉下臉,想了一會兒。接著他抬頭,輪流看著兩人的臉:「那時候我沒說太多,是因為這畢竟是還在持續調查中的案子,我不便多說。但其實當年警方也有公開過部分的想法和疑慮,現在不妨就告訴你們吧。」
周作武喝了口水,壓低聲音說:「警方一直懷疑那個綁匪有共犯。」
「共犯?」吳以澄忍不住說。他記得當年有許多關於這個綁匪的報導,其中似乎也有說到可能有共犯,警方也不排除這個可能性。但大眾都不是很在乎這件事,因為焦點都轉移到搜索與逮捕綁匪時所造成的意外事故上了。
「有許多證據和證言都顯示,他可能……不,不是可能,依我的推測,應該八成是有共犯。」周作武神情嚴肅地說:「但一直找不到決定性的證據。雖然大眾可能以為這案子已經結束了,但其實在警察內部,這還是一樁正在調查中的案子。」
吳以澄對綁匪的所知,都是從當時看到的報導而來。綁匪名叫謝國恩,當時38歲,是前建築工人。據推測,他可能是因為失業且有負債,才決定鋌而走險,綁架當時名氣正盛的富豪馮昊遠的獨子。然而,謝國恩和馮昊遠之間沒有連結,也不太可能得知馮昊遠的家庭狀況,警方也一直不知道,謝國恩到底是如何知道馮佑寧的上下學時間與通學路線,且能夠在有人接送的狀況下劫走孩子?
「馮昊遠是名人,大家都知道他住在南區的高級住宅區,所以並不難知道他的住處。謝國恩有可能是埋伏在那附近,觀察孩子的上下學時間跟通學路線嗎?」吳以澄問。
周作武隨即回應:「15年前,S市的監視器數量雖然沒有現在這麼多,但由於那一帶是高級住宅區,那裡的居民會自行裝設監視器。案發後,我們也在那些居民的協助下確認了綁架案發生前1個月左右的監視器記錄,但是都沒有發現類似謝國恩的身影。」
周作武又繼續說:「馮佑寧當時去的私立幼稚園其實就離住家不遠,通常都是他的保母,或是母親親自接送,而且回家的時間常常不固定,因為有時候家裡有事情忙,就會晚一點去接孩子。保母或孩子的母親去接孩子前,都會打電話通知幼稚園。
「發生綁架案那一天,因為保母有事情得先處理,所以打電話告知幼稚園會晚30分鐘去接孩子。而謝國恩就好像知道他們會晚一點回家一樣,即時出現在半路上,攻擊保母後帶走小孩。」
「警察應該也早已調查過保母和幼稚園的員工了吧?」
「當然,最直接知道孩子下課時間的是這幾個人,但是做了各種調查後,只知道保母跟幼稚園的員工是清白的,沒有人有跟謝國恩聯繫的跡象。」
「馮佑寧是由保母或母親接送上下學,街坊鄰居應該也知道這件事情?」
「是的,關於這些鄰居,我們也調查過一輪了,一樣一無所獲。」周作武說:「還有,綁架時謝國恩開的車子是贓車,後來被他丟棄了。警察追查到賣贓車的人,但那個人說是線上交易,使用的也是人頭帳號。
「另外,謝國恩藏身的舊公寓是用租的,警察向房東和房仲確認,發現對方是使用人頭戶籍,而且來簽約的人不是謝國恩。」
是誰確認馮佑寧的上下學時間跟通勤路線?是誰用人頭帳號購買和提供贓車?是誰使用人頭戶籍租借藏身的公寓?從種種跡象看來,謝國恩確實有共犯,有人在背後提供協助,謝國恩只是執行者。
另外還有一個關鍵證據。
「因為我聽到了。」王昌宏緩緩地說:「謝國恩把我推倒在地上,鑽進駕駛座時,他整個人看起來很慌亂,我清楚聽到他說一句:『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原來如此,這些就是包含周作武在內的警察都篤定謝國恩有共犯,這個案子還沒有結束的原因。
「這樣看來,其實警察還是一直在做調查,對不對?」王昌宏問。
周作武雖面露難色,但還是點頭。「只是很遺憾,一直到我前幾年退休為止,都還找不到什麼證據。謝國恩重傷昏迷,然後就這樣過世了,無法從他口裡問到什麼。而事情已經過去15年,雖然並沒有正式結案,但還在調查的警察已經幾乎沒幾個人了。我必須要說,據我所知是沒有什麼進展。而我退休以後的狀況,就不清楚了。」
王昌宏沒說話,但神色顯得有些失望。
「抱歉哪,我能提供的情報不多,因為確實沒什麼進展。還有,雖然我已經退休了,有一些機密事項我也還是不能透露給一般民眾。」周作武說。
「不,沒有這回事。」王昌宏搖頭:「只要知道現在還是有人繼續做這件案子的後續調查,我就安心了。或許是因為我與這件案子有一些相關,總覺得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樣。想到無辜的受害者,也覺得可憐。」
在世人都已遺忘的時候,卻還是有人在乎的。
吳以澄問:「周先生,你曾經問過我父親的意見嗎?」
「當然問過了。不過那時候『偵探對應法』開始執行,Tiger已經無法直接協助,我也不能提供太多情報給他。我記得他只說,應該是跟馮昊遠有點關連的人物。」周作武說:「我也覺得有理,但可惜還是沒有查到什麼。」
沒想到已經過了15年,這件綁架案其實還沒有結案。父親應該也知道吧,吳以澄想。不知道他到倒下來為止,是不是也像王昌宏一樣,掛心這件案子的後續?
王昌宏或許沒有得到什麼正面回覆,但是透過周作武了解到,警方現在還是在持續調查綁架案,也算是安心了。由於他下午有接送患者的工作,吳以澄也跟S東大學有約,3人就在這時間解散了。
走出咖啡廳,街上滿是午餐時間出來覓食的上班族。西區的鬧區是辦公室區與商業區的綜合形態,因此平日時間反倒是上班族的顧客比較多。方才他們走出來的咖啡廳,現在外頭也排了一堆想要進去用午餐的人。
與兩人告別後,吳以澄正要往車站方向走去時,忽然瞄到雜遝的人群中,有一個個頭很高,穿著眼熟的軍綠色外套的身影晃了晃。他還想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但那個身影抬起手來揮了揮,然後大跨步向他走過來。吳以澄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怎麼在這裡都會碰到他?
那大個子臉上漾著大大的笑容,快步穿越人群。「以澄哥!沒想到竟然在這裡遇到你,這是什麼命中注定嗎?」
吳以澄沒回應。但李承澤可不會這麼容易就被一個臭臉擊敗,他繼續說:「以澄哥是因為工作來的嗎?」
他望向吳以澄身後不遠處的兩個人,其中王昌宏認出曾有過一面之緣的李承擇,便對他點頭打招呼,而周作武則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李承擇看了一會兒。
「嗯。」吳以澄隨口應了一聲,就扯著李承擇的手臂,拉著他往車站方向走。
「你怎麼會來這裡?」吳以澄問。
「我今天早上跟一個進貨的廠商約了看貨,他們的辦公室在這附近。」
「真的嗎?」他斜睨了李承擇一眼。
「當然是真的。」李承擇澄清,接著領悟到吳以澄為什麼這麼問,便抗議道:「以澄哥,別把我當跟蹤狂嘛。我是真的有工作到這附近來,雖然我也是想過這邊的工作結束後要不要問一下你在哪裡的……」
「你問這個幹嘛?」
李承擇露出笑容。「以澄哥,你接下來要去S東大學吧?」
火鍋趴的晚上,李承擇知道周令銘介紹他S東大學的委託,第二天S東大學與吳以澄連絡,約了見面時間,那時候李承擇也在事務所內閒晃。李承擇其實跟偵探事務所無關,但在之前幾個委託中,他不僅做著類似助手的工作,現在還對他的行程瞭若指掌,吳以澄心裡其實有點抗拒,不希望他再跟其他委託扯上關係。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他得趕緊前去S東大學赴約,也只能跟那擺脫不掉的李承擇一起走向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