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於大叔跟小高中生的故事
　　江少軒下線的時候是十二點半。
　　他已經很久沒有一次打好幾個小時的電動了，雖然中間他爸有一度敲門要他快點洗澡
睡覺，但因為明天是禮拜六，所以他也沒有強硬地要求他早點睡。
　　可是就算身體感到疲憊，他的精神卻很亢奮。
　　相比之前被婉拒，或者早早結束的狀況，今天他們一路打了好幾個章節，對方的態度
也沒有那麼冷淡。儘管他很多時候依然只會用簡單的語助詞回答，不過江少軒可以感覺到
他的語調沒有那麼生硬了。
　　這算不算是一個好的預兆？他有些雀躍地想。
　　接著他關上電腦，從椅子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這幾個小時裡他除了上廁所外都沒有
離開過座位，他覺得自己的肩膀跟後背硬得像塊石頭。
　　當他拿起浴巾跟換洗衣物，準備踏出房門的時候，房間門卻先被另一個人打開。
　　「哥──」
　　江少軒轉頭看向聲音來源。
　　「幹嘛？」他盯著門外跟他有幾分神似的小女生，還有她腳邊有任何動靜就會來湊熱
鬧的柴犬。
　　「你現在有空嗎？」她踏進房內，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妳要幹嘛？」江少軒露出狐疑的表情。
　　「我們商量一件事。」她的語氣中夾雜著顯而易見的心虛，還有幾分討好。
　　「什麼啦？」
　　「借我一點錢。」小女生撒嬌道。
　　「蛤？」江少軒皺起眉頭，「妳不是也有零用錢？」
　　「就不夠用才跟你借啊！」
　　他揚起一邊的眉毛，嘆出一口氣，「妳是花去哪了？」
　　「就……」她的眼神飄移，從左到右，又從右回到左，「反正你借我嘛。」
　　「不跟我講我就不借。」江少軒的態度很堅定。
　　「好啦好啦。」小女生又往裡面走了一步，彷彿擔心聲音傳出房間，「我不是在網路
上認識一個大哥嗎？」
　　「嗯哼？」江少軒暫時放下手裡的東西坐回椅子上。他把趴在腿上討摸的焦糖抱起
來，像是審訊一樣看著自己的妹妹，「我記得妳說他二十幾歲。」
　　「對啦，就是那個。」她眨眨眼睛，「他……說要約我出去。」
　　「妳喜歡人家喔？」江少軒笑了一聲。
　　「不關你的事啦！」她扁起嘴。
　　「好啦好啦，啊然後咧？」他摸了摸焦糖的後腦勺，「他跟妳要錢？」
　　「不、是！你不要一直打斷我！」小女生送給他哥一個白眼。她被逼急一樣跺腳，
「我買新裙子跟新化妝品了啦。」
　　「喔──」江少軒恍然大悟，「懂。」
　　「你借我一點點就好。」她用食指跟拇指比出一個小的示意姿勢，「我下個月拿到零
用錢就還你。」
　　江少軒搖搖頭。他完全可以理解妹妹在想什麼，畢竟他也是從國中開始就認識很多網
友，而且自己現在的情況也沒有比她好到哪裡去。
　　這算是他們兄妹倆的通病，還是他妹妹有樣學樣？
　　「你要多少？」他握著焦糖的前腿自顧自地逗著牠，目光連停都沒停在妹妹身上。
　　「看你有多少良心……」
　　「那我要考慮一下。」江少軒玩著寵物，一臉揶揄道。
　　「吼唷，江少軒──」
　　果然。他在心底嘲弄著。
　　他妹雖然活潑，但她從來不是那種天使妹妹，也習慣對他沒大沒小，所以她喊「哥」
的時候都一定有鬼。江少軒太了解她了。
　　「吼唷，江雨菲──」他模仿她的語氣跟聲音，甚至比她更嗲，「有求於人是這種態
度嗎？」
　　江雨菲直直盯著他。最後她垂下肩膀，像是妥協一樣垮下臉。
　　「好啦好啦，看你要借多少啦。」她不甘願地說。
　　「嗯哼。」江少軒昂起下巴，點點頭。
　　「那──」
　　「你先去睡吧，很晚了。」他收起玩笑的樣子，叮嚀道，「我明天拿給妳。」
　　「好啦。」江雨菲鬆開眉心，勉強笑了一下。
　　接著她打開門，準備離開。江少軒也把狗放回地上，看著牠走到角落的睡墊上趴下。
然後他站起來，重新拿起自己的盥洗用品。
　　「欸對了。」臨走前，江雨菲像是想到什麼一樣回頭，「你不要跟爸媽說喔。」
　　「你是說借錢還是約會？」江少軒刻意道。
　　「都不可以講啦！」她瞪了他一眼，「晚、安！」
　　「晚安。」他裝模作樣地舉起手跟她道別。
　　直到江雨菲關上門，江少軒才若有所思地吐出一口氣。雖然他不完全認同妹妹跟一個
成年人發展友誼以外的關係──他覺得對方根本沒有那個意思，或者只是打發時間玩玩而
已──但是他又有什麼立場說人家？
　　畢竟他現在也在做一樣的事，對象還遠比自己大很多。
　　老實說，就算不看好他們，江少軒還是很羨慕她。至少妹妹可以跟對方出去，可以煩
惱第一次約會要穿什麼衣服，而自己連打遊戲都有機率被拒絕。
　　今天已經是這段時間以來最不可思議的夜晚了，他知道自己應該要知足，只是對江少
軒來說這還不夠。如果可以，他也想──
　　算了，先不考慮之後的事情吧。
　　然後他走出房間，向著浴室的位置走去。
　　＊　　　＊　　　＊
　　隔天下午，江少軒決定稍微準備一下禮拜一的小考。
　　他用手機播著幾首老歌──所謂老，是因為那是他爸媽喜歡的中英文歌曲──意興闌
珊地攤開講義。然而他才看了兩三頁，就忍不住打開Instagram翻看其他人的限時動態，
也一併回覆了幾則留言。
　　他也順便傳了訊息給Max，問他什麼時候有空把遊戲剩下的部分打完。接著他把手機
放回桌上，拿起筆，撐著頭，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書本上。
　　一小時後，他的電話傳來了提示音。江少軒的心跳忽然重重跳了一下。他幾乎是反射
般抓起它，動作有點太快；但是當他看到傳訊人是Leo的時候，那股期待卻在瞬間轉換成
失落。
　　14:47 L.E.O：哈囉 弟
　　14:47 L.E.O：最近如何
　　14:48 L.E.O：好像很久沒理你ㄌ
　　江少軒偏著頭，回想自己上次跟Leo講到話是什麼時候。
　　如果沒記錯，他第一次跟Max打完遊戲時，Leo還有問自己「一切還順利嗎」。再之後
他看到關於Leo的事情，就是他在限時動態問約會行程的事了。
　　雖然有點失望，江少軒還是打起精神回應對方。
　　14:50 江少軒Shawn：很好啊
　　14:50 江少軒Shawn：（柴犬微笑貼圖）
　　14:51 L.E.O：想說你最近也沒揪打遊戲
　　14:51 L.E.O：該不會轉性要用功唸書了吧
　　14:53 江少軒Shawn：沒有啦
　　他正想說「最近都跟Max打」，可是輸入到一半又忍不住停下動作。儘管這是事實，
但這樣講會不會很像在宣示什麼？
　　以Leo的關係，跟他說這件事情也無所謂，不過他總覺得據實以告免不了會被Leo調侃
一番。
　　江少軒猶豫了一下，最後他還是刪掉訊息欄裡的字。
　　14:56 L.E.O：那你最近跟那個邊緣仔怎麼樣
　　14:56 L.E.O：他有封鎖你嗎
　　14:56 江少軒Shawn：沒有
　　14:57 江少軒Shawn：都有在聊
　　14:57 L.E.O：喔
　　14:58 L.E.O：意料之外捏
　　14:58 L.E.O：那個臭酸宅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ㄌ
　　14:59 江少軒Shawn：他人還不錯啊
　　15:01 L.E.O：你不夠瞭他
　　15:01 L.E.O：他有夠孤僻
　　15:02 L.E.O：尤其是這幾年
　　江少軒眨了眨眼。Leo的言外之意讓他有點好奇。
　　這幾年特別孤僻，意思是以前沒有嗎？
　　15:02 江少軒Shawn：什麼意思
　　15:05 L.E.O：反正之前有一些事情
　　15:05 L.E.O：你有機會問他
　　15:05 L.E.O：看他要不要講
　　15:06 江少軒Shawn：聽起來很可怕(?
　　15:07 江少軒Shawn：問了他會生氣嗎
　　15:07 L.E.O：不好說
　　15:08 L.E.O：（點陣星球莎莉天雞不可洩漏貼圖）
　　15:10 江少軒Shawn：（柴犬發抖貼圖）
　　15:12 L.E.O：好啦
　　15:12 L.E.O：你之後有想打遊戲再說
　　15:13 L.E.O：先這樣
　　15:14 江少軒Shawn：好
　　江少軒放下手機。他靠在桌邊，用手指撐住腦袋。
　　他知道他現在思考這件事情沒有意義，他們的關係也沒有好到可以探究對方的隱私，
但是他仍然很在意Leo說的「一些事情」。
　　如果Max是因為發生過事情才變得這麼冷淡，那他以前又是什麼樣的人？從Leo的語氣
看來應該也不是小事，如果不是感情，大概就是家庭？
　　江少軒的腦中冒出了好幾個問句，也想像了好幾個情境。不過說到底，好奇又有什麼
用？
　　還是先想辦法多聊一點吧。
　　江少軒看著到現在都還沒有被回覆的訊息，慢吞吞地把講義翻到下一頁。
　　＊　　　＊　　　＊
　　吃過晚餐後，江少軒帶著焦糖出門散步。
　　他們家就在他的高中後門，平常這個時間還會有人在學校，但今天是假日，所以裡面
看起來格外冷清。他沿著熟悉的圍牆走了一大段路，最後在一個花圃的平台上坐下來。
　　他拿出寵物水壺讓氣喘吁吁的焦糖喝水，傾吐般對著他喃喃自語，「你什麼都不用管
欸，真好。」
　　焦糖聽到他的聲音後抬起了頭，一邊喘氣一邊盯著他。
　　「不用讀書，不用賺錢，不用擔心沒人喜歡。」江少軒勾起嘴角，摸了摸牠毛茸茸的
腦袋，「只要會裝可愛就好了。」
　　棕色的柴犬隨著他的動作扭過頭，示好似的舔著他的手指。
　　江少軒看著牠明亮的眼睛，忍不住拿出手機拍幾張照片，然後在Instagram上發了限
動。
　　當他準備收起電話回家的時候，一個LINE通知剛好跳出來，讓他站到一半又坐回去。
　　19:53 Max Hsu：今天有事不在台北
　　19:54 Max Hsu：明天8
　　19:54 Max Hsu：吧
　　他的心臟在一瞬間用力跳了一下。
　　只是平凡無奇的幾個字，江少軒卻覺得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不同於以前的「沒興趣」或者是「改天」，雖然他今天依然被拒絕，但這次對方很明
確地給出「明天」這個備案。以前Max從來不會把話說死。
　　江少軒終於不用重複著提議、被打槍、再提議、再被打槍的輪迴──這次他得到一個
肯定的時間點了。
　　明天。他在心裡咀嚼。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不排斥跟他玩遊戲了？
　　更重要的是，Max難得給出了一個像是「理由」的回應。
　　他從來沒有對江少軒解釋過他的行為，但這次他卻先表明自己的狀況，然後才敲定之
後的行程。就好像，他終於有那麼點在乎他的感受了。
　　江少軒覺得事情似乎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不管是不是過度解讀，至少他明天可以跟Max說到話了。
　　19:56 江少軒Shawn：好啊
　　19:56 江少軒Shawn：明天下午還是晚上
　　20:00 Max Hsu：再跟你ㄌㄧㄢㄌㄨ
　　20:00 Max Hsu：聯絡
　　20:00 江少軒Shawn：（白白點頭貼圖）
　　江少軒忍不住握緊手機。
　　他吐出一口氣，視線直直盯著LINE視窗。縱使Max今天的訊息錯字特別多，看起來有
點奇怪，也不影響他此刻的心情。
　　在網路交友的世界，他知道很多事情都不能認真，他也不是沒有因為一廂情願而做蠢
事。他告訴自己得失心不要這麼重，不要跟跳樓一樣一頭栽下去，會死人。
　　可是他心中就是忍不住浮現一絲難以抑制的期待。
　　他把電話插進口袋，彎下腰又揉捏著寵物的臉頰。焦糖看向他，渾然不知道發生什麼
事，但牠仍然吐著舌頭露出無辜的傻笑。
　　幾分鐘後，他才滿意地站起身。他拍了拍滿手的狗毛，拉著狗狗快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