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於大叔跟小高中生的故事
　　當Leo說他臨時有事的時候，江少軒其實並不介意。
　　認識這麼久，他當然知道工程師是個常常需要加班的職業。雖然大多時候Leo都很照
顧他，也很少會爽約，但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
　　所以當Leo說他會找人代打的時候，江少軒覺得他有點小題大作。
　　他是不介意跟陌生人一起玩啦……只是好像不用做到這個程度。江少軒有些尷尬地
想。但是Leo的態度真的太堅定了，堅定到他不知道該怎麼婉拒，所以他還是接受了他的
提議。
　　17:09 江少軒Shawn：那我要加他line還是discord嗎？
　　17:11 L.E.O：不用拉 你已經有了
　　17:11 江少軒Shawn：？？
　　Leo的訊息讓江少軒困惑地皺起眉頭。他跟Leo的共同朋友不算多，會一起打遊戲的更
是少之又少，他不確定Leo指的是誰。
　　他看著手機，等待Leo會做出解釋；但是幾分鐘過去，Leo都沒有再回應他。他只能聳
聳肩膀，把手機收進口袋。
　　接著他拿出鑰匙，打開了自家的大門。他還沒踏進玄關，一隻毛茸茸的柴犬已經從門
縫撲到他大腿上。牠興奮地搖著尾巴，嘴裡不時發出像是撒嬌的低鳴。
　　「焦糖啊，我回來啦。」他蹲下來，雙手在牠的臉頰上來回搓揉，然後又摸了摸牠的
腦袋。亢奮的寵物也不斷用身體摩擦著江少軒的身體，很快就在他的制服上留下一大片狗
毛。「誰是好乖的狗狗？誰是好乖的柴柴？」
　　焦糖在他懷中叫了幾聲，像是在回答他的問題。江少軒露出寵溺的笑容一把將牠抱
起，並且轉身關上門。
　　「喔，你越來越胖了。」他將臉埋進焦糖的後頸，用力地吸了一口，「小胖糖。」
　　直到手臂傳來一股酸意，他才心滿意足地把狗放下。他走進廚房，從櫃子裡拿出一袋
寵物牛筋。
　　用零食讓焦糖安分下來後，江少軒才慢慢走到冰箱前。他從裡面拿出一大盒用保鮮盒
裝著的白米，熟練地洗了兩杯米放進電鍋中。
　　只要沒有補習，江少軒永遠是全家最早回家的人，他也已經習慣一到家就按照媽媽的
吩咐處理一些晚餐的前置作業。儘管他對做菜沒有太大的興趣跟天分，可是他不排斥這種
簡單的家務。
　　按下煮飯的按鈕後，他的手機才終於傳來一聲熟悉的提示音。
　　17:23 L.E.O：Max那個死臭宅
　　17:23 L.E.O：他可以跟你打六代
　　17:24 L.E.O：你要打的時候跟他說一聲
　　Leo的訊息讓江少軒微微瞪大眼睛。他想過Leo會找他的朋友或同事代打，也想過說不
定最後他還是得自己跑劇情，但他沒想過會是這個人選。
　　畢竟這一個禮拜以來，那位「Max」顯然連當朋友的意願都沒有。江少軒不是笨蛋，
從他冷淡的態度跟久久才回應一次的頻率，他就知道對方在給他軟釘子。
　　即使他真的很想認識他，即使他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男人，即使他真的有一點心
動──但有些事情真的勉強不來。有好幾次他都覺得，或許對方其實根本不想給他聯絡方
式。
　　這個事實讓他有點氣餒。他的朋友說他都靠那張臉招搖撞騙，儘管江少軒不想承認，
但他的外表可能真的很吃香。所以他其實不確定在臉不管用、又沒有共同話題的情況下，
該怎麼讓別人願意跟他繼續深交。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前，機會就這樣不偏不倚地掉到他頭上。
　　然而比起興奮，最先擠在他胸口的是難以形容的緊張。如果Leo介紹給他的是一個完
全陌生的人，他可能還不會這麼坐立不安。但他拉來的是一個明顯對自己沒有興趣的人，
他不知道這會不會讓狀況從複雜變得難以理解。
　　17:27 江少軒Shawn：呃
　　17:27 江少軒Shawn：我以為他不喜歡我
　　17:28 L.E.O：喔 還好拉
　　17:28 L.E.O：我跟他喬了一下
　　17:28 L.E.O：哥只能幫你到這了
　　17:30 L.E.O：（點陣星球莎莉加油貼圖）
　　17:31 江少軒Shawn：（魯蛋謝大哥貼圖）
　　反正也不會更糟了，對吧？他們現在都這麼尷尬了，大不了就是打完這場遊戲被封鎖
而已。江少軒吐出一口氣。
　　雖然替自己打了一劑預防針，也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可是他還是沒辦法壓抑心中那
一絲期待。
　　＊　　　＊　　　＊
　　晚餐結束後，江少軒像平常一樣回到自己房間。
　　依照他跟Leo的習慣，他們會在九點半左右上線，然後在十二點之前結束遊戲。所以
他通常會在那之前完成他的日常瑣事：讀書、作業，還有整理隔天要用的東西。
　　當然，不是每次都能那麼順利。
　　他不是那種無法專注的學生，但他今天卻特別心不在焉。他坐在電腦椅上，面前攤著
數學講義跟課本，那些平常就很難理解的公式在此刻又更像是某種未知的古老語言。江少
軒嘆出一口氣。
　　他不斷提醒自己平常心就好，可是他依然可以感覺到腸胃正在肚皮下翻騰。他突然想
起英文課時被反覆提及的諺語：某人肚子裡的蝴蝶，意思是感到緊張跟忐忑。
　　他想了想，決定出去替自己泡杯茶。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夠用一個馬克杯的水量
淹死那隻作亂的蝴蝶。
　　當他走回房間的時候，他的爸媽正在客廳看電影。因為他們的關係，江少軒看了不少
舊片，也時常跟著他們進戲院。如果不是忙考試，他應該會看更多電影。
　　江少軒一邊想，一邊搖搖頭。
　　他把杯子放在桌上，順手把桌上的東西整理了一下。焦糖跟在他後面走進房間，乖巧
地趴在旁邊。
　　接著他關上房門，打開電腦、戴上耳機，隨手打開了Steam跟LINE。
　　21:37 江少軒Shawn：嗨
　　21:37 江少軒Shawn：（柴犬微笑貼圖）
　　21:41 Max Hsu：等一下
　　江少軒喝了口茶。
　　接著他打開遊戲，調整了效能跟技能，還有一些連線設定。幾分鐘後，他的LINE跳出
語音通知。江少軒想都沒想就接通了。
　　「呃，喂？」他覺得自己的腦袋一片空白，「聽得到嗎？」
　　「有，聽得到。」
　　「哈囉。」他有些尷尬地道。
　　他聽到另一邊傳來一個不明顯的吐氣聲，「嗯。」
　　江少軒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我剛剛已經開了，你直接搜應該會搜到。」畢竟是個上市十年的舊遊戲，每次他看
到的線上玩家都少得可憐。
　　「好。」對方的聲音不算低，但十分平穩，「傑克篇那個？」
　　「嗯嗯。」
　　「連上了。」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江少軒的畫面終於重新動起來。章節一開始就是一段劇情動畫，
但他不確定自己看進去多少，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耳機那頭傳來的呼吸聲吸引。
　　直到他同時聽到一個撞擊聲，他才再次聚焦在自己的螢幕上。
　　「欸欸欸幹！」
　　「欸，你……」
　　江少軒移動滑鼠，手指在鍵盤上不停點按。他怎麼知道這章一開始就要控車啊？他顧
不了自己有沒有下意識發出奇怪的聲音，只能專心在遊戲上。
　　在他勉強撐過追逐戰的時候，Max才帶點揶揄地笑了一聲。江少軒不確定那是什麼意
思，但他還是鬆了一口氣。
　　「好險。」他看著螢幕上再次播放過場動畫，「差點沒按到QTE。」
　　「還行。」Max的聲音很平靜。
　　「傑克篇好麻煩……」江少軒喃喃自語。動畫結束後又是一場包圍戰，他只能更快地
操作滑鼠跟鍵盤。
　　「等你玩雪莉就會輕鬆很多。」Max漫不經心地說。從剛剛開始，他的角色唯一做的
事情就是在後座開槍。
　　江少軒聽著耳機裡接連不斷的槍砲聲，想都沒想就開口，「Leo說他不要看著臭男生
的屁股玩。」他順手按下體技的按鈕，一腳踩在敵人的腦袋上。
　　「哼。」Max不屑地笑出聲。
　　「還好啦，我本來就想先玩主角。」江少軒的語氣中帶著笑。然而，一個異變的敵人
忽然落在他面前，一下子就把他砍倒在地上，「欸？什麼，靠──」
　　他的螢幕瞬間變成一片灰色的模糊畫面，而他的角色則在地上掙扎。他瘋狂點按左
鍵，但他的子彈也剛好在此刻用盡。
　　有沒有這麼衰啦？江少軒在心中哀號。
　　與此同時，他看到Max的角色迅速地跑到身邊替自己補血。重新站起來後，他很快又
吃了兩顆藥丸。
　　「謝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Max沒有說什麼，只是繼續朝另一個敵人開槍。當他們解決眼前的怪物後，新一批又
再度從天而降。
　　「你爬高一點用榴彈槍打那個直升機。」Max指揮道，「我幫你清怪。」
　　「好。」
　　江少軒依照指示一路往上爬，然後朝著盤旋在頭頂的敵軍開炮。沒幾下，畫面中的直
升機就應聲墜毀；遊戲再次進入劇情動畫，江少軒也終於有機會喝口茶。
　　「這邊有夠麻煩的。」他忍不住抱怨。
　　「我也不喜歡玩傑克篇。」Max難得應和他。
　　「幸好快打完了。」他調整一下耳機，讓耳罩好好回到原位。
　　他聽到耳邊傳來喝水的聲音，接著又是一陣安靜。江少軒想了想，決定想辦法讓話題
延續下去。
　　「跟你打好像比較順欸。」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誠懇又平常。他承認自己有一
點點在討好對方，但這句話也不全是在拍馬屁。
　　「蛤？」Max的聲音頓了一下，「喔。」
　　幾秒鐘後，他們之間又陷入沉默。江少軒歪著頭，有些尷尬地抿起嘴。他操控角色在
小巷子裡面走動，順手破壞了幾個道具箱子。
　　「你有開中文字幕嗎？」他剛撿起一個步槍子彈，Max就唐突地問道。
　　「中文？有啊。Steam預設就是中文。」江少軒搔搔頭，「可是翻譯很奇怪就是。」
　　「是很爛。」Max的語調充滿不屑。
　　「呃……我有聽出來。」江少軒聽著他帶著抱怨的語氣，突然有些好笑，「但，就，
還可以啦。」
　　「所以你知道Uncle Sam在說什麼？」
　　「就是U.S.啊。」江少軒在角落找到一個隱藏的寶箱，有些雀躍地調查它，「欸這裡
有技能點可以撿耶。」
　　「所以你英文還不錯。是這樣嗎？」Max笑了一下。江少軒不知道那是不是挖苦，可
是他覺得當成稱讚也不錯。
　　「我滿常跟我爸媽看電影啊。」他如實地說，「就滿習慣聽這種英文對話。」
　　「漫威嗎？」Max的聲音帶著幾分輕浮，「還是玩命關頭？」
　　「都看啊。」江少軒的角色停在門前，彷彿真的在跟Max對話一樣轉身看向他的女
角，「老一點的像是《鬥陣俱樂部》、《阿甘正傳》也有看過啊。」
　　「喔──」另一邊的人拉長了尾音。
　　「之前《全面啟動》跟《星際效應》重映的時候我們還有去看IMAX。」江少軒像是炫
耀一樣說著。
　　「所以經典片看了很多。」Max有些讚許道，「其他呢？」
　　江少軒對他的提問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男人顯然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他也很想把握機會，但是他不確定要說什麼才能提高
自己在他心中的好感度。
　　不要商業動作大片，也不要經典片。江少軒在心中反覆琢磨。
　　「其他像是……」他的手掌在下半臉來回摩娑，「《花漾女子》啊，還有《鋒迴路
轉》？」
　　「嗯──」
　　「嗯」是什麼意思？Max意味深長的聲音讓江少軒有點緊張。他從來沒想到這個單純
的遊戲之夜會變成一場突如其來的面試，而自己什麼都沒準備就坐在這裡任人宰割。
　　「我之前也很喜歡《曼哈頓戀習曲》。」他忍不住補充道，「有一陣子我都聽它的原
聲帶念書。」
　　「嗯哼。」
　　這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江少軒心中忍不住浮現一絲忐忑。然而，他還來不及深究，
對方已經操作角色準備開門了。他只能移動自己的角色跟Max聯手開門。
　　＊　　　＊　　　＊
　　當遊戲告一段落的時候，江少軒其實有點失落。
　　他原本想繼續下一個章節，但Max婉拒了。他說他累了。
　　這可能只是他不想跟他打遊戲的藉口，可是就算知道是藉口，江少軒也沒有更好的理
由把他留下。Leo還可能因為他們認識幾年而妥協，至於Max？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央求
會有任何效果。
　　儘管能跟他一起打遊戲已經是他從沒想像過的事，但江少軒還是貪心地希望能有更多
互動──過去那一個多禮拜真的太讓人受挫了。
　　「啊，那……」他的游標停留在「離開」的選項上，遲遲沒有點下去，「你……後天
還要打嗎？」
　　「嗯？」
　　他的聲音讓江少軒忍不住繃緊神經，「呃，問問而已。」
　　他聽到電話那端傳來幾次特別重的吐息，彷彿在思考什麼。
　　或許他在想別的理由拒絕自己？江少軒的腦袋突然有些熱。
　　「沒空也沒關係……」江少軒用接近呢喃的音量道。與其讓對方為難，不如識相地找
一個台階下。
　　「再看看吧。」出乎意料地，Max沒有把話說死。
　　江少軒眨了眨眼睛，腦海忽然發出了一個短暫卻清脆的聲響。對比之前的「不用」、
「沒空」，這句話背後的可能性讓他突然期待起來。
　　「喔，好。」他的臉上瞬間揚起一個笑，卻又在下一秒抿起嘴唇。「我後天再跟你確
認？」
　　「我可能沒空。」Max的語調還是沒有太大變化。「你先問Leo吧。」
　　「好啊。」江少軒應道。這種時候還繼續強求就太白目了。
　　「那我先下了。」
　　「嗯嗯。」他點點頭，即使Max根本看不到，「晚安。」
　　接著通話就切斷了。雖然對方沒有跟自己道晚安，但江少軒還是有種被鼓舞的感覺。
　　他關掉遊戲，把耳機摘下來放在桌上。他在位子上發呆了幾分鐘，當整個房間只剩下
他的聲音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呼吸比平常還要急促。
　　他瞥了一眼在腳邊睡著的狗，忽然有股想摸他的衝動。
　　他推開椅子跪在地上，俯身揉捏起睡得正熟的寵物，「焦糖啊。」
　　被吵醒的柴犬也沒有生氣，而是搖著尾巴，興奮地開始打轉。江少軒從地上撿起一個
球型玩具，隨便往房間的另一邊丟去。焦糖一下就追到滾動的乳膠球，還發出滑稽的聲
音。
　　江少軒撲上去摸了摸咬著球不放的焦糖，像是發洩什麼般在牠身上一陣亂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