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代替遊戲start
從來都沒有離開
一直在你心裡──林勁
斗大的標題印在海軍藍的天色上。海天之際浮著薄薄一道霓虹漸層,為晨光普照的世界填
上虹彩。紅橙黃綠藍靛紫,靜謐地躺在那片湛藍之下。林勁微側著臉,露出一雙深邃的眼
,看得見深陷的雙眼皮及沒上妝的細黑睫毛,挑棕的染髮被海風吹得飄揚,耳畔繫著幾朵
黃色風鈴木裝飾,最後一朵盛開在他迷人的酒窩上。
程令歡拿著最新一期《the CHOSEN ONE》雜誌,專注欣賞著說:「怎麼不多出幾種封面呢
?林勁復出這麼大的事,而且拍得這麼好,一定會大賣的啊。」
「也算有吧,」林少人在粉紅酒飲上擠下蛋白色的鮮奶油花,Pink Lady調酒便告完成,
「但他們是做成五款海報隨機贈送,因為林勁希望只有一款封面,就是現在用的那張。」
「贈送的海報,難道是那個?」程令歡轉頭看向Vetus店內面外的那片玻璃窗,周毅凡正在
上頭張貼林勁的巨幅海報。白罌粟花堆中,一身桃粉、定眼凝視著觀者的王子。
「當然不是,」林少人將Pink Lady放上吧台,「那是特製送給店裡的,特別大張,周大哥
挑了那張照片。」
程令歡取下酒杯,啜飲一口,一手翻閱著雜誌說:「嗯……都很好看啊,太難選擇了,我
家baby真是攝影天才!」
「就是啊,」嚴苡緋也在場,接著說:「我本來還跟勁打賭,說少人工作滿檔不可能接,
沒想到他竟然接了。」說著轉向林少人,「謝謝你啦。」
「少人本來確實工作滿檔啊,他是為了這個案子推掉了前三天所有攝影工作。緋姐,你說
他是不是認真過頭了?」程令歡得意也疼惜地看向林少人,「他說一定要把緋姊介紹的工
作做到最好,每天都研究到半夜,拍攝那天還拍到早上七點才回家。」
「早上?」嚴苡緋微微吃驚。
「因為林勁前面的工作耽擱了。」林少人馬上解釋道。
「喔……不說我還以為你把我們的搖錢樹拐去哪裡了呢。」嚴苡緋開玩笑地說。
「林勁本人覺得如何,他滿意嗎?」程令歡問。
「勁很滿意啊。」嚴苡緋的視線默默瞥向林少人。
「Baby,緋姊說林勁很滿意耶!太好了,辛苦值得了。」程令歡愉悅地說,一雙杏眼瞇成
月兒狀,接著理理洋裝站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間。」
登愣登愣的細鞋根聲緩緩而去,嚴苡緋將黑石桌前的one shot一口飲盡,直盯著在吧台裡
收拾的林少人看。林少人也默默回看她,這短少的空氣裡像是傳遞著什麼不得說的問題迴
圈。
「再一shot嗎?」林少人開了口。
嚴苡緋搖搖頭,「我要Ardbeg19年純飲。」
「別喝醉了。」林少人轉身往酒櫃上看去,Ardbeg19年是限量生產的特別酒,只有客人指
名時才會拿出來。
嚴苡緋以指尖輕晃著one shot杯,低聲說:「你真的叫勁把事情寫下來,要陪他一起去做
?」
林少人似沒聽見嚴苡緋的提問,將Ardbeg19年放上吧台介紹道:「Ardbeg主系列中最高年
份的一款酒,以美國橡木桶和法國雪莉桶熟成調配,每次釋出的量非常少。第三版綜合了
柑橘、核桃和辣椒風味,並以蘇格蘭艾雷島南部的Traigh Bhan海灘命名,那裡被稱做會
唱歌的海灘。」
「林少人,」嚴苡緋的神情與話聲都嚴肅起來,「我在問你問題,你最好現在趕快解釋,
不然等下令歡回來——」
「她已經知道了。」林少人打斷道,接著打開深綠色的透明酒瓶,將琥珀色的液體斟滿鬱
金香小杯,遞到嚴苡緋面前說:「令歡是我的輔導員,她理解我為什麼想要幫助林勁,也
支持我和林勁這樣狀況的對象互動。」
嚴苡緋噗哧一聲笑出來,「所以你是真的想要幫勁,不是要把他?也是啦......抱歉喔,
有這麼善良可愛的女朋友,我不該懷疑你另有所圖。」
「當初可是令歡倒追他的呢。」周毅凡的聲音從後方傳來。窗上林勁的海報已經貼好,穩
穩妥妥地看著吧台的方向。
「欸欸欸,你竟然讓女孩子倒追?」嚴苡緋又吃驚了。
「......愛上一個人,最後落得自己死去,或者落得害死另一個人的下場,你想要嗎?」
林少人自言自語般的說。
嚴苡緋瞥了林少人一眼,反射應道:「關於害死一個人這個話題,你才真該去跟勁聊聊。
」
「尹懷伊是自己自殺,不是他害死的。林勁跟我不一樣,我真的有罪,他沒有。」
「他當然有罪,」嚴苡緋幽幽地說:「把自己跟身邊的人全搞瘋的罪。」
「他沒好起來嗎?不然怎麼會復出?」周毅凡在一旁問。
「好起來......怎樣才叫做好起來?」嚴苡緋輕搖鬱金香小杯,刺鼻的泥煤味即刻散逸杯
邊,「勁會決定復出是因為他想要改編尹懷伊沒有寫完的遺作,《小說家沒有告訴你》。
」
嚴苡緋說得輕鬆,但這消息簡直突來的震撼彈,在場所有人都頓住無法反應。
《小說家沒有告訴你》是尹懷伊以他自己劈腿卲宇希而背叛林勁為本所寫的故事,三年前
網路連載時就引發熱議,現在當事者兼受害人林勁竟然想要改編?
大夥兒靜默愣著,沒有人注意到程令歡已經踏著登愣的腳步聲回來。她坐上高椅,驚訝地
問:「林勁要改編《小說家沒有告訴你》?那本書好悲劇,我看完覺得好不舒服。」
「我覺得很美啊。」周毅凡難得神色認真地說,「尹懷伊能把愛上另一個人而決心背叛的
執著寫到那種地步,而且那麼誠實,同樣身為同志,我還滿敬佩他的。」
這麼一說,林少人忽地想起,小說出版時,因為沒有寫完,最後一頁為自殺的尹懷伊和他
被黑道殺害的男友邵宇希所題的那行字:「那一天,他們終於一起成為了永恆。」據說就
是林勁寫的。
嚴苡緋舉起酒杯,看著一潭琥珀色說:「尹懷伊啊......他能跟勁在一起五年,我才是真
心感謝也敬佩他。我們就敬尹懷伊吧!」
眾目相視,紛紛跟上:「敬尹懷伊!」
玻璃杯碰撞的清脆聲響蓋過了彼此眼神,這一晚,所有人都心事重重。
■
時序更迭,正午的冬陽曬在冥王娛樂大樓樓頂。近乎垂直的角度,即使身處十一樓也不感
炙熱。
尹婕伊站在整片落地窗前,眺望遠方的地平線。房子、房子、房子,更多的房子,更多反
射著刺目金光的玻璃。市內喧囂的人車推動著世界的齒輪,這天也平凡如常。
她沒有往下看,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來冥王娛樂了。
冥王娛樂是國內藝人經紀公司三大巨頭之一。一年前,尹婕伊的父親,也就是冥王娛樂的
老闆因非法黑金交易被捕後,公司便轉手給葛芬齡大姐整頓。葛芬齡將許多新興的網路藝
人納入麾下,並積極重建業界陳腐許久的潛規則,公司蒸蒸日上。而尹婕伊身為家裡唯一
餘下的血脈,葛芬齡一直遊說她進公司幫忙,並承諾未來會將所有權歸還尹家手中,可尹
婕伊無此心思。
自從哥哥尹懷伊自殺之後,她就對一切事物都毫無心思。
此刻她站在十一樓的高度,正是兩年多前哥哥跳樓自殺的高度。她呼一口氣,往前踏,透
過落地窗看向底下的車水馬龍,午休時間結束歸來的人潮聚滿大樓前廣場。她雙腿一下疲
軟,踉蹌回到房間中央的沙發坐下,感到頭暈目眩。
這時,會客室的門打開,林勁走了進來。
「抱歉,剛才在跟新人簽約,葛姐還在收尾,我們等她一下,苡緋會先過來。」
林勁跟尹懷伊曾是情侶,原本就隸屬冥王娛樂底下,復出後也繼續跟著葛芬齡經手公司事
務。
尹婕伊望向方才駭人的窗外,幾隻麻雀一個迴旋劃過眼前,「終於到了這一天。」她默默
地說。
林勁在尹婕伊對面落座,「你已經快兩年沒來了吧,自從懷伊跟老闆都不在了之後。」
「嗯......感覺什麼都不一樣了。」尹婕伊感慨道。
「不也挺好的嗎?」林勁也看向窗外,「以前你哥總是擔心老闆會把你們家的家業搞垮。
」
「哥哥老愛擔憂這擔憂那。爸明明就是個沒用的人,哥哥還處處護著他,所以才......」
尹婕伊說著停了下來,嘆口氣,「抱歉,我不該提起往事的,但如今只有你肯聽我講這些
事了。」
「沒關係。我決定改編《小說家沒有告訴你》,杰飛還是很反對嗎?」林勁問。
「我說不動他。他一直覺得哥哥寫那本書的時候已經不正常了,再加上那又是改寫自你們
的真實故事,他不懂你為什麼要堅持改編。」尹婕伊答道。
「只是這樣?不是因為他討厭我?」林勁無奈笑說。
尹婕伊又嘆口氣,「我以前也很討厭你,因為你不肯放手,讓哥哥受了很多苦。可是經過
這兩年我終於理解,你真的很愛我哥,我也很愛我哥,所以……」尹婕伊從包包裡拿出合
約,遞到林勁面前,「這樣我們就算真的在同一條船上了。」
「謝謝你。」林勁接過合約說,看著手中薄薄的幾張紙,乘載了過去未來多少重量。
此時喀啦一聲,會客室的門再度打開,嚴苡緋走了進來。
「婕伊,又見面了。」嚴苡緋在林勁旁邊坐下,傾身和尹婕伊握手,「合約確定了吧,真
是太感謝你了。」
「是我要麻煩緋姊了呢。不好意思,要你為了這齣戲延後手上的工作。」尹婕伊說。
「沒事沒事,要不好意思也是他不好意思啊。」嚴苡緋瞥了林勁一眼。
「感受到壓力了嗎?」林勁打趣著說。
「拜託,要改編尹懷伊的作品本來就不容易,更何況這幾乎是他現實人生的故事,」嚴苡
緋以手臂推推林勁說:「誰敢演你啊?」
林勁輕笑一聲,自然答道:「演員我大概都有底了,讓我來處理吧,劇組的部分就交給你
。」
嚴苡緋睨起眼,自認沒戲,又忽地靈光一閃說:「對了,我們找少人來拍攝如何?你們不
是在進行那個......什麼......不讓你忘了尹懷伊的遊戲嗎?正好跟我們這齣戲很搭。」
尹婕伊捕捉到嚴苡緋話中的深意,不禁看向林勁。她其實一直期待有人能取代她哥哥在林
勁心中的位置,因為她比誰都明白,懷念逝者有多麼令人絕望。
林勁笑笑說:「不讓我忘了懷伊的遊戲?你也太會取名了。少人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攝
影師為了拍攝而說些製造氣氛的話很常見。」
嚴苡緋擺擺手道:「這你就不懂了,少人很認真的,不會在這種事開玩笑,而且他都告訴
他女朋友了。」
女朋友,這三個字突兀地打在林勁與尹婕伊腦海,無人回話,各懷心思。
嚴苡緋沒有察覺到這一刻的異常,向著林勁問:「你列出來了嗎?你們下一件事要去做什
麼?」
林勁不是很想答,隨口應道:「......很荒謬的事,不提也罷。」正琢磨要轉回話題時,
會客室的門第三度打開,葛芬齡來了。
尹婕伊即刻站起來,嚴苡緋也收起玩笑的神情跟著起身,只有林勁仍坐著。
已屆花甲之齡的葛芬齡一身翠綠色套裝,短髮俐落,身段優雅,細根高根鞋走得十分輕巧
。
「坐,坐,別這麼拘束。」葛芬齡招呼著說,「婕伊,好久不見,家裡一切還好嗎?」
尹婕伊重新落座說:「託您的福,媽媽跟我都很好。」
「聽說她回花蓮的老家住了?」葛芬齡問。
「對,好一陣子了,現在只剩我留在台北,哥哥的牌位她也帶下去了。」
「這樣啊……你別嫌葛姐多嘴,你一個人如果寂寞的話,隨時都可以來找我,這裡永遠是
你的家,知道嗎?」葛芬齡拍拍尹婕伊的手,說得很真誠。
「我知道,謝謝葛姐。」尹婕伊笑著應道。
「好,那我們就進入正題了。」葛芬齡雙手一拍,聚起精神說:「合約大家都確認過了,
尹懷伊的遺作《小說家沒有告訴你》,確定交由苡緋和勁共同改編執導,婕伊以顧問的身
分參與。」
「唧——」的一聲長音,沒有完全關上的門被輕推打開,助理弟弟捧著茶水進來,禮貌地
點頭問候,一一將水杯放上茶几。
葛芬齡繼續說:「劇組、演員、時間都橋定後就馬上安排劇程。苡緋,一定要用上最好的
劇組,這點我對你有信心。婕伊,你是懷伊作品的繼承人,也就代表了他,如果有任何不
滿或疑問,找勁、找苡緋,或者直接找我,不必客氣。」
助理弟弟遞上茶點,老店李亭香的台式糕點,麻將般的灰白色鹽梅糕與窗花形綠豆糕。不
消說,在場四人都知道,這是尹懷伊的愛店。
尹婕伊懷念地拿了一塊,林勁卻一動沒動,那久違的酸甜氣味令他一陣反胃。
「對了,林勁哥,」助理弟弟忽然開口,「剛才有快遞送花過來,前幾年你都交代一併退
回原主,所以我就直接讓他回去了。」
「喔,嗯,知道了。」林勁簡短應道。
嚴苡緋眼角餘光瞥著林勁,沒有漏看林勁臉上瞬間變幻的神色。
林勁頓了下,又說:「抱歉,我離開一會兒。」說完緩步離開會客室。
他輕聲帶上了門,接著腳步快了起來,更快了。
該死該死該死,林勁狂按電梯按鈕邊在心裡咒罵,如果不趕快追上的話──
午休結束的人潮散去,平日等待如年的電梯很快到來,載著林勁回到方才人頭攢動的一樓
大廳。身穿白綠雙色制服的快遞員正穿過感應門,往外頭的廣場走去。
「不好意思。」林勁追了上去。
快遞大叔不確定地轉過身,懷裡捧著不刻意看都會映入眼簾的燦白花束,不符時節的白色
丁香。
林勁一把接過,「不好意思,剛才在開會,還好你還沒走。」
快遞大叔愣住一動不動,須臾才露出燦笑說:「林勁!我們一家都是你的粉絲,你決定復
出真是太好了,我們會一直支持你的!」唐突地說完,也沒等他回應便匆匆離去。
眼前,午後太陽往地平線上傾倒,將快遞大叔離去的身影曬上廣場方塊狀的石英地板。林
勁木然地杵著,丁香刺鼻的花香,與快遞大叔熱情的回聲,在在令他感到一股久違的熟悉
。以前一直都是這樣的,被鮮花、禮物與粉絲簇擁──卻因為失去心愛的人而感到無盡寂
寞的日子,那種任情感從身體由裡向外螫著的刺痛感,無法忘懷。
林勁看向花束,頂上嵌著一張黃橙色小卡,工整的字跡寫著「To林勁 From少人」,留言
的位置空著。花束不重,他卻感到舉步艱難,勉強走到廣場旁的花圃邊沿坐下,往口袋裡
掏出手機。忙碌了一上午,訊息就累積好幾百則,之中夾雜著林少人半小時前的來訊:
「希望你會喜歡。」
就這麼短短一句。
林勁按下通訊軟體的通話鍵,短暫的「嘟──嘟──」聲響後,對方接了電話。
「我是少人。」
「你為什麼當真?」林勁劈頭就問。
「你喜歡嗎?」
「回答我的問題。」林勁有些不悅。
「我去查了,原來你以前演過花店老闆,所以知道白罌粟的花語嗎?那麼白色丁香應該也
考不倒你吧?」
「天國之花……」林勁默默應道。
「真的知道啊。」林少人小小吃驚也大大地感慨著。
「你快回答我的問題。」林勁轉回話題,催促道。
「你先回答。」
「……」
「…………」
「………………」
「......我很願意繼續等你,但我其實正在拍攝中。」林少人按耐著些微焦急說。
「......」林勁實在心煩。
「你等等,我讓他們暫停一下──」
林勁不禁打斷道:「你別管我了!你應該知道我是個恐怖情人,尹懷伊會死,還有我把自
己逼到現在這個地步,全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一點都不值得同情,也不需要任何人來拯救
。我做不到那些事的……我晚上睡不著,連出門吃個宵夜都無法……我只能忘了懷伊,因
為我只會摧毀他而已。我就是這樣無可救藥的人。」
「嗯,」林少人默默應了聲,「你說的我都知道。」
「所以叫你別管我了!你還年輕,有女朋友,工作也被大家看好。說得難聽一點,你根本
不需要蹭我的人脈,只要這樣努力下去,很快就能──」
「我殺過人。」林少人說。
「什……」林勁瞬間愣住。
「我遇過一個像你這樣,因為愛上一個人而發狂的人。我殺了他。」
林勁直覺實在不可能,「......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
「我沒有說笑。」林少人平靜地說,「我坐過牢,我女友是我在獄中的輔導員。如果我當
時沒有那麼害怕,如果我告訴自己對方也只是個受害者,如果我忍下來,他現在一定還活
得好好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
正午的熱風颳起滿地飛沙,細細晶粒在陽光的燦照下零落而蕭颯。
「我回答完了,換你了。」林少人和緩地說,「花,喜歡嗎?」
「......」林勁仍然無語。
林少人半掩住手機話孔,對拍攝現場的工作人員比手勢,低聲說:「抱歉,你們,休息一
下。」
林勁聽見,不忍答道:「不要耽擱他們了,我喜歡,我很喜歡,我......」
「你喜歡就好。」林少人接過話,鬆口氣。每次與林勁對話就令他心生緊張,無法預期林
勁的心。「就當是尹懷伊從天上送你的吧。我回去工作了,再約,掰。」
林勁沒來得及回應,手機另一頭已經傳來「嘟──嘟──」的斷訊聲。
林少人確實正在拍攝中,而自己又耽誤人家了,林勁感到一陣懊惱。嚴苡緋說林少人不是
會開玩笑的人,那麼,殺了人又坐過牢的事,也是真的了?
林勁十分在意,因為剛才林少人自白的語氣太過平實,就像是已經對著鏡子演練過上千遍
。為了將背後無論是後悔、難受,或者痛苦的心情全都掩蓋過去而努力構築、修改,再不
斷對自己訴說成事實。
林少人說他殺了一個像林勁這樣,因為愛上一個人而發狂的人。那是什麼人?是他的誰?
他愛上瘋子卻不可得,就失手殺了他嗎?還是瘋子愛上他,逼得他不得不殺了對方?如果
對方是女孩子,他怎麼下得了手?
林勁對林少人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拍攝那天。林少人很認真,臨場反應也很好,心思與照片
同樣細膩;再加上,林勁確信林少人帶他去吃宵夜一定是計畫好的。林少人知道他因為先
前的拍攝延宕,必然會跳過晚餐直接過去攝影棚,卻刻意佯裝無知。
這樣溫柔的人,竟是殺人兇手?
這樣溫柔的人,說希望他好好活著。
晚上,林勁為白色丁香修剪花莖,一支支小心翼翼地插進裝了水的長筒玻璃瓶裡,放在寢
室的黑色平台鋼琴上。
氣味不等人,濃郁的花香即刻盈滿室內,沾上白色粉刷的牆,白色床組、桌椅與衣櫃,眼
不可見卻強烈得教人暈眩。那花的色彩分明是白,卻似墨黑那般,能夠一瞬就抹去什麼、
覆蓋過什麼,將一切都歸於空無。
林勁躺上床,感受著這份濃郁,久違地伴隨黑夜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