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上電話,衛辰放覺得眼前的書變得順眼許多。
這回總算能好好看進那些字,他把握時間多讀了一些書,告一段落後他才準備就寢。
躺上床、閉上雙眼,紅髮少年的模樣反而在他眼前格外清晰。
兒童時明明那樣天真爛漫,如今一舉一動卻都那麼招人。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身體莫名地有些躁熱,有點難入睡。
約莫十五分鐘後,黑髮少年面無表情地從床上爬起來,下床到了小冰箱取出了一顆昨天老
師硬是塞給他的芒果,將芒果放到床頭,貪婪地嗅了一口芒果的香味。
……還是比不上紅髮少年身上的氣味。但聞著聞著,終於沉入夢鄉。
衛辰放做了一個沒有紅髮少年的夢。
依舊是這天下午他跟任權非放學,也同樣遇上衛健仁那人渣了。
他同樣想算計衛健仁,沒有紅髮少年的出現,他成功地讓自己左肩被衛健仁刺傷,明明是
在夢裡,他還是可以感覺到疼痛,視線能看到無數的鮮血湧出,路人的驚呼尖叫,以及任
權非在他受傷後三兩下把衛健仁過肩摔制伏在地上。
他們先進了急診,最後同樣進了警局。他成功地讓衛健仁犯了法。但還不夠。
待那人渣被判緩刑後,他戴上口罩、戴上帽子,還戴上手套,全身遮得密不透風,找上那
人渣,狠狠地將衛健仁往牆上一摜。
他那雙漆黑的眼宛若寒潭,充滿冷意。
衛健仁驚恐到彷彿看到閻羅王一般。
他把亮晃晃的刀刺進衛健仁左肩,「再來煩我,我有更多方法讓你死得無聲無息。」
衛健仁抖得如風中落葉,想說話,卻嚇得只能發出單音節的痛呼聲。
「這是誰傷的?」他又從喉間吐出幾個冰冷的字句。
衛健仁彷彿得到某種暗示,驚嚇地說道:「我傷的、我自己不小心刺傷的。」
「以後還找我嗎?」口罩覆蓋下,他冷冷地笑了。
衛健仁瘋狂搖頭,知道他如果敢再找,下回這把刀就不會只在肩上了,「不敢、再也不敢
了。」
衛辰放看到夢中的自己,踏著優雅而閒適的步伐,離開那個暗巷。睜開眼醒過來,感覺到
一種噬血的快意。如果昨天沒有紅髮少年,應該事情就是會這樣發生的吧。
他多想讓衛健仁那刀子刺進身體裡,他就能到警局去裝弱,能用更多方法讓衛健仁怕他怕
得毛骨悚然。
少年微微起身,俊美的容顏上全是冷冽的戾氣。
竄入鼻尖的芒果香卻提醒他那個紅髮小少爺有多嬌貴。
紅髮少年就在當場,如果看到他流血,會不會害怕到哭出來?
算了,現在這樣也沒有不好。他一點都不想再看到紅髮少年哭,不管是為何而哭。
他轉頭抓過芒果,猛吸了一口,眼中濃烈的戾氣逐漸消散在芒果香甜蜜的包圍中。
*
儘管這房間的窗簾關得嚴嚴實實,初夏的晨光還是從縫中悄悄透了幾絲進來。葉星恆許久
沒有睡過這麼好的一覺。
上輩子為別人而活,活得太辛苦,連愛著衛辰放都得捂著不讓人知道,重生後終於看見不
同的風景,能睡得安穩。
依著此時身體的生理時鐘,早早起床的葉星恆,坐在床上看著那幾束執意要透入房間的光
線,發了一會兒呆。他如果就像這光一般固執地往阿放心裡鑽,阿放是不是就也會喜歡他
呢?他下床將窗簾拉開,無數的光線立刻透了進來。
真想阿放為他打開心扉啊。
他在內心裡感嘆,往浴室走去,仔細盥洗一番後,坐在書桌前規劃今日的行程。
阿放自然是要找的,但最要緊的是找他爸爸。
「爸爸啊。」葉星恆輕嘆一聲。
許久沒看過爸爸,上輩子最後,他爸早就撒下葉氏不管,出國好幾年,不管誰都連絡不上
,日子一久,他都快忘記爸爸的模樣了。
他找著自己手機裡有沒有葉旭峰的照片,翻找了幾下後宣告放棄,轉而搜尋著網路上葉旭
峰的照片,幾乎全是商業類周刊上的封面人物。
照片上的葉旭峰,又冷又俊,不怒自威的模樣,擺明了就是個商界的成功人士。
比起不知道隔代遺傳到誰的髮色和樣貌的自己,阿放才是真的完美複製葉旭峰的那個人,
即使有著那樣的後天環境,依舊擁有著葉父的才華及個性。
葉旭峰在經商上有他獨到的眼光和能力,才能將本來快要沒落的葉氏,不僅在他手上發揚
光大,還將溫家的企業都給吞了。
就算葉旭峰是他父親,葉星恆有記憶以來,葉旭峰從沒跟他們住在一起,向來都是獨居,
只有偶爾才回到他們家來看看他。上輩子他與葉旭峰並不親近,除了實在與葉旭峰相處的
時間太少之外,還有一個,就是他多多少少受了溫茜茜的影響。
溫茜茜提到葉旭峰的時候,常七句好、三句壞,問題是那三句話不外乎是殘酷、冷血、不
顧親情……
從小讓溫茜茜帶大,他很難脫離這種思想上的潛移默化。
上輩子後期,葉星恆已經大概清楚,溫茜茜沒那麼好,葉旭峰也沒那麼糟。成人的世界本
來就很複雜,他太習慣站在偏袒的那方去解讀事情。
但那時才想通,太晚了。
他如今早不冀望親密的親情,畢竟他面對的,是會拿自己的不幸來勒索他的溫茜茜,他上
一世想通時已來不及挽回,但這輩子還早,什麼都還沒發生。
他還能從淡泊如水的父子關係中多挖掘一些東西。
對現在的他來說,葉峰旭跟他不冷不熱的關係更好。昨天他只是跟他爸說想要股市進場,
他爸就在早開好的戶頭裡丟了三千萬給他,密碼什麼全都傳給他了。
他想到這處,按下對講機,另一頭接的是熟悉的女聲,「少爺。」
「許姨,你能幫我拿早餐上來嗎?我今天不下餐廳吃早餐了,還有事沒做完。」
「好的,少爺。」
葉星恆掛上對講機,把手機連接上筆電,讓電腦備份資料,隨手塗塗寫寫起來。
許嘉玲敲門進來。
葉星恆的書桌很大,是拼了兩張辦公桌的大小,他請許嘉玲將幫他把早餐放一旁桌上,瞥
見今天早餐許姨幫他做的是雞絲涼麵和味噌湯。
平日的早餐,因為要趕著出門上課,許姨大多會準備好方便帶著走的早餐,假日則會換個
口味。
「少爺真是用功。」許嘉玲看葉星恆還在寫著什麼,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葉星恆放下手裡還沒寫完的簡譜,許姨莫不是以為,他在算數學?他笑了笑,溫和地問道
:「許姨,你要不要聽聽我唱歌?」
他沒等許嘉玲說好,兀自哼了一小段歌。
「很好聽。」許嘉玲沒聽過這首歌,但葉星恆的嗓音清亮,哼的曲調也動人,她直覺地讚
美,眼裡含著笑意,「少爺什麼都好。」
葉星恆笑了笑,「我想也是。我覺得我沒組樂團唱歌,實在有些埋沒才華了。」
他說的是上輩子,為了順利繼承家業,他放棄太多東西,既喝酒又染上菸癮,嗓子很早就
壞了,當然沒可能唱歌。
他說想組樂團,倒不是隨口說說。
許嘉玲唇邊的笑容淡了些,「是不是盼兮說了什麼?您千萬別聽她的。」
葉星恆從小就學小提琴和鋼琴,溫茜茜也讓楊盼兮跟著學,偏偏葉星恆能靜下心來學,楊
盼兮完全沒有辦法,反倒是吵著學打鼓,溫茜茜問她學個芭蕾好不好,她沒興趣,許嘉玲
當然不可能讓她學。
但一上高職,她就悶聲不響利用課後時間跑去學鼓,母女吵過幾次,葉星恆說想學打鼓,
在葉家裝了一套爵士鼓。
那套鼓葉星恆自然沒怎麼敲過,全都楊盼兮在玩。
如今葉星恆說想組樂團,她自然懷疑是楊盼兮的意思。
「許姨,如果我內心沒那個意思,誰都影響不了我。」葉星恆笑道:「盼兮沒什麼不好,
甚至她就是太好了,走得太前面了,才讓很多人沒有辦法接受,就像我媽。不過我媽沒辦
法接受,我會聽我媽的,你千萬別為難盼兮。」
葉星恆在溫茜茜和許嘉玲面前用的是同一套——擺明了自己會受影響。
他先前就是傻,以為他做得再好些,他媽就不怕楊盼兮帶壞自己,許姨也不會跟楊盼兮有
爭執,當然,他也是害怕他要是真「變差」、「變壞」,他媽容易因此而不喜歡盼兮,現
在想想,顧忌那麼多做什麼?
倒不如趁這回換得這幾個人怕盼兮把他帶壞,好讓盼兮能搬出去住。
葉星恆沒再多說,任這事在許嘉玲腦裡發酵。
重活一次,他事事都要採用不同做法。最重要的,是這輩子他要黏好黏滿阿放。
想到阿放,葉星恆的唇邊浮上一絲真實的笑意,他看向那早餐。
「這涼麵我再不吃怕會糊掉,許姨,謝謝你幫我準備早餐,我得先趕快吃。」
許嘉玲笑著道別,離開房間,表情有些不自然。
葉星恆整理著手機裡的資料,邊查了一下附近賣手機的店都幾點開,盤算過時間後,他靜
靜用完早餐,再讀了一會兒書,才去發了訊息給葉旭峰,問他有沒有時間見個面。
葉旭峰回道:「中午來我這裡,一起吃飯。」
除了時間之外,還發了地址給他。
他爸房產太多,他不知道也從不過問他爸到底住哪裡,直到看到他爸發的地址,他才發現
離他住的地方走路不過十來分鐘路程。
他媽每個週末,只要天氣好,都跟她朋友打球去了,今天天氣不錯,她自然不在家,倒讓
他省去不少事。
他心情很好,眉眼彎彎地看著手機裡衛辰放昨晚發的那段古文,又發訊息給衛辰放。
*
衛辰放早上起床,吃過吐司和用簡易電鍋蒸的白煮蛋以及溫牛奶後,就坐在書桌前讀書。
但無論讀哪科,眼前都是少年笑嘻嘻地說我再找你那句話。
小小方方的智障型手機就擱在書桌上,連亮都沒亮。
花言巧語!
不是叫他早點睡嗎?是不是太晚睡,結果爬不起來?
眸色漆黑的少年坐在書桌前生著悶氣,沒讀幾頁書就看向手機一回,手機聲遲遲沒有響起
,他的臉色愈冷淡,活像他正在看的書欠他三千萬似的。
終於等到手機響起,他飛也似地撈過手機,連看都沒看便按下電話。
「辰哥,你要不要來打籃球?我們約了一局,就在學校附近的公園裡那球場。」
原來是任權非。
「不去。」衛辰放的聲音冷得跟含著冰渣一樣。
任權非早習慣他這調調了,一點都不怕,「辰哥,你個子那麼高,救救殘廢的我不好嗎?
來啦!」
衛辰放心煩得很,「找別人救。」
任權非要找當然要找最好的,「我找別人救幹嘛?其他人又沒你高,也沒你打得好。」
衛辰放言簡意賅,「髒。」
「我把球都用酒精噴過了,還規定每個人上場前都要先洗手,而且沒先沐浴淨身不許出門
,是辰哥你想像不到的乾淨。」任權非愈講愈誇張。
想像不到的乾淨?衛辰放淡淡揚眉,「那就是髒。」
任權非瀟灑道:「中午我請吃飯。」
衛辰放斷然拒絕,「不去。」
「太好啦。」任權非怎麼盧都被拒絕,索性放大絕,「辰哥,等下見!」
任權非心道這樣就穩了,以往他也是這樣胡鬧瞎搞跑一遍流程,他們辰哥再不願意還是會
來參一腳,他愉快地趕赴球局。
可是他心中崇高的救命恩人只睨了電話一眼,八風吹不動地坐在書桌前,沒有要踏出步伐
、離開書桌的打算。
衛辰放數度把手機扔在一旁,卻又握了回來,心裡又罵過巧舌如簧、天花亂墜……
直到訊息傳了過來——
阿放弟弟,中午我要去找一下我爸,有事要談。下午去找你,跟你一路廝混到晚上,等我
喲。
衛辰放唇瓣不自覺地上揚,很快地回了六個字,準備出門。
任權非這回運氣很好,再度等到了他球場上的救星。
*
這頭的葉星恆,期待著他家少年阿放的回應。
待看到阿放傳回來的——敦風雅,去褻污,他噗哧一聲又笑出來,忍不住打了電話過去。
「阿放弟弟,我都還沒褻也還沒污呢。」
衛辰放語氣淡漠地說道:「人不自重,斯召侮矣。」
葉星恆笑吟吟,「如果是阿放弟弟的話,我當然隨你操弄啊,自重做什麼?」操弄還特別
重音,代表他有多求之不得。
紅髮少年的嗓音又軟又撩,衛辰放覺得自己離手機實在太近了,他喉結微動,「沒刷牙不
許來找我。」
葉星恆裝作聽不出他是在嫌自己嘴上太污,「阿放弟弟這是想要跟我交換津液?要我事前
準備一番?」葉星恆將那名詞的韻母故意發不清楚,聽起來更像另一種白濁不可描述的液
體。
他一定是故意的,他對每個認識不久的人都這樣嗎?衛辰放一言不吭,按下結束通話鍵。
電話那頭的葉星恆,趴在書桌上放聲大笑。
太放浪了。衛辰放將手機丟進口袋裡,深黑的眉梢一揚。
欠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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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實翻譯:欠教訓=欠操
阿放整個就是古文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