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妖魔橫行,修真界也遭其滲透。最初只是幾件不會引起關注的小事,一些
修真小門派選拔弟子前往大門派拜師修煉,鬧出一些糾紛和怪事。人間則是某地鬧
旱災,或某地淹水,國與國之間發生戰事,村鎮乃至各縣城擴散瘟疫,這些事情乍
看都沒什麼關聯,但後來有一些修士察覺到其中皆有妖魔暗中煽動的跡象。
修真界幾大宗門欲聯手平息這一連串的災禍,他們開始追查藏匿在自家門派內
的妖異,以及捉捕混居人間作亂的邪祟,最後發現掀起這麼多禍事的罪魁禍首是某
大門派的掌門。此事又牽扯著許多人與事,修真界頓時陷入混亂,一些隱世大能也
被請出來坐鎮,演變成正邪交鋒,最後展開的戰場在人間與修真界之間的萬劍峰。
萬劍峰的天空已有十多日都像在放煙火,然而那是交戰時法術和法器造成的衝
擊,整個山域頻頻天搖地動,山域外有重重陣法和結界,正道佈陣是為了防止妖魔
逃竄,妖魔設陣是為了虐殺正道。萬劍峰成了屍山血海,之中不乏有人心志動搖、
恐懼,被邪魔拉攏而墮落者。
「掌門大師兄,費長老也入魔了,該怎麼辦?」
「殺。」被身邊人喚作掌門的男人有著一張溫文和善的面容,但他的眼神比誰
都堅定剛毅,他被視為是修真界最後的希望,是他創造了許多能應付妖魔的法術,
揪出幻變為人或禽獸的妖魔,也是他設法遊說各大門派團結,甚至請來早已隱世的
大能幫忙,大能將法寶和修為都傳給了他就在戰亂中屍解了。
修士收到誅殺入魔長老的命令,卻仍猶豫不決:「可是費長老一直輔佐你,救
了那麼多人,為了修真界不惜潛入敵營,他做了那麼多……」
掌門看著那修士眼睛,也看向其他人,沉著低語:「入了魔,他就不是費長老。
殺了他,費長老才有機會重新來過。所以,殺。」
戰事仍未結束,誰都離不開萬劍峰這片山域,但誰都不知道這場戰爭的盡頭在
哪裡。沒有人察覺得到有雙紫色的眼眸在觀望這一切,那雙眼睛冷靜無波,既不為
誰的生死而悲傷,也不為誰的短暫勝利欣喜。
越來越多修士被妖魔操控、被邪魔之氣侵蝕、污染,失去常性,正道有逐漸衰
敗之勢。倖存的修真者都集結到那位掌門身邊,掌門看來依然強大並正氣凜然,他
是這些人的希望,他不能倒下,營帳外那些妖魔們還在叫囂、嘲諷:「哈哈哈,掙
扎只會痛苦得更久,要是現在加入我們,才能真正解脫啊。何況,是你們幫忙魔尊
這麼多,讓所有人都信仰他、崇拜他,讓魔尊壯大至此,魔尊即將成神,很快就會
是魔神,等魔尊把你們最倚賴的掌門給吞了以後,他一人的元神能抵上千人、萬人
的,哈哈哈哈哈。」
掌門稍微回首,再望著外頭萬劍峰越來越灰濁的天空說道:「你們能堅持至今,
道心無比堅韌,將來也一定會比我更好。活下來,把你們的道走完。」
有幾名修士已經察覺掌門的意圖,上前一步出聲喚:「掌門,你該不會是想……」
那掌門說:「我既然接受了所有人的饋贈與支持,就該有所作為,這也是我的
道。我有把握對付魔尊,就算不能同歸於盡,也絕對能重創他們。接下來,就交給
你們了。」
萬劍峰的巨大結界外,有著一雙紫眸的男子在上界看著他們,男子原是騎著一
匹黑馬在雲端俯瞰,那位掌門已經突破妖魔的重重防禦直搗敵營核心,與魔尊相殺,
紫眸男子面無表情下了馬,撫摸黑馬的鬃毛和臉,語氣淡然交代道:「我下去透透
氣,一會兒回來。」
豁出性命與魔尊廝殺的掌門不斷耗損真元,將所有修為傾注在寶劍上做出最終
一擊,但長劍刺穿魔尊後,魔尊只皺了下眉就笑他說:「你還不懂魔為何?你大可
將我劈作兩半,那麼世間就會有兩個我,你將我碎屍萬斷,世間就有千萬個我,魔
是不滅的,可你死了,就什麼也不剩,形神俱滅。」
掌門沒有動搖,依然握緊長劍,他的眼耳口鼻開始出血,他仰首號叫:「天地
有正氣,神啊,救救蒼生!」
魔尊大笑:「愚昧!」
萬劍峰的天空出現一道白虹橫臥在掌門與魔尊上方,所有人事物慢到像是靜止。
虹光照耀下,魔尊發現只有他能移動自如,邪笑著一口咬上掌門的臉,瞬間變尖長
的獠牙把那人的臉皮都咬下,但他很快驚覺自己咬下的只是一塊樹皮,箍在懷裡的
是樹幹,樹枝貫穿他的身軀。
不僅這樣,還有個陌生男子站在樹的另一頭在看他。
魔尊驚愕質問:「你是哪個門派的?」
當紫眸的男子走近,虹光之中雲霧淡開,魔尊為來者俊美的容貌驚豔失神。這
一刻魔尊也隱約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壓迫和氣息,不安道:「你不是人族,不是尋常
修真界的那些族類,你……」
有著一雙紫色眼眸的男子正是原若雩,他不認為自己有必要跟妖魔交代什麼,
眨眼就能令妖魔灰飛湮滅,面對更厲害的妖魔,也只要劍氣一擊即可,而他也正打
算這麼做。
妖魔見男子指尖生出銀白亮光,頭一回體會到因恐懼而顫慄,也立即明白眼前
的男子可能是誰,當即慌亂叫道:「你是神?神明不都是從不下界的?神只會待在
神界!是人們自己要信仰我、他們自己對我深信不疑,我們的存在都是為了讓世間
正邪平衡罷了。正邪平衡,你不該只對付我們!」
原若雩像是聽到什麼笑話,輕哼了聲,喃喃自語:「正邪平衡,不需要你們。
若你們只在妖魔界……不過你們一向沒這麼安份的。」
話音未落,魔尊身影消失在虹光之中,原若雩滅了萬劍峰所有妖魔邪祟,並騎
著黑風回去神界。原若雩心想:「正邪平衡,交給人就夠了。人心有正有邪,妖魔
也是依附他們而茁壯,世間正邪本就不需要那些妖魔界的傢伙。本是如此,也本該
如此,人不需要妖魔,亦不需要鬼神,只不過是你們趁虛而入,乘著凡人的雜念……」
原若雩很快就拋開方才的事,心思被碧煙洞府那個叫木風的孩子取代了。想到
那男孩清澈的雙眼,有時又鬼靈精怪的笑著,他就想盡快返回神界。
原若雩本想騎著黑風直奔碧煙洞府去,可是一嗅到自己沾上妖魔的氣息就覺得
不妥,調頭回到自己住的明諦湖畔,先去神泉沐浴一番再去找木風。
當他趕去碧煙洞府所在的梅丘時,天色已經不早了,漫天雲霞將梅丘也染上淺
淺的霞光,或許是這緣故,木風的頭髮看起來偏紅。
木風又跑出洞府玩耍,這天孔秀皓帶了妹妹和幾位要好的族人來找木風玩,他
們在李錦壽的幫忙下能短暫來到神界。孔秀皓他們和木風都坐在草皮上,圍成一個
圓,羽族們各自演奏樂器,木風在唱歌,歌聲清亮悅耳,又聽得出孩童稚氣的嗓音,
羽族的人都十分沉溺在那歌聲中。
原若雩不忍心打擾他們,還沒接近就下馬,牽著黑風在樹下遠遠望著木風,他
不覺壓著嗓音跟黑風說:「他看起來好像交到朋友了,很快樂的樣子。」
黑風抖了下耳朵,也不禁細細聆聽木風的歌聲。等木風唱完一曲,孔秀皓和族
人紛紛鼓掌叫好,木風受到稱讚,赧顏說:「我沒你們說得那麼好啦,你們演奏樂
器真厲害,有機會也教教我啊。」
孔秀真說:「沒問題的,家姐已經和李仙君約定下次來的日子,你想學什麼呢?」
另一個羽族少年脫口說:「要學還得等你右手長出來吧?不然很難的。」
孔秀皓拍了下那男孩的肩膀,睨了一眼警告,男孩立刻道歉,木風擺手說:
「不要緊,他無心的嘛,我一時也忘了兩手比較方便。不然,等我以後長出右手再
說吧,但是隨時歡迎你們來玩。」
孔秀皓說:「以後我也帶水族的朋友來吧,他們不僅愛聽歌,也很會唱歌呢。
也許他們能教你別的曲子。」
孔秀真戳破她的心思:「你就是想讓木風多學些曲子,唱給妳聽啦。」
孔秀皓說:「哪有,我們各族都有自己的特色,多多交流切磋嘛。你說是不?
木風。」
木風笑著附和孔秀皓,起身要送客,剛站好就見到原若雩牽著黑風徐徐走近,
他帶著笑意跑向原若雩,可是跑沒多遠就腿軟往前撲,原若雩及時上前把他接住。
「腿腳無力還敢這麼跑?」原若雩語調平緩,感覺不出是在指責男孩。
木風哈哈笑著回嘴:「一時疏忽啦,本來我今天還有點不高興呢,你忽然就不
來了,也沒捎個信息。但今天秀皓他們來玩,我就開心啦,現在見到你跟黑風也開
心啦。」
原若雩眉眼染上淡淡笑意說:「那看來我跟風黑來得正是時候。」
羽族的人隔著一小段距離看著木風和虹仙君,羽族小輩小聲疑道:「聽說虹仙
君都不笑的。」
「可他明明對木風笑了啊。」
「那可能是謠言有誤吧?應該是說,虹仙君不茍言笑的時候多,不是完全都不
笑?」
「不過虹仙笑起來真好看啊。怎麼那麼好看?」
「你別發花癡了,人家是對著木風笑呢。」
孔秀皓低調的小聲清嗓道:「你們別看了,當心虹仙君不高興。我們快走啦。」
原若雩的餘光見到羽族那幾人站成一列朝他行禮,他提醒木風說:「你朋友要
回去了。」
木風轉身揮別孔秀皓一行:「有空再來玩啊!今日謝謝你們!」
原若雩凝眸注視木風開心的側顏,男孩清澈的眼眸有平日沒有的光采,雙頰映
著霞光的淡緋色,紮成一束的馬尾在風中輕晃,他忍不住伸手碰了下男孩有些紅亮
的髮絲,木風回頭仰望他,用寶石一樣的雙眼看他,他也安靜回望著,無聲沉溺在
對方的目光中。
木風眨了眨眼問:「你摸我頭髮做什麼?很亂麼?」他覺得原若雩背對著霞光
太晃眼,招手讓原若雩彎下身說:「你過來一點,我一直仰著脖子看你,脖子痠。」
原若雩不疑有他,彎身湊近男孩問:「怎麼了?有事跟我說?」
木風有些驚喜的瞅著他說:「原來不是我看錯,你今天的眼睛怎麼是紫的啊?」
原若雩又直起身站著,稍微別開臉敷衍:「不行麼?」
木風不太記得上輩子的原若雩眼睛是什麼顏色了,好像一直是黑的啊?他拉著
原若雩一手好奇追問:「你眼睛原本是什麼顏色?難道是會變色的?跟我說嘛。」
原若雩說:「本來就是這樣,平常施法術偽裝成黑的。」
「為什麼要偽裝?你原來的眼睛這麼漂亮,好像寶石啊,真好看。」
原若雩聽男孩連連讚美,男孩又拉著他的手,令他心情好轉,他答道:「因為
兄長是黑眼睛,我與他雖然同胞卻生得不同,為了避免別人無端臆測,也懶得解釋,
所以施法偽裝。」
「那為什麼不是他偽裝,而是你偽裝?」
原若雩低頭看他一眼,有些無奈道:「你問題真多。」
木風本來笑嘻嘻的,忽然皺了下眉說:「不過你來得太晚,不能一起騎馬了。
我得回去啦。」
「無妨,我明日再來。」原若雩趁機摸了男孩的腦袋。
木風笑著撥掉頭上的大手說:「你暫時不來也沒關係啦,我最近要開始用功了。
免得哥哥跟師父念我,說我老顧著玩。」
原若雩問:「你要用功多久?」
木風笑得鬼靈精怪反問:「你很想和我一起玩?那就十天後吧。」
「好。」
十天後,原若雩依約來碧煙洞府找木風,木風剛和師父、哥哥吃飽飯坐在院子
裡閒聊,外來者觸及洞府的陣法,對方的身影就會顯現在洞府主人面前。李錦壽一
看是虹仙君就對木風說:「你朋友來啦,去吧。」
木風把剝好的栗子都堆到師父、哥哥面前說:「那我先走啦,師父跟哥哥吃吧。」
沐祺朝弟弟跑開的背影喊:「天黑以前回來。」
「知道啦。」木風拎著一個小布包跑去見原若雩,原若雩跟黑風在一棵大松樹
下等候,高大的他們一起低頭看他。
「你拎著小包袱,是要離家出走?」原若雩的語氣和平常一樣,不過木風聽出
他是在開玩笑,笑著回他說:「不是啦,我想給你看我這十天來用功的成果。」
木風招手讓他們跟上,帶他們到緩坡上,鋪了塊乾淨的布請原若雩坐著,再攤
開小布包,裡面都是一些褶紙和木製的小玩意兒,奇形怪狀的,他解釋說:「師父
教我跟哥哥怎麼做簡單的道具,我變給你看。」
木風把彩色的小紙人變成侍從,拿起一個木頭和礦石做的小機關讓它運轉,周
圍立刻從蕭瑟的景像變成繁花盛開的春季,雖然只是短暫的障眼法,但對初學仙術
的人已經是進步神速。
原若雩誇木風說:「你只練了十天就學那麼多東西,讓你學個十年,我看我哥
哥就直接把天尊之位讓給你了。」
木風哈哈笑了幾聲,趕緊又收起笑容緊張低語:「你不要亂講,我才沒有想取
代誰,就是學著好玩而已,而且我是在神界修煉,這裡仙神之氣濃郁,對我有利。
以後變厲害了,就能保護自己還有哥哥,還有師父,還有我的朋友們。」
「朋友?」
「對,像是你啊、孔秀皓他們啊。」木風說這話時,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上輩
子他活得戰戰兢兢,誰都不敢相信,因此沒有交到什麼朋友,到最後他孤單的死去,
這輩子他要交很多很多朋友。
原若雩想都沒想就問:「那你比較喜歡誰?朋友之中,你最喜歡誰?」
木風歪著小腦袋,不解的皺起眉心反問:「為何這樣問?朋友不都一樣?大家
都是朋友,在一起開心就好啦。」
原若雩說:「我沒什麼朋友,不懂這個。」
這話令木風有所感觸,彷彿看到前生的自己,木風安慰他說:「這樣啊,原來
你沒朋友。不過沒關係,我剛來這裡也沒有朋友,我現在認識羽族的朋友,還有你,
我把他們介紹給你,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啦。這樣你將來有煩惱,又一時找不到
我,也有別人能陪你商量了。」
原若雩看了眼附近吃草的黑風,忖道:「黑風也算是我朋友,牠還不會化人,
我有什麼事就跟他說,他也不會洩露出去。我沒什麼煩惱,再說,有煩惱最終還是
得自己決定要怎樣解決,所以我不打算對誰講,我也沒有非常需要朋友。」
木風雙手抱胸,搖頭咋舌道:「沒想到你活得比我久,想法卻這麼狹隘。朋友
不是需不需要,如果只是為了好處或目的才往來,那樣的友情才不可靠。朋友就是
合得來、相處起來自在開心,就算有時吵架也會想辦法和好,以前我跟我的朋友就
是這樣的。該怎麼說呢,就是喜歡、會放心上,也想常常往來的伙伴吧。朋友和家
人只是差別在,朋友是沒有血脈相連的,但是,是自己選擇要不要往來的人。」
原若雩看木風努力解釋友情的樣子,覺得挺可愛,他問:「簡單說就是你喜歡
我吧?」
「嗯、對啊。不然呢?」木風對原若雩的提問感到迷惑,不喜歡的話,誰要跟
他分享修煉成果啊?誰要找他說話玩耍啊?
「那你能不能比喜歡其他人還要再更喜歡我一點?」
木風輕聲嗤笑:「虹仙君你真是的,這也要計較啊。好啦好啦,朋友之中,我
最喜歡你,行了吧?我剛剛的法術不錯吧?」
原若雩唇角微揚,讚美他說:「很好。我也可以教你其他的法術。」
木風一聽眼睛都亮了,隨即又猶豫道:「可我已經拜師了,還能跟你學法術?
我回去問師父?」
原若雩變出一組茶具,倒了杯茶自己喝,喝了一口回說:「李錦壽不會在意的,
不過你執意要回去問也無妨,只是一來一往有些耗時,不就少學了法術?」
木風立刻改變心意:「那我先學完,之後再告訴師父。」
原若雩揚起淡淡的笑痕,變出一串絲繩編織的手鍊,拉起木風左手繫到其腕上,
邊繫邊說:「這個送你,是護身用的,一旦它沾上你的血氣,或感應到你受傷害,
我都會立刻知道。」
織就手鍊的絲繩會隨著光影而改變光澤,有時像春天新芽般翠綠,有時像晴朗
夏日的天空,木風抬起左手看著它變化色澤,欣喜道:「這個真漂亮,像彩虹一樣。
不過它會不會很容易壞?它一壞你就會出現?」
「它會替你抵擋一些傷害,擋不住就會壞,那時我也差不多趕到了。要是你遇
上麻煩也能直接弄斷它,戴著它的人能輕易破壞它。」
木風盯著手鍊,忽然想起上輩子他收過同樣的東西,也是原若雩給的,只不過
當時原若雩沒有解釋太多,只告訴他說:「要是你求助無門就把它扯斷,我會幫你。」
上輩子他和原若雩沒這麼熟稔,最多就是他逐漸脫胎換骨時,會借對方的神泉
泡一會兒,舒緩痛苦,那時會隔著屏風聊幾句而已。但他並沒有順利的長大,到死
都還是個缺手的醜人,站在劍爐邊,他想原若雩肯定是聽天尊的,把對方召來也無
濟於事,萬一原若雩真的想幫他,也只是多連累了一個有為的年輕神仙,不管怎樣
他都要死,所以始終沒有利用手鍊。
木風深呼吸,緩和心情後對原若雩微笑道:「謝謝虹仙君給這麼好的東西,我
希望這手鍊能一直好好的戴在我手上,不會壞掉。」
原若雩淺笑:「那樣最好。」
「黑風跑去找其他野馬了,不要緊嗎?」
原若雩朝木風所指的方向看了眼,黑風還真的跑去跟野馬玩。他說:「無妨,
他也要多交朋友。」
「可是……黑風如果發情呢?春天快到了嘛。」
「放心,黑風是公的,懷不上。」
木風蹙眉怪笑:「要是把人家肚子弄大怎麼辦?」
「那就帶回來啊,我養得起。」
「那黑風要是和人家跑了呢?」
「……心都不在了,留著身體也沒用,只好祝福牠。」原若雩半真半假的講完,
把木風逗得哈哈大笑。
木風坐下來收拾施法的道具,一面閒聊:「過去十天你忙不忙?」
「有點忙。」
「忙什麼事?」
「下界收拾雜妖和雜魔。雖然那本就是我的份內之事,不過近來亂跑的妖魔有
些多。」原若雩見木風一臉好奇,於是跟他解釋:「從小父母親就告訴我,我是兄
長的利劍,兄長帶著我到這世界修煉,開闢了神界,自那之後兄長成為這世界的神
明,而我則是他的左右手。他不能輕易下界,親自救你們那回也是偶然,他必須在
神界坐鎮,由我去為他應付遠方的事。
因為太常沾染雜濁邪穢之氣,兄長才將神界最好的泉池賜給我。妖魔有他們應
該待的地方,雖然偶爾偷渡一些閒雜妖魔,修真界的人會收拾乾淨,不過有些麻煩
太過棘手,神界也不會完全坐視不理。」
木風好奇問:「是因為人間向神明祈禱,所以天尊聽得見?」
原若雩搖頭:「一般是無法傳達到兄長那裡的,除非凡間多數的人都在祈禱同
一件事,或是祈禱者修為高深、意念強大。一般人的祈禱,連神界的風也比不上,
但眾生齊心的話,神界的風會變化的,那時兄長也不會不管。但是同時也會有許多
神仙受罰,因為這代表那些神仙失職,放任人間大亂。」
木風點點頭,瞅著原若雩的俊臉問:「你也是神仙呢。」
「嗯?」
「要是我向你祈禱,你聽不聽得到?我不是在人間,而是在神界這樣近的地方,
你會聽到麼?」木風晃了晃左手腕笑問。
「從來沒有人會向我祈禱跟許願。」原若雩挑眉,淺笑道:「你可以試試。」
木風左手握拳貼在心口,闔眼默念心願,半晌睜開眼問:「噯,你聽到了沒有?」
原若雩無奈輕吁口氣:「你對神明客氣一點。」
「喔。那你到底有沒有聽見?」
原若雩起身拉起木風,吹了口哨把黑風召回來,他說:「你想和我下界去玩,
想看月亮,走吧。」
神界看得見繁星,原若雩告訴木風說那些繁星可能都是天外天的世界,李錦壽
也是這麼教的,不過在神界看不見日月,畢竟神仙們不需要仰望什麼。
木風懷念在妙奢天看的太陽、月亮、繁星,雖然星相和這世界不同,但他喜歡
仰望那些發光、閃爍的星辰,也喜歡溫柔的月亮。
原若雩帶他到人間某國,施法假扮當地百姓,抱著木風上館子要了間廂房,點
了一桌飯菜吃喝。飯菜都上齊了,原若雩替男孩倒茶說:「吃吧,多吃些才長得快。」
木風失笑:「我是來看月亮的。」
「吃飽再說。」
原若雩不必飲食,就替木風挾菜、挑魚肉,要是有人看到只會誤以為他是疼愛
兒子的好父親。
木風被餵飽後坐在窗邊賞月,他問:「若雩,你喜歡看月亮麼?」
原若雩故意回問:「那東西有什麼好看的?」
「真沒情趣。我爹娘就喜歡賞月,花好月圓,人團圓啊,還有花前月下,跟月
亮有關的事物都挺好的吧?娘親問爹爹月亮美不美,爹爹就會紅著臉親她,哈哈哈。」
「……你一個九歲的孩子,偷窺父母談情說愛?」
「是哥哥帶著我看的!」
原若雩看他心虛的樣子也不再戳破什麼,好笑道:「和你賞月是挺有意思的,
我應該也會喜歡。」
「嘻。」木風笑了下,把一小塊梅花模樣的點心切成兩半,自己先含著一半,
將小碟子裡的另一半遞過去說:「嘗嘗啊,很香,不會太甜膩。這國家已經春天了
啊,希望神界的春天也快點來,每天哥哥都要把我包得圓圓的才罷休,可是好難活
動手腳。」
原若雩吃了另一半梅花模樣的點心,聽木風聊日常細瑣的小事,感受到愜意自
在,還有不曾體會過的平靜、愉悅。對凡人或一些神仙來說,或許這都沒什麼,但
對他而言卻是不可思議的,他有感而發,不覺用沉柔的語氣跟木風說:「以前我說
你醜,其實你不醜。」
木風微愣,抿了抿笑聳肩回應:「不要緊,我不在意。在這世界,我的確算是
醜的。」
「你不醜,你的心很乾淨,純粹。」原若雩指著天上圓亮的明月說:「和它一
樣。」
木風赧笑道:「唉,忽然講這個做什麼啦,害我不知道該講什麼,怪害羞的。」
原若雩輕輕握住木風的左手,垂首將其手背抵在自己眉心,祈禱般低喃:「慢
慢長大就好,多久我都會等的。」
「虹仙君?」
「喊我若雩就好。」
木風想起了什麼,和原若雩分享說:「前幾日師父又教我一個詞,我立刻就想
到你。」
「哦?」
「大智若愚啊。念起來一樣呢,哈哈哈。」
「……不好笑。」
木風逕自笑得開心,等笑夠了才坐直身問他說:「別人都巴不得我快長大,連
哥哥都這麼希望,因為我長大就沒這麼醜了。你為什麼要我慢慢長大?是不是怕我
變得比你好看,搶了你神界第一美男子的風采?」
原若雩挑著半邊眉:「什麼第一美男子?沒聽說過。」
「他們都很含蓄啊,誰會當著你的面說,喲、第一美男子啊,還不被你修理。」
「聽說妙奢天的人脫胎換骨是會痛的。」原若雩選擇忽略美男子的話題,正經
道:「我不知道那會有多難受,但是,為了長大,經歷那種疼痛是值得的麼?只是
換了個皮相罷了。你就是你,一輩子都缺手缺腳、頭臉或身上佈滿胎記、斑紋,我
也不會覺得你醜,若有誰因此欺負你,我也會護著你。」
木風聽得一臉感動:「原來你對我這麼好。可是,我只缺手沒缺腳。」
「嗯。」
「你剛才好像還說要等我長大,等我長大做什麼啊?」
「……」原若雩垂下眼眸,沉默良久。
室裡光暈微黃,但木風仍隱約看出他的表情有細微變化,彷彿是在害羞?木風
又認為是自己眼花,自行解釋:「你是覺得我太年幼,很難跟你玩到一塊兒啊?那
我盡量吧,你等我十年,我就十九歲啦。」
木風心想,上輩子他沒活那麼久,這次他會活久一點的,而且很有機會成功。
想到這裡,他就對原若雩笑得一臉開心,好像願望都在一個一個實現。
原若雩輕輕頷首:「嗯。多久我都等。」
木風又笑了:「講得容易,到時你一定早就有別的朋友,或是和哪位仙子成親,
沒空理我了。」
「不會。你會麼?長大後去找別人,沒空再理我?」
「不會吧。我的朋友應該還是一樣,只要你不疏遠我,我們就還是朋友。何況
我又不會成親,根本不必想那些麻煩事,呵。」
原若雩有些意外:「不成親?」
木風理所當然答道:「雖然像我爹娘那樣很好,可我嚮往自由自在,一個人想
去哪兒就去哪兒,再說,光是有一個哥哥成天念我就夠了,還好師父不是喜歡念叨
的性子,我怎麼可能再找個人來管我啊?才不要呢。」
原若雩聽了以後,垂眼思忖半晌問:「要是那個人不會囉嗦,你還是能自由自
在的,你會接受麼?」
木風瞅著原若雩,緩緩眨了眨眼,打量一會兒後好笑道:「你真奇怪呢,怎麼
問一個九歲孩子這種事。還久得很,你自己不也還沒遇過麼?對啦,你今年貴庚啊?」
原若雩沒有精算自己歲數的習慣,只隱約記個大概,但經木風一問,心中也冒
出一個頗驚人的數字,他決定裝傻回應:「不記得了。歲數什麼都是虛的,心性才
重要不是?」
「也對。」木風裝作被說服的樣子,忽然抬眼笑睞人說:「年紀太大不願承認
是吧?害羞啊?嘻嘻,不要緊,我不會笑你,說嘛。我不會喊若雩爺爺的,還是其
實是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那種歲數?」
原若雩沉下眼神,迴避問題:「才沒你說得那麼老。」
在館子吃飽喝足又玩鬧了好一會兒,木風也睏了,原若雩說:「晚上乾脆就睡
這裡吧。」
木風猶豫道:「可我答應師父跟哥哥,天黑前回去的,現在、啊!現在都黑天
很久了啊!」
原若雩淡定糾正:「是天黑,不是黑天,你剛才喝的明明是茶不是酒,怎麼講
話語無倫次。」
木風慌得走來走去:「再怎樣我都得趕回去才行。不然啊,除了哥哥念我,師
父又會露出可憐又無奈的樣子看我,好像我這個小徒弟老是欺負他似的。」
原若雩安撫他說:「別急,我召黑風來。」
兩人匆忙離開人界朝神界趕,甫回梅丘,原若雩就拉住黑風停下來,木風不明
所以問道:「怎麼停下來了?」
原若雩說:「有個傢伙擋路。」
「啊?」
木風瞇眼仔細望著前方,樹林間隱約可見一道人影走出來,原若雩一彈指施法,
林間發出微微白光,攔路客也顯現出模樣,是個穿著黑色勁裝的男子。
原若雩說:「神界數一數二的劍士,寒絕,本來也是當初要護送你到碧煙洞府
的傢伙。」
木風還在打量寒絕,就聽寒絕一臉不高興的接腔道:「你還有臉提起此事,要
不是你送了那什麼怪酒來,讓我鬧了三天的肚子,我也不會耽誤差事。來決鬥吧!」
木風訝道:「只因為這樣就要決鬥?」
原若雩摸了摸木風的頭髮說:「別擔心,他本來就常這樣。」
寒絕指著原若雩怒斥:「胡說,我不是為了鬧肚子的事,我是想和你分出高下
而已!」
木風感覺到原若雩一點也不緊張,他也跟著鎮定許多,事情也許沒這麼嚴重?
原若雩嘗試勸退寒絕:「想決鬥也要雙方都在最佳的條件下,我如今帶著一個
孩子,難免有顧慮。」
寒絕不在意的說:「那你把他丟開。」
木風抗議:「喂!」
原若雩接著講:「上次決鬥,你的傷好了?幾乎被我從腰斬成兩半不是?」
「都好了。上回是我一時大意……這次……」
木風一聽覺得他們決鬥是來真的,頓時又開始擔心了,連忙出聲喊停:「改天
決鬥吧,你們今天不能決鬥!」
寒絕冷冷盯著木風問:「什麼理由?」
木風被看得頭皮有點麻,他上輩子也見過寒絕,但彼此沒什麼往來,印象連神
仙都躲寒絕躲得遠遠的,因為寒絕是劍癡、武癡,沒有什麼善惡觀,又讓人摸不清
脾氣,所以神仙也怕。
木風強作鎮定,原若雩本要護著他,他擋開原若雩的手對寒絕喊話:「是你先
不照規矩來,要決鬥都要先遞戰帖,你沒遞戰帖吧?」
寒絕說:「遞了。一早就送到明諦湖,虹仙君的住處。」
原若雩回應:「沒收到。可能黑風吃了?」
黑風噴鼻響,晃了晃腦袋不想背黑鍋。
木風說:「那這次不成立,改日約戰吧。今晚絕對不行!」
寒絕不悅睨視那孩子:「憑什麼聽你的?」
木風不自覺抓緊原若雩的手,對寒絕說道:「因為我知道你贏不了虹仙君,你
太執著勝負,你的劍道只有自己,太虛無了,無處紮根,自然難以茁壯,所以你不
會贏。」
寒絕有一瞬間迷惑,他反問:「難道原若雩的劍道就不是只有自己?就不虛無?」
木風反駁:「當然不是,他是為了兄長,為了蒼生,還有我?嗯,還有我!」
寒絕冷笑。木風接著喊:「還有你!」
寒絕更納悶了:「關我何事?」
木風回嘴:「你不停找他決鬥,當然關你的事啦!」
暗夜樹林間透著不尋常的淡淡虹光,兩名對峙的男子及一匹黑馬都陷入詭異而
尷尬的沉默,黑馬及其主人心中想的是:「這孩子太能胡扯了吧?行不通的。」
要求決鬥的男子想的則是:「原若雩的劍道究竟關我何事?」
木風想的是:「我要快點趕回去啦!拜託你們誰下個結論,我開始有點尿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