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會有真正風雨的神界居然降下了一場金色的雨,雨勢不大,但也難以忽略。
雨絲落到皮膚上,在這股潮濕的氣息裡,任誰都能感受到這是凝了極為濃重的靈氣……
或者該說,是神力。
這場金雨是由於大神隕歿,這在神界眾所周知。對其他神仙來講,這場金雨是
因為天尊被推翻,但對木風來說,這件事的意義遠不只如此。
也因此,木風的心彷彿也在這場雨中被剜空,腔裡空蕩蕩的,卻又連呼吸都痛。
過沒多久木風聽到遠處有亢奮的歡呼聲,也有像是敲鑼打鼓的聲響,非常熱鬧,
那是神仙們在歡呼戰事結束。
他像塊木頭杵在露臺上,即使感應到禁錮自己的陣法消失,卻也已經沒有任何
逃脫的必要了。他就這麼愣愣的呆站著,片刻後天邊飛來幾朵雲,有白的、粉的、
淺紫的,全都透著漂亮的光彩,騰雲霧而來的幾位仙神是張朔萍、寒絕他們幾個朋
友,皆是相熟的老面孔。
唯獨沒有原若雩。
儘管這都在木風的意料之中,他仍感到悵然。
這幾位神仙圍過來關心木風,張朔萍一看木風就說:「唉,心神虛耗得厲害,
得補一補了。」
蔘王拍了下自己的手臂說:「如果需要我的根鬚,儘管拿就是了。」
藥酒仙也慷慨道:「我的藥酒也能派上用場。」
他們幾個都因為打贏戰役而難掩欣喜,卻也都擔心木風才趕過來。孔秀皓拉著
木風的手,輕撫臂上放血的傷口說:「這期間你肯定是吃不少苦了。木風,木風,
你還認得我們吧?是被那傢伙欺負得狠了,嚇傻了?」
木風勉強回過神來,抿笑搖頭:「我無礙,你們別擔心。倒是你們,都還平安
吧?」孔秀皓他們紛紛回應自己安然無事,木風最後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寒絕。
寒絕難得出現不知所措的樣子,他眼神飄忽,半晌才走到木風面前開口說:
「虹仙君說你自由了。」
孔秀皓拿手肘暗暗的撞了下寒絕,張朔萍也給他們幾個使眼色,寒絕蹙眉:
「他就是這麼交代我傳話的。」
木風默默將他們這些不尋常的細微表情、動作都看在眼底,卻沒有繼續追問,
而是佯裝沒有察覺,並溫和微笑道:「好,我知道了。現在的大摩域沒了主人,該
怎麼辦?」
張朔萍清嗓道:「這個虹仙君早就有所安排,他請了幾位大神主持局面,先讓
一群神仙當代表,臨時推選出一位神仙來統領大局,之後會再由神界的每一份子一
同做出決定,商討日後該如何維持這大摩域,還有下界修復亂象。虹仙君也說了,
這世界不需要神,是神需要人,其實這道理我們都懂的。因為這場戰事多少也殃及
諸界,需要盡快善後才行。」她脫口提起了虹仙君,被其他神仙睨了一眼。
藥酒仙撫鬚接著說:「碧煙洞府這次也幫了不少忙,不過他們也受了傷,一會
兒你去看看他們吧。」
木風聽到哥哥跟師父的事,緊張追問:「他們傷得重不重?」
張朔萍安撫他說:「無大礙,因為在養傷,就沒有跟著攻進城。」
木風點頭,鬆了口氣的樣子,他就像沒事一樣和朋友們聊了幾句,接著去探望
師父和哥哥。戰事結束後,無論神界或下界都很忙碌,一切傷害都在慢慢平復。木
風也沒再聽誰提起虹仙君,大概是朋友們之間有共同的默契,而且他們也都擔心木
風問起虹仙君,觸及傷心事。
後來又過了一陣子,木風外出替師父、哥哥向醫神取藥途中,不經意聽到幾個
神仙聊到虹仙君。聽他們說當時天尊出戰,情況對虹仙君他們相當不利,但是虹仙
君喊話,會一直奮戰到殺死天尊為止,兄弟倆皆是大神,真要打起來足以毀天滅地,
不過他們都不想波及心愛的人,所以藉法寶設下限制,減少災害擴大。
虹仙君似乎一度瀕死,但又活了過來,這現象令他的陣營軍心大振,最終殺死
了天尊。只不過那一戰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虹仙君。
木風心想,或許寒絕知情吧,以寒絕的能耐,多少能窺知到什麼的,不過他並
不打算去找寒絕確認真相,因為他心中已經有底,就不想再去為難朋友了。
木風拿完藥就返回碧煙洞府,照料在戰事中受傷的師父和哥哥。幫哥哥煎藥的
時候,木風守在藥爐旁偷抹眼淚,沐祺察覺後就安慰他說:「這不是你的錯,你千
萬不要自責,別哭啊。」
木風知道師父、哥哥都很擔心他,他擦掉眼裡的水氣辯解:「我沒哭,是煎藥
時被煙給熏的。」
沐祺欲言又止,但始終沒能再擠出任何安慰的話,他知道除了虹仙君,誰都安
慰不了弟弟,但他不敢也不能去提虹仙君的事。
等李錦壽和沐祺的傷勢痊癒後,木風陷入了睡夢中,這一睡就是好幾天,李錦
壽急忙請來張朔萍替小徒弟看診。張朔萍看了木風這樣,無奈告知他們說:「李仙
君,你的小徒弟沒事,就是道侶的緣故……所以修為大退之外,心神耗弱,得慢慢
的滋補養生。」
沐祺緊張問:「那他為何睡了這麼久不醒來?」
張朔萍有些同情的看著他們答道:「你們也心知肚明,他不是醒不來,而是不
想醒。不過,也許有天他在夢裡想明白、想通了,會醒的。你們就相信他吧,他是
個堅強的孩子。」
沐祺紅著眼眶說:「都是我沒用,他不需要這樣堅強啊。」
張朔萍走出小屋外跟李錦壽說:「我也給你的大徒弟開些安神的藥吧。這陣子
你辛苦了。」
李錦壽拱手道謝:「多謝張醫神。」
張朔萍說:「不必謝,診金還是得收的。」她開了兩份藥方,給木風的主要是
藥香。後來的事態就如她所料,又過幾日後木風就醒來了。
木風醒來後決定遠行,收拾一些輕便的衣裝就向師父、兄長告別。木風跪拜他
們後,李錦壽問說:「你下定決心去找他了?」話裡的「他」指的是虹仙君。
木風點頭說:「是。不管有多久我都會找到他。哥哥,師父,你們要保重自己。」
沐祺忍不住哭出來,木風從沒看過哥哥這樣哭,還哽咽到講不出話來。
木風繞到李錦壽身旁小聲問:「師父,如果祥獸只剩一個,就會轉變為帶來凶
煞的煞星,要是哥哥變成那樣,你不會拋棄他吧?」
沐祺轉身跟上弟弟,哭著握緊弟弟的手,又將其緊緊抱住,恨不得將人勒在懷
裡,他哽咽道:「別走,你……你該知道,虹仙君他已經……」
木風打斷他的話說:「哥哥,他在等我,我必須去找他。」
李錦壽施術輕拍沐祺的肩膀,沐祺使不上力被他抱開。李錦壽對木風說:「為
師不信祥獸之說,就算真的是那樣也無礙。我能遇見你們,已是一種求之不得的幸
運。相信虹仙君也是這麼想的。」
木風淡笑:「師父,謝謝你。徒兒無以為報,只能給您磕頭了。」
李錦壽卻抬手攔下木風說:「不必這樣。」他沉緩的嘆了口氣,眼神難掩哀傷
低吟:「去吧。三千世界,澔瀚無垠,或許有朝一日,我們有緣再聚。」
木風把行囊挎好,垂眸道:「那麼我走了。如果有朋友找我,幫我跟他們講一
聲,謝謝他們的關照,我去找若雩了,等找到就回來。你們都要保重,別太擔心。
對了,我去的地方遠,可能回不了信。」木風像平日閒聊一樣,掛著微笑交代了這
些,走到洞府外面就看見樹林裡有匹黑馬,他開心踱過去,黑馬也小跑步過來歪著
頭頸蹭他。
木風笑著抱住黑馬的脖子,摸了摸牠說:「黑風來找我,是要送我一程麼?」
黑風輕輕噴鼻,不停蹭著木風撒嬌,木風好笑道:「唉,怎麼連你都變得這樣
愛撒嬌,跟若雩真像。你這樣,誰還看得出當年你是下九界、上九界都無人能馴服
的妖馬?」
黑風曾經是隻厲害又威風的妖馬,雖然沒能化為人形,但也不屑化形,牠在上
九界、下九界都能自由來去,到處作亂,後來才被虹仙君給馴服的。
「木風!」
林子裡有人喊他,一聲又一聲的喊,隨後陸續出現好幾位神仙,都是和木風相
熟的朋友,連離得遠的牧雲神仙都來了,桃鈴也在其中。木風看桃鈴似乎安然無恙
也就安心了,他笑問:「你們怎麼回事?全都跑來梅丘踏青?現在天氣還很熱,梅
花沒有開,銀杏也還沒有轉成金色的啊。」
桃鈴走上前問:「木風,你要去很遠的地方啊?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走?我現在
自由了。不過一下子獲得自由,也不知道該去哪裡好。」
木風跟她說:「那妳可以先在梅丘,我師父跟哥哥會很樂意妳留下的。我要去
的地方很遠,可能會很辛苦,而且我得快點出發,所以無法讓妳同行,抱歉了。」
蔘王聽不下去了,皺著臉一副快哭的樣子喊他:「木風,我看你就別走了吧?
如果虹仙君還在的話,他肯定會來找你,你又何必跑那麼遠?不如在這裡等啊。」
木風聽蔘王這講法都是在顧慮他的心情,他抿笑搖頭說:「謝謝你挽留,不過
我還是得去找他。因為我知道他回不來了。那麼就只能我自己去。」
藥酒仙聽得滿心糾結難受,也忍不住想勸住木風:「你都知道他回不來了,那
你還──」
「讓他去吧。」寒絕忽然現身截了藥酒仙的話尾,站在神仙們和木風之間,他
面向那群神仙們說:「我們都沒有資格挽留他。」
被寒絕盯著的神仙們都表情複雜的閉嘴了,寒絕轉身對木風說:「我現在知道
心中的劍是什麼了。你心中也有一把劍,是為了他的。也許,思念是你最強的劍意,
誰也斬不斷。希望你們早日重逢。」
木風聽完這些話驀然失笑:「你真的是寒絕?怎麼變得這樣會講話?」
寒絕別開目光說:「因為我也變厲害了。雖然還不是最強的。」
木風雙手搭上寒絕的肩膀,用力握了握,眼中微有水光:「不愧是我最好的朋
友。多謝你。保重。」
「……嗯。」寒絕其實也有很多話想說,但方才擠出那些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木風騎到馬背上跟寒絕說:「好好照顧郁春,就說我跟若雩都去遠遊了,讓她
別太難過。」他沒等寒絕回應,輕輕拍了下黑馬的頸背說:「黑風,我想去一個地
方。」
青年騎著黑馬像風一樣跑遠了,一群神仙們圍著寒絕念道:「你幹嘛不留住他
啊?」
「明知道虹仙君不可能回來啊,他不是自欺欺人麼?」
「現在下界妖魔肆虐,神界又亂得很,你怎麼放心讓他跑遠啊?」
「就是因為他知道虹仙君犧牲了,而我們也知道,所以我們更不能強留他。」
寒絕說完大嘆一口氣,垂眸黯然道:「其實,是木風在顧慮我們,所以他才沒把話
講開來。他什麼都知道,也知道我們在掩飾什麼。正因為知情,所以誰都不該說任
何話去強留他……原若雩也說了,木風自由了。所以他就該是這世界上最自由的。」
而這也是他身為朋友僅能為木風做的了。
* * *
木風騎著黑風在神界奔馳,他的唇角掛著笑意,心情很愉快的樣子。他們來到
了明諦湖畔,木風替黑風把身上的馬鞍韁繩全都卸下,抱了下黑風說:「兄弟,你
也自由了。」
黑風靜靜盯著青年,久久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木風和牠對看了好一會兒笑說:
「幹嘛?捨不得我啊?沒事,我很好。剛才寒絕講的那番話也很好,思念是斬不斷
的劍意,哈哈,的確是吧。」他輕笑出聲,想到原若雩的「劍意」也很厲害,把他
的心刺得鮮血淋漓。
「接下來的路我會自己走,我們就此別過吧。」木風走了幾步,回頭跟黑風揮
別,然後獨自往山中走。不知走了多久,他來到一面爬滿綠藤的山壁前,照著當年
原若雩所做的那樣念咒驅散藤蔓,曝露出山洞的入口。
儘管原若雩不在了,但這裡的陣法依然在運轉,除了佈陣者和木風以外,誰也
找不到這裡。木風已經不像小時候那麼害怕,他進到黑暗無光的山洞裡,走沒幾步
就看到前方出現光亮,他知道是洞裡的星塵因自己而起了變化。
原若雩曾收集許多星塵到這山洞裡,星塵能映照出生靈的念想,將心境顯現出
來,只不過後來他就沒有再帶木風來這裡玩了。木風偶爾會想起這山洞,長大後多
少也察覺到原若雩是擔心他觸景傷情,所以沒再帶他來。
山洞並沒有多大,如果用燈火照亮這裡,大概和他在人間的住處差不多大,一
眼就能差不多看遍格局。木風看著星塵微微發亮,他走到山洞中央隨意坐下,然後
從隨身的包袱裡找出一瓶藥,是他秘密藏著的,只是麻痺肉身痛苦的藥,但並不會
使身體無力,服完藥後他脫去外衣,又找出一柄細長的小刀,開始在手臂上割畫符
咒。
細膩白皙的皮肉被畫破,鮮紅血液立刻流淌出來,木風施法召來一道水將傷口
的血沖洗掉,繼續在自己身上割畫咒術,雙臂、雙腿,胸腹都畫了,雖然因為藥效
作用而感覺不到疼痛,但還是很疲憊。
這些符紋本來是畫在死去的修士身上,就算無法立即屍解,也能助其肉身早日
輪迴。木風只是想盡快了結一切,所以才做了這些事,也不確定是否有用,但他實
在沒有別的法子了。他坐著喘了會兒,汗水多得從睫毛上滴落,眨了眨酸澀的雙眼,
少頃再睜眼一看,洞內的景象成了他和原若雩在人間的住處。
他們屋裡的擺設不多,最多變化的莫過於窗邊或桌上、櫃子上的花草。原若雩
和他都喜歡在屋裡插花,原若雩有時會挑揀一些不錯的木材、石材回來,搭著野花
或藥草擺在屋裡。有時平滑濕潤的岩塊上會有綻放著的紫堇,宛如篷舟的木塊上插
著姿態張揚的一枝雪柳,或是月光下,在橫陳的竹筒間挖空一處,插好一株白茶花。
他們都喜歡在靜謐的角落裡感受四時流轉,而此刻窗邊的是一塊佈滿苔蘚的木
材,夾縫間冒出的枝條向天邊延伸,上面盛開著一簇簇宛如新雪的白花。
木風總有一種感覺,好像下一刻原若雩會推開房門進來,跟他說今天在山裡的
收獲,或是又贏了寒絕幾盤棋,然後抱著他親吻,那樣溫柔繾綣的目光和笑容能把
他融化。
他慢慢倒臥下來,分不清自己是躺在哪裡,反正他就這麼癱軟、賴著,早晚會
等到原若雩來抱他吧?
「我好累。」木風輕聲喃喃:「我再睡一會兒,然後就去找你了。你等我,我
盡快……」
不停流出的血液逐漸由紅轉為淺金色,木風已經看不清楚眼前景物,矇矓光影
裡好像有個人影走近,蹲低姿態看他,那身形就是原若雩的樣子。但他心裡明白這
只是星塵映出的假象,不是真的。只不過他還是扯了扯嘴角,含笑輕喃:「我好想
你。若雩,你真傻。你才是我的自由,和你一起我才逍遙啊。」
星塵所映出的原若雩就這麼守在木風身旁,不知道過了多久,山洞內的光亮逐
漸黯淡,景物輪廓也慢慢模糊,最終消失在黑暗中。
* * *
繁花盛開的庭園裡有雲嵐冉冉飄流,花木的顏色看起來那麼繽紛,卻又有點矇
矓,天空宛如魚鱗的雲被日光照得金燦耀眼,乍看以為那是水面,身邊滿開的繁花
和樹叢都成了水藻。
微風中的花香裡糅著一股茶香,附近有人在交談。
木風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醒著的,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站了多久,當他回神後就
已經在這座庭園裡了,他在這個陌生的環境並不感覺到緊張不安,於是漫無目的亂
晃,走了一會兒發現一堵半透明的牆,看起來像是琉璃,又像是用冰塊砌成的。牆
並不是很高,他能跳上去,等他真的翻過這面牆後場景瞬變,彷彿天地有那麼一剎
那顛倒了,他猛然暈眩了下,等站穩後看到另一個自己坐在一間廂房裡喝茶,對面
坐著一個孩童。
木風站在屏風旁,但無論是孩童或是另一個他都沒看見自己似的,他發現那孩
童有一雙紫色眼眸,身上配戴了許多銀亮的飾品,皮膚非常白,可是瞧不出是男童
還是女童,從打扮也看不出來是哪裡的孩子。
他看著另一個自己端著一杯茶,茶很燙,還在冒煙,那個「他」盯著茶湯說:
「我要去找他。」
孩童頷首道:「我知道了。那麼,容我再次提醒你,就算你能和他再相見,他
也未必是原來的他,而且他不見得會想和你相識或往來,更不一定會和你相戀,就
算相戀也可能變心,結局也許還是一樣不盡人意。說不定重逢以後,過往的感情全
都會消磨不見,這樣你也還是要去找他?」
坐在桌邊的木風篤定道:「對。我想見他,之後不管怎樣,我也不會後悔。就
算來生的結局仍舊是個死局,但也並不是真正的結束。我想見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我不是不甘心,而是捨不得,我捨不得他。」
孩童聽完靜默半晌,用不像孩子的語氣慎重告訴「木風」說:「無論哪個世界
都沒有真正的永遠,永恆的是無常,你明白麼?」
「木風」與孩童相視,他深吸一口氣說:「我知道。但是無論怎樣變化,我還
是要去找他。一世找不到就再找一世,下一世仍是死局也不要緊,只要他心中還有
我,我們就再過一輩子。每一世修煉只改變一點點也好,就像歲歲年年的花開花落,
同一株花木開的花,雖然看起來相同,也不是過往同樣的那一樹花,但是樹還在茁
壯,根系也在擴大,就像我和他之間的連繫一樣。」
孩童聽完這些,半垂眼提醒道:「茶不燙了,嘗嘗吧?」
「木風」說完還有些激動,他喝完那杯茶之後長吁一口氣,心情看起來沉澱不
少,他說:「茶很好喝,多謝。」
「既然你的願夢如此,在下也只能祝福你了。願此無盡之夢終能結果。」
願此無盡之夢,終能結果,木風站在屏風旁跟著那孩童默念,桌邊的孩童忽然
起身轉向自己微笑,而桌邊的另一個他已然消失。這一刻,無數的記憶湧現,那都
是深深烙在他神魂之中的歲月星霜,是他和原若雩一世又一世的彼此相互追尋、相
伴相戀。
木風全都記起來了,他是蘭虹月、曲永韶、金霞綰、黎睦月,而宸煌、丁寒墨、
嚴穹淵、元飛昴都是原若雩,除此之外有些親友也在那些歲月裡和他們相逢,甚至
像原若歆那樣的冤孽也在幾世後有所轉變。
他也想起來面前走近的孩童不是真的小孩,而是混沌古神,月牘。
「這一世就像你說的歲歲年年,花開花落,雖然好像只是重活一遍,但這是一
朵重新綻放的花。」月牘莞爾道:「你們之間的羈絆似乎能令枯木逢春呢。」
木風神情有些迷茫:「怎麼經歷了這麼多世,我和他又彷彿回到最初?」
月牘請他入座,然後走到桌邊重新替他斟茶,自己也坐回方才的位置上接著講:
「你和虹仙君這麼多世都經歷不少磨難,其中也是因為原若歆的糾纏和詛咒。不過
隨著你們累世修煉,也逐漸化解最初的咒力。至於這一世,其實是必須的經歷,若
沒有這一世你與虹仙君邂逅、相知,也就沒有後來那幾世。畢竟最初的那一世,你
跟虹仙君也尚未心意相通不是?」
「啊……」木風恍然大悟,原來這一世是他和虹仙君共同的心願,也是互相追
尋的起始。
月牘看青年的神情已然會意過來,微微頷首,接續方才的話說:「這得多虧你
們倆一心向著彼此,才能夠跨越諸界輪迴至此。不過,你可還記得我講過的,無論
是哪個世界,唯一的永恆就是變,也就是無常?說來你和他也算是相愛了許久,接
下來有何打算?」
木風稍微垂首,抿起一抹淡柔繾綣的笑意,眼底蘊著對思慕之人的溫柔情意。
他說:「我記得,也越來越明白無常,所以我知道他會繼續走下去,而我也會和他
同行。我們會變得越來越相愛,如果沒有永遠,我跟他就來創造。」
月牘似乎並不意外的看著青年說:「我不是沒見過有相愛的伴侶,互相執著了
好幾世的,七世、十世的都有,但多半最後還是形同陌路了。你不想問我關於未來
的事?」
木風搖頭,唇含笑意說:「不必問也知道,我跟他會一直相愛。你說多半形同
陌路,可沒說全部都形同陌路,我和他也會是例外的。」
此番發言令月牘輕笑,他道:「也好,與其問我這個局外者,不如自己心境澄
明。那麼在下就祝福你,願此無盡之夢終將結果。願你能令那古木年年發新花。」
木風失笑:「你怎麼說他是古木啊?」
「他像啊。」月牘也俏皮的笑了下,在唇間豎起食指。
「只不過我還是心疼若雩,他每一世都不被家人善待,實在命苦……」
月牘跟他說:「這也是他的選擇,為了能盡快找到你,所以他將所有緣份都繫
在你身上,導致自己幾乎六親緣薄,縱然有家人也不可能處得多好。」
月牘看木風愣怔,趕緊勸道:「茶不燙口了,品品看是不是和上回一樣好喝?
你也別多想,凡事總有代價,不是你就是他,你們是一起的。吶,你金霞綰那一世
不就身世悽慘麼?多少也是你內心想為他減輕苦難才那樣的。倒也不必太糾結這些,
只要你們同心,總能有辦法面對不是?」
木風細想月牘的話,稍微釋懷的抿了抹淺笑。他端起那杯茶慢慢品味茶香,感
覺神魂清明舒暢。此刻的他也不再像前幾世那般愁悶糾結著記憶是否還能存續至來
生,因為他知道自己是打從靈魂深處愛著原若雩的。他擱下空杯,起身對月牘微笑:
「很好喝,挺懷念的香氣和滋味。謝謝你,月牘,也替我向次主問好。」
月牘擺手:「再會。」
木風往房門口走,打開門看到外面漆黑一片,好像能吸入所有光亮,但他心中
毫無懼意,瀟灑的往前邁步。他心中思念原若雩,默默惦念著:「若雩,如果沒有
永遠,我們就來創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