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愛上財閥家的囚鳥(9)

作者: RanDonlei (藍冬雷)   2023-07-24 18:08:34
9 再見,水母
耳邊傳來沙沙聲響。
東西擦過金屬、遙遠的砰砰聲、熙攘不清的人聲……
何霂言調整耳機,讓聲音更清晰起來。
「你要回去了嗎?」成熟的男聲問,「林勁說你們今天天還沒亮就開始拍攝,應該很累了
吧?」
「是有點累了……但我想再待一會兒。我已經跟張叔約好時間請他來接我了。」細弱的聲
音回應道。
「好啊,那你還想玩什麼,或者想吃點什麼嗎?」對方問。
何霂言將音量調小,倚向黑色的車椅背。
他一直都在竊聽。
打從王彤開始拍戲之後,一切就都進入了他耳裡,所以他知道路子桓的名字、知道路子桓
與王彤的每一次相遇,也知道王彤說出了自己的本名。
何霂言萬分不悅。自從王彤進入何家之後,就沒再用過那個名字。十幾年來,除了何霂言
,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王彤的身世,可王彤卻輕易地就告訴了路子桓這個只見過三次面的
陌生人。
耳機裡極小的人聲傳來:
「好期待喔!」
「你別告訴我你沒吃過蚵仔煎……」
「有啊,霂言以前特地請來夜市最有名的蚵仔煎去月城做給我們吃。」
「那個好吃嗎?我回台灣後每次去都排好長隊伍。」
何霂言蹙起眉頭,拿下耳機,向著前座說:「回去月城。」
駕駛中的范君豪訝異問:「不去見蔡老闆了嗎?」
「不去了,回月城吧。」何霂言說著看向車窗外。
車子已經駛離祭典好一段距離,但整片明亮的光影在深黑的天幕下依然清楚可見。何霂言
不想閉上眼,不能任往事襲來,於是轉開了視線。
逼地一聲,何霂言打開王彤的住房房門說:「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准進來,王彤也一樣
。」
「知道了。」范君豪躬身停在門外,著實沒再向前一步。
厚重的房門緩緩閉上。
何霂言抬起視線。
眼前巨大的、整面螢光藍的水母缸亮著燈,數十隻水母在裡頭撲閃游著。一年三百六十五
天、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小時六十分鐘,水母缸清冷的照明永不熄滅,王彤即使睡覺也開
著。
十幾年來,王彤最寶貴的水母缸,此刻像是在嘲諷何霂言傻,笑他連一群一隻二十塊錢不
到的水母都不如,得不到王彤的愛。
折人的畫面一再浮上腦海。自從王彤走出這間房,因為遇見了路子桓而促生的那些令何霂
言憤怒的畫面。何霂言一陣暈眩,踉蹌一步扶住鏡台台沿。
與一般客房不同的鏡台上,貼著何霂言與王彤兩人從小到大的合照,大大小小有十張之多
。可何霂言從來不看照片裡的自己,他眼裡只有王彤。
何霂言以前不懂這感受。
他哥哥還在世時,何家上上下下都說他父母心裡只有他哥哥一人。任何大小聚會前,母親
會把他偷偷拉到一旁,說等下的聚會很無聊,讓哥哥去就好了;成長期間的各種比賽,無
論他多麼努力、做得比哥哥更好,母親也總是推出哥哥,像是要阻止他成為哥哥前方的那
顆絆腳石。
何霂言好忌妒,也好不明白,像父母這樣心裡只有一個人是什麼感覺?為何會對其他人—
—他——視若無睹?
直到遇見王彤,何霂言才終於了解;而直到王彤遇見路子桓,他更加地理解了。
陳年記憶倏地湧上——
『媽媽,你要跟司機叔叔去哪裡?』
『噓……霂言,如果爸爸回來,就說媽媽去找姜師傅了。知道嗎?』
『可是姜師傅前幾天才來過……』
場景再轉——
『我為你們何家生下他們兩兄弟,差點難產而死!我哪裡對不起你了?』
『我每天在外面辛苦工作,結果妳跑去跟下人鬼混!還說沒有對不起我?』
『那你又對得起我了嗎?你根本不愛兒子!你只是為你們何家盡義務,把他們當成財閥的
工具。我絕對不會讓他們步上你的後塵!』
『妳敢就試試看啊!一個賤女人有什麼本事!』
場景再轉——
『快點!我叫你再開快點!』
『徐嫣,我求妳帶他們回去吧!何老闆遲早會追上來的!就算我們活不成,也別帶著兩個
孩子一起死。』
『我叫你開就開!死了總比活著好!霂宸、霂言,跟媽媽一起去一個更好的地方,好不好
?』
「不……」何霂言頭痛欲裂,以雙手掩頭。
他一心只想做個好兒子,不得疼愛也一聲不吭,期盼有人看見他。可最終,所有人都一樣
,彷彿他們生在不同時空,人鬼不視般。
父親原本就不愛他們兄弟,對他更是鄙視、使盡屈辱,像是這樣才能壓下他的銳氣;而他
唯一能夠依靠的母親,一雙美麗的眼永遠只看著哥哥。
一切的一切,都逼得何霂言不得已要違背本心——
『父親,母親她不是去找姜師傅,她是跟司機叔叔去……』
——以母親的背叛傷害父親,再讓他們互相傷害。
飛車上,年少的何霂言原以為母親就要帶著他和哥哥走了,以死亡投奔下一次或許可以不
再為人的輪迴。誰知道母親竟然只帶走了哥哥,留下他與那樣的父親痛苦活著。那時他才
恍然,當一個人不愛另一個人,連地獄都不讓跟。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何霂言一把抄起椅子就往水母缸砸。
劈哩、啪啦……
巨型水母缸發出玻璃碎裂的細微聲響,接著便是「哐啷!」,伴隨「嘩——」的水聲整缸
破裂。閃著螢光的藍水洶湧而出,一隻隻透明水母繼之奔流。
本為了豢養水母、不屬於此地的海水很快在深藍色的地毯上鋪成一片暗黑的海。水母漂浮
其上,沒有發覺生命即將終結般,長長的觸角一動一動跳著死亡的舞。破碎大缸的藍光閃
閃滅滅,為房裡帶起一股森寒。空調低聲作響,世界似萬城空絕。
何霂言搖搖晃晃。
藍水深黑,拇指般的水母在他鞋邊游晃,一下就成了腳下碎屍。何霂言跌坐在地,依著床
腳將身體浸進墨黑的海,眼前是破了大洞的水母缸。
碎裂的雜痕、尖刺的玻璃片,何霂言好想扯下一塊做些什麼,比如刺進某人的心臟,或者
搗進哪個人的腦袋逆著旋轉,感受腦肉被搗得糊爛的觸感。
不,他從來沒有想要出手,都是別人逼他的。
母親、父親,然後是王彤。
十幾年來,他為王彤奉獻了一切。可王彤卻挽上另一個人的手、對著另一個人盛放笑顏—
—背叛他的付出。
必須讓王彤也嚐嚐,被人背叛的滋味。
何霂言忿恨得要流下淚來。
『哥哥,你為什麼要躺在地上?地板好冰。』年幼的王彤蹲在何霂言身旁問。
『好熱……全部都燒起來了,你沒有感受到嗎?』何霂言說。
王彤一雙大眼四下張望,很是疑惑。一會兒說:『啊!窗戶沒開,要我去幫哥哥打開嗎?

『好熱……』火燒的記憶令何霂言蜷起身體,全身寒顫。
王彤不禁偏過頭。
王彤只有在冬天才會這樣發抖,可何霂言卻喊著熱。王彤在何霂言身後蹲坐下來,張開手
,想要環抱住顫抖著、比他厚實許多的臂膀。但是他還太小,手不夠長,不夠將何霂言整
身圈住。王彤於是從後頭再枕上何霂言的頭,感受到一股完全擁抱的溫暖。
『好熱呢,哥哥,真的好熱。』王彤邊說邊綻開了笑容。
那是何霂言第一次流下眼淚,他原以為會是最後一次。
「王少爺,這邊請。」
隨侍為王彤打開房門。一間配備了小客廳的高級客室。
「不好意思,原本的房間空調出了點問題,何少說要幫您換來這裡。您的東西晚點會整理
送過來,如果有急需請隨時告訴我們。」隨侍簡明扼要道。
「好,謝謝。」
一身草綠色浴衣的王彤提著螢光小魚走進房裡,環顧四方。
這間房與之前的房間明顯不同:沒有了水母缸。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落地窗,外頭還有陽
台。陽台擺滿綠色盆栽,在月色下蒙著一層剛淋過露水的光澤。這不是月城的標準擺設,
王彤知道只有可能是何霂言特地為他準備的。
可何霂言不是去跟蔡老闆談事情了嗎?怎麼還有時間處理他的客房?
王彤原本好緊張。何霂言在祭典上婉拒了他,渾身散發駭人氣息,王彤心知回來肯定要受
罰。
然而,如今看到這間房,王彤又不禁覺得是否自己擔憂太多?何霂言對他好言好語又悉心
呵護,他這陣子卻一直反著何霂言的意。
可是——
王彤返回門口,對外頭的幾名隨侍說:「可以幫我準備一個魚缸嗎?」
「好的。」領頭的隨侍示意一眼,旁邊小弟便匆匆而去。
一會兒後,裝著清水的魚缸送來,王彤小心地捧進房裡,慢慢兌水,把兩尾螢光魚放進缸
裡。
黃色、綠色的兩尾小魚在澄澈的水中游著。整室無聲,安靜得像是王彤也變成了魚,跟著
一起在那水裡悠游。
王彤趴在魚缸邊,身上草綠色的花紋映上玻璃,在裡頭漾起風襲長草般的水痕,讓同樣綠
色的小魚幾乎要隱身不見。
王彤雙眼直追著魚兒看,自言自語道:「子桓哥是黃色的……綠色的那隻,是……我。」
只開了一盞小燈的房裡,王彤以手指一點一點輕觸冰涼的魚缸,纖瘦的身影透著微弱光亮
。他輕聲哼著小曲,馬勒《第五號交響曲:第四樂章》,全然不知原本熟悉的世界已變了
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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