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傳來一陣灼熱,我回過神,才發現香菸已經快要燒到手指,連忙將菸頭按熄,菸灰缸
裡都是菸屁股。
打開菸盒,裡面已經空了,我把它揉成一團,隨手往牆壁丟過去。
距離悶油瓶這次去倒斗已經過了三十五天,我一直在想他到底什麼時候才回來?
只有當人不在身邊的時候,我才會意識到有多需要他。他媽的。
我抓抓頭,深吸口氣,提醒自己不能老是只想著依靠別人,接著站起來去撿菸盒。
就在我彎腰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陣騷動,我按著耳朵一下站直身子,下意識環顧四周,
就跟過去無數次一樣,什麼也沒有。
我皺著眉頭把菸盒撿起來丟掉,接著回到桌子前,望向我從剛才就一直盯著看的東西,那
東西就和我預料的一樣,正在發出非常細微的喀喀聲。
雖然不是很相信命運這玩意,但有時我總忍不住覺得自己其實天生就比較倒楣,才會老是
遇上些亂七八糟的破事。
大概小半年前,三叔收了一只黃金面具,上頭有許多精緻的花紋,老傢伙直覺這面具不是
常物,琢磨了一陣子,發現花紋之中隱藏著一些訊息,將圖樣經過解碼,沒想到還原出來
的資料居然顯示了成吉思汗真正的埋骨之所!
要知道,現今位於內蒙古伊金霍洛旗草原的成陵只是衣冠塚,真正的成吉思汗陵究竟位於
何處,至今仍是不解之謎。
確認過消息的可信度與正確性,三叔招了一夥人就風風火火出發了,裡面還包括悶油瓶和
胖子;本來三叔也找我去,想讓我開開眼界,但我已經和人約好要在他們出發的隔天收一
批拓片,於是就推掉了,畢竟我的本行還是賣古董,而不是倒斗。
本來差個一天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倒斗不像股票,一秒就是幾十萬上下(不過一秒就可以
決定生死,就這方面來說,倒斗比股票玩得更大),但是三叔說這成吉思汗的墓不比一般
,下葬的時候經過高人指點,每隔百年才會現世一次,而且進入的方法也非常玄妙,這也
是為什麼過了這麼久,連曹操墓都給人翻出來的現在,成吉思汗的王陵仍是一點消息也沒
有。
眼看再過不久就是王陵開啟的時機,要是錯過了,可得再等上一百年,到時候也只有悶油
瓶還有機會進去,三叔怎麼也不願意耽擱,說我不去就拉倒,拍拍屁股帶著大隊人馬走了
。
被獨自留下,我也只能苦笑,做生意講究誠信,若跟著他們去淘沙,什麼時候能回來都不
知道,也沒法和客人改時間,只好安慰自己,少了我這個掃把星跟著,他們鐵定能一帆風
順,滿載而歸。
這次買賣的對家叫程時,是個小有名氣的雕匠,尤其擅長佛雕,我看過他一些作品,確實
有那麼些味道。
程時向我展示拓片的時候,在收納筒的抽拉間,從訂製的恆溫恆濕櫃裡意外滾出一枚錦盒
。
程時看上去有些疑惑,然後隨手把錦盒放在一邊。
做為行內叫得出名字的人,程時手裡是有點東西的,這批拓本我收了七七八八,除了有些
價錢真的拿不下來,其餘我幾乎都要了。
生意談妥,程時留我下來喝茶,說是武夷大紅袍。
我對交際沒什麼興趣,本來是想走的,但哪個行當都講究人情,想著混個臉熟也好,於是
答應下來。
喝著茶,程時說剛才那個錦盒他其實不記得裡面是什麼了,不如就當開盲盒給我獻獻醜。
我心裡不以為意,嘴上還是禮貌地應了兩句。
錦盒打開,裡頭赫然是一只盈掌可握、包漿豐厚,完全稱得上白璧無瑕的白玉球。
程時啊了一聲,我看了他一眼,發現有種複雜的神色從他臉上閃過。
只聽他道,這只和闐羊脂白玉球是他偶然得來的,本想在上頭雕刻佛經,怎料一日盤玉的
時候不慎摔裂了。
獻給佛祖的東西怎麼能有一絲損傷,料子花了他也只能斷了念想,便隨手收了起來。
話鋒一轉,程時說相遇即是有緣,若我喜歡,這只白玉球也可相讓。
好的料子千金難求,只因為摔花了就拱手讓人,藝術家的腦迴路果然清奇。
既然程時這麼說,我也不客氣,把白玉球拿起來端詳。雖然不是正球形,但是這個尺寸、
這般品相的羊脂白玉也不是等閒能夠見到,加之包漿柔膩,手感涼潤,肯定是花了大心思
照顧的。
細細看著,我一邊轉動玉球,卻見原先埋在錦盒裡的那一面橫著條長長的裂紋,幾乎斜過
三分之一個球面。
旁邊的程時嘆了口氣,這時我終於懂了他的心情,估計就像親手給悉心呵護的美人毀了容
,換了我的話乾脆去撞牆都有可能。
程時開的價錢十分公道,甚至可以稱得上佛心來著,我略一琢磨,說要是那些我沒拿下的
拓本他願意給折個數,那我不介意全包。
幾乎想都沒想,程時一口答應下來,笑著和我握手成交。
本以為撿了個意料之外的漏,但才過幾天,就發生了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在家裡看帳本,吃下程時的這批貨讓資金出現缺口,想著該怎麼周轉讓我心情
有些浮躁,伸手去摸菸,指尖卻在菸盒旁邊搭到一個冷冰冰又硬梆梆的東西。
抬眼一看,心裡就咯噔了一聲。
一枚壘球大小,略呈蛋形,成色白中帶青,裹著厚厚一層包漿的和闐玉球正斜斜地倚著菸
盒,似乎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從桌上滾下去。
這玩意兒怎麼會在這兒?我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邊皺起眉頭。我不是放在舖子裡嗎?
我一點點地轉動玉球,當橫過三分之一個球面,猶如美人面上猙獰傷疤的長長裂痕暴露在
我眼前時,嗡地一下,我的耳朵裡響起激烈的耳鳴,瞬間整個人都麻了。
緊接著悄無聲息地,四周突然暗了下來。
路燈透過窗戶照進來,堪堪照亮房間一角,鄰居家炒菜的香味鑽進鼻尖,此刻正是飯點,
外頭風平浪靜,毫無異樣。
雖然我啥也沒幹,但應該是家裡跳電了,我忽略這恐怖片一樣的情景,保持著冷靜,準備
重開電閘。
在我正要起身的當兒,視線角落慢慢亮了起來。
我看過去,那顆憑空出現在桌上的羊脂玉球正微微地發著光。
我頭皮一下就炸了。他娘的,這下真成恐怖片了!
眼下的情況十分不尋常,但應該不會有立即性的危險,即使身上已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心裡還是相對鎮定的。
看了一眼手機,電量還夠,介面也沒有任何異常,這表示我應該能夠正常地與外界聯繫。
我迅速用桌上的東西將玉球圍住,接著鬆手退到一定距離外,確定動線沒有問題,有任何
情況都能快速逃走後,我開始打量起眼前光彩熠熠的玩意兒。
剛開始它發出的光芒只能照亮書桌,才一會功夫,已經能照亮半個房間了。
敢情這還是顆夜明珠?
因為本身特殊的性質,世間流傳著許多與之相關的神秘傳說,但根據科學性的解釋,夜明
珠按其發光性分為含有放射性同位素,能自身激發而發光的永久性夜明珠,以及必須依靠
外界光源激發才能發光的長餘輝蓄光型夜明珠;如今最常見的便是螢石夜明珠,此外尚有
紅寶石夜明珠、祖母綠夜明珠等。相傳當初壓在慈禧太后口中的駐顏珠,便是罕見的金剛
石夜明珠。
即使沒聽過羊脂玉也能生成夜明珠,但只要符合發光條件,實際上也並非不可能。
說穿了,比起會憑空移動,石頭會發光這種事根本就是上不了檯面的小打小鬧。
隔天到了舖子裡,我立馬把原來裝著羊脂玉夜明珠的錦盒拆了,外頭的錦緞半舊,看著也
有些年份,但裡頭的桐盒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紋理都已老得發黑,質地卻依然十分堅
韌。
桐盒表面似乎刻著什麼花紋,但已經被徹底刨除,而且明顯有些年頭了,和桐盒本身老化
的痕跡相去不遠。
裡邊肯定有貓膩,我於是開始琢磨這到底又是好大的一盤棋,還是我就只是倒楣當了替死
鬼。
我下意識點起菸,正思索著,耳朵裡突然爆起一陣長鳴,似乎有什麼正對著我的耳邊尖叫
。
我立馬摀住耳朵,抬頭四處張望,但什麼都沒有。
不,嚴格說起來是有的。
不過走神片刻,那只我留在家裡書桌上的夜明珠,如今就安在那個被我拆得半毀的錦盒裡
,我甚至有種奇妙的感覺,彷彿這是一顆蛋,正恬然地臥在它的巢裡。
我鬼迷心竅地用指尖在上面叩了叩,沒想到它竟像回應我似地發出了喀喀聲。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才知道這玩意兒有多要命。
我患上了嚴重的耳鳴,不問時間,不分地點,沒有特定的觸發因子,我的腦袋裡時不時便
會爆發高分貝的尖叫。
怪事遇多了,我自然知道首先要緊的,不是求神問卜,而是掛號看醫生。
但我醫生也看了,民俗療法也試了,不但沒有任何效果,反而一日一日鬧得愈來愈厲害。
在一次差點因為耳鳴出車禍以後,我索性待在家休養幾天,舖子也不去了。
隔了兩天,晚上我睡到一半被腦袋裡的動靜弄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卻發現一旁的矮桌
上正發著光。
是那顆夜明珠,它居然又跟到家裡來了。
不知道是起床氣還怎麼的,當下我一點也不害怕,只覺得十分厭煩,隨手找了條毛巾過去
就想把它蓋上。
第一次見到它發光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同樣是冷光,別的夜明珠看起來都是冷冷的,照
得人心裡涼颼颼的,這顆羊脂玉夜明珠映出來的光芒卻是暖暖的,彷彿晨曦一般。
但是亮成這樣我壓根沒法睡覺,手裡的毛巾正要罩下去,卻發現原本通體瑩亮的夜明珠裡
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塊陰影。
那影子就壓在裂痕下面,只有一寸大,呈不規則的形狀,模糊地隱在通透的玉質底下,看
上去就像一片雜質。
白日裡看不出來,但是在夜裡發光的時候可以很明顯地發現,隨著時間過去,那塊陰影變
得愈來愈大,形狀也愈來愈清晰,看起來就像蘭花或者某種動物的剪影,我始終琢磨不出
究竟是什麼形象,但總感覺那夜明珠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而那玩意兒正漸漸地從裡邊冒出
頭來。
證據就是,那種彷彿敲擊似的細微喀喀聲變得愈來愈頻繁。
日復一日,隨時隨地冷不防在耳邊響起的尖嘯簡直能把人逼瘋,儘管鬱悶得不行,日子還
是得過,我一邊四處想辦法,一邊眼巴巴地等著悶油瓶回來。
倒也不是非悶油瓶不可,但他現在跟胖子還有三叔,就是栓在成吉思汗陵這根繩子上的螞
蚱,我就是想討救兵也無處可去。
最可恨的是,這聲音似乎只有我一個人聽見。看著我鎮日裡一驚一乍,還時不時叨念著悶
油瓶,王盟有天終於受不了,拍拍我的肩膀,一臉同情地道:
「老闆啊,俗話說得好,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當個戀愛腦……」
這陣子我脾氣變得十分暴躁,甩開他的手,反手在他額上敲了一個暴栗,「你不說話沒人
當你啞巴,我是付你薪水來聽你廢話的嗎?」
見我發脾氣,王盟只能苦著臉,去擦今天的第三遍玻璃。
這種時不時發作的幻聽對生活品質的破壞是巨大的,但它並不影響生活規律,所以儘管一
個晚上會被吵醒七八次,我依然盡量保持著平常的作息,只是因為沒有休息好,人變得格
外憔悴。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極度的精神壓力導致眼球暴突、臉頰凹陷,兩手微微顫抖,活脫甲
亢病人的樣子,竟與那日程時的模樣相去不遠。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我肯定是給人坑了,那孫子還真夠會裝的。
天氣漸冷,我穿著長袖睡衣躺在床上,忽遠忽近的高亢銳鳴裹挾著熾熱的勁風撲面而來,
簡直能把我活活烤乾。我察覺自己被魘住了,下意識開始掙扎,想睜開眼睛。
我的意識在拳打腳踢,身體卻像斷了線的木偶般毫無反應。但除了讓自己醒來,我別無他
法。
一道沉重的東西壓住胸口,連帶讓我的心跟著往下沉。
終於出現了嗎?這玩意兒的真身。
我更加死命掙扎,卻沒發現焚風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止息,令人煩躁的狂嘯也漸漸遠去,滿
腦子只想著把橫在我身上的玩意兒推開。
終於,我的精神成功與肉體連接,手臂猛地揮動了一下,手底下拂過一個毛茸茸的東西。
他娘的,這居然還是個活物。
「!?」我嚇得夠嗆,幾乎要失聲尖叫,拚著這股勁,我猛然睜開了眼睛。
房間裡很暗,就著窗外灑進來的微光,我身邊明顯多出了一塊人形的陰影。
是悶油瓶那個挨千刀的,他回來了,就躺在旁邊,一隻手壓住我,我剛剛摸到的是他的頭
髮。
我一邊鬆了口氣,一邊又想把這挨千刀的狠狠踢下床。
人嚇人是可以嚇死人的,雖然這幾年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提升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精神耗
弱的關係,感覺最近水平有些下降。
看看錶,已經是下半夜了,有悶油瓶在身邊,我心裡還是比較放鬆的,過沒多久便再度睡
去。
這覺睡得仍舊不安穩,當我醒來,天才濛濛亮。
悶油瓶在我身旁睡著,看上去非常安詳。
我在晨曦中盯著他的臉出神,端正的輪廓,高高的鼻樑,薄薄的嘴唇,長長的睫毛在白皙
的皮膚上落下淡淡的影子。
這張臉我仔細看過了無數遍,明裡暗裡。但如今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上頭,我的腦袋裡
正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我到底該立馬把這傢伙挖起來,還是等他自然醒?
整整一個月惶惶不可終日的滋味可不好受,我張開嘴想叫他,憋了半天,卻連個小字都沒
喊出來。
儘管悶油瓶一天到晚都在睡覺,但他的睡顏可以說是種安全信號,至少你可以確定這傢伙
睡著的時候你基本上不會發生什麼危險。
罷了。我嘆口氣,都遭了這麼久的罪,還差這麼點時間嗎?
我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滑著手機,眼光不時從悶油瓶身上掃過去。從日昇到日落,悶油
瓶終於緩緩睜開眼睛。
我不知道童話裡的王子見到睡美人醒來的時候,心情是不是跟我一樣,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
「小哥,你醒啦?」我發自內心地笑著道。
悶油瓶看了我一眼,沒什麼太大反應,只是看樣子又要重新閉上眼睛。
我急忙一把按住他,「你餓不餓?我下麵給你吃,吃完再睡吧。」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但我顧不得這麼多,在這段時間的摧殘下,我頭頂已經隱隱冒出
了幾根白頭髮,再繼續下去肯定要折壽了。
「你等一下,很快就好。」我嘴上拖延著,一邊不由分說地將早就準備好的那顆夜明珠塞
進他懷裡,「這是我最近淘來的貨,你幫我看看如何?」
被我這樣一通騷擾,悶油瓶從床上坐起身,一邊的頭髮微微翹起一角。
拿起夜明珠端詳一會,悶油瓶抬頭看著說要去煮麵,卻一步也沒挪開的我,將它遞回來。
「怎樣?」
我被盯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出聲催促,卻聽見悶油瓶淡淡道:
「要出來了。」
什麼要出來了?你心裡的野獸嗎?
我茫然地看了悶油瓶一眼,隨即回過味來,頭皮立馬炸了,手心也跟著出了一層薄汗。
我想問悶油瓶還有多少時間,可話還沒出口,腦子裡便劃過一陣尖嘯,這聲音比過去一個
月裡聽到的都更加尖銳,幾乎要把我的聽覺神經生生揪斷。
耳朵裡嗡地一聲後就聽不見了,激烈的耳鳴讓我的腦袋一陣刺痛,一個沒拿穩,夜明珠就
狠狠摔到地上。
「啊!」我叫了一聲,不曉得是因為頭痛,還是摔了寶貝而心痛。
悶油瓶就在旁邊,以他的身手想必能及時接住,但他卻沒有任何反應,就這樣任由那顆價
值不斐的夜明珠砸了下去。
夜明珠徹底摔碎,破成好幾片,碎片中間卻露出一個黑沉沉的東西。
我低頭去看,心道我猜的果然沒錯。意外的是這東西雖然包在珠子裡,分量卻沉重很多,
隨手一拿居然差點沒能拿起來。
時值初冬,白天還不必開暖氣,暴露在室溫底下的東西大抵都是冰涼的,我把手按上去的
時候嚇了一跳,差點沒大喊著把手縮回來。
那玩意摸起來居然是熱的!而且溫度還相當高,只比剛沖好的熱茶涼上這麼一點。
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議,用袖子包著小心地把它撿起來,這東西雖然重量跟溫度都比夜明珠
更甚,不過尺寸還是比較小,大約只有我掌心大。
這是一只漆黑的三足金烏,通體泛著溫潤的光澤,垂首斂翅,羽翼喙足皆細緻生動,然而
掂量重量、輕撫表面之後,我發覺這東西並非木石,也非金玉,想了半天,居然還是說不
上來這到底是什麼做的。
不過現在我很肯定,當時漸漸自珠子中透出的影子,確實就是三足金烏的形象,難怪我一
直覺得這模樣很眼熟。
只是捧在手心裡端詳一會,我就覺得全身都暖了起來。「小哥,」我把金烏遞給悶油瓶,
「沒想到這居然是顆蛋呢。」
我彎腰去撿地上的碎片,卻發現那些蛋殼似地包裹在金烏外頭的碎玉光澤黯淡許多,不復
原來的晶瑩通透,頂多只能算是質地比較好的漢白玉,連羊脂玉的邊都遠遠搆不上。
我覺得有點可惜,本來還想按照這等級,就是摔碎了,找個仿古的師傅打磨打磨,再盤上
一陣子,也能弄幾個有模有樣的小東西出來。
悶油瓶正翻來覆去地琢磨那只金烏,我想起什麼,拍拍他的肩膀,「我去煮麵,馬上就來
。」
那顆「蛋」摔破之後,我腦子裡的那些動靜也跟著消停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我心
情大好,在悶油瓶的碗裡打了兩顆蛋。
這陣子我被折騰得夠嗆,悶油瓶也剛從地裡回來,囫圇吃了點東西,我們兩個早早就睡了
。
躺下之前我又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金烏,覺得它似乎變大了一點,還微微張開了翅膀,但
馬上又否定這個想法,認為這只是夜晚光線不足,加上我的輕度近視造成的錯覺罷了。
雖然夜明珠摔碎了,不過那金烏相當特別,應該也能有不錯的價錢,而且它似乎還在持續
發熱,整個房間裡暖烘烘的,連暖氣都不必開。
不曉得是因為夜明珠的事情總算水落石出,還是悶油瓶就在旁邊,心裡有依靠,不一會我
就沉沉地睡著了。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在我好夢正酣的時候,卻突然聽見一聲嘹亮的鳥鳴,那聲音振聾發聵
,馬上把我嚇醒了。睜開眼睛前,撲啦啦地一陣振翅,一個柔軟的東西從臉上刷過去,但
力道太過強勁,居然也刮得我臉頰生疼,緊接著又是鏗鏘一聲,似乎有什麼碎了。
我猛地坐起來,眼睛還睜不太開,看見悶油瓶站在窗邊,朝陽從被冷風吹得翻飛不已的窗
簾縫隙間照進來,四周一片金黃。
「怎麼回事!?」我失聲問道。
「飛走了。」悶油瓶淡淡回答。
「什麼飛走了?」話剛出口我就馬上意識過來,轉身去看茶几,上頭只剩夜明珠的碎片,
金烏卻不見了。
這怎麼可能!?
「鳥呢?」儘管悶油瓶的意思已經很明白,我還是又問了一次。
「飛走了。」悶油瓶的回答和原來一樣,一個字都沒變。
「你說,那個金烏的雕像飛走了?」
我張口結舌地望著窗戶,地上沒有什麼碎玻璃,可見是由內往外打破的,就算那個雕像有
什麼問題,悶油瓶也不會如此大費周章搞出這樣的把戲來把它弄走,所以他說的應該是實
話。
「嗯。」悶油瓶點頭。
我無言以對,心道這也太他媽玄了,難不成這金烏和巴黎聖母院的石像鬼一樣,能從石頭
變成活的?
還在發愣,一道冷風又從窗口灌進來,我凍得一縮脖子,跳下床去檢查窗戶,發現破得非
常徹底,連窗框都歪了。
最近天氣冷,風又大,一直這樣沒完沒了地颳進來也不是辦法,正要去打電話找人來修理
,卻隱約看見窗外似乎有什麼正往旭日初升的朝陽飛過去,最後消失在一片燦爛的金光裡
。
———
本篇aka吳小老闆金烏飼育日記(並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