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新主人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開、開什麼玩笑啊!你說什麼鬼話?」
「你誰啊!拿著一張破紙過來就說季家的產業都是你的,是真是假誰知道?我聽你在
唬人!」
「憑什麼季家的東西就落入你的手中!叫保正來啦!不然叫警察大人來評評理,你就
是白賊七!」
「就是!就是!」
站在最前方的幾位老闆或商行總管大聲叫囂起來,許多人紛紛應和,但也有人低下聲
音,彼此對看,疑惑說道:「羅?那個走南洋的羅家?」
還沒等羅武映斥喝,他帶來的一群手下紛紛從一旁巷子中湧上來,擠進人群中,阻隔
自家老闆與那些討債人間的距離。年輕力壯的手下讓債主們大吃一驚,面露驚恐擠成一堆
,也不敢再大聲嚷嚷。
羅武映倒是一副威風凜凜的姿態,開口對著眾人說:「雖然羅家不過是一介商戶,但
好歹也是有基本的道德情操,季家雖然因為欠債而將產業都抵押給羅家,但我保證季家欠
下的債,羅家會盡最大的努力,將賒欠款項盡可能的還予諸位。」
他的這些話更令人不敢置信,接收了產業也一併接收了債?世界上哪裡有這樣好的人
?債主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眼前人所說的話。
「我已經在附近的『瀛洲閣』訂下頂樓的宴會廳,請店家備了一些酒菜吃食,還望各
位移駕過去,稍微歇息一下,我會派身邊的人去跟閣下們確認債款收據,立冊紀錄,債款
過大者,會評估商談是否可用珠寶、田產或是工廠設備等代替償還,盡量給大家最滿意的
交代,這樣安排可否讓各位滿意?」羅武映看著眾人,嘴角帶著笑,卻也帶著難以言喻的
壓迫。
季家老爺已逝,下一代看起來又是個無法主事的年輕孩子,幾位帶頭的債主們低聲商
量幾句後,就接受了羅武映的提議,至少先去瀛洲閣休息休息,再做打算,不然一直乾耗
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儘管他們能夠找來街混前來鬧事逼威,但季家的政商關係至今未完全
消退結束,也不能輕易對剩下的家人動手。
「谷青,你陪這些大爺們過去,好生伺候。」
羅武映一交代,跑出一名機靈的青年,帶著幾名手下好聲好氣將季家門前的這些債主
帶開。
「大爺們,這樣天天來累不累?咱們先去瀛洲閣吃點東西,您知道那邊的酒菜是一等
一的有名,你們這些日子以來的苦我知道,誰不是勤勤懇懇賺著辛苦錢呢?等下讓我敬大
爺們一杯,跟我來聊一聊。」
谷清人長得乾淨清秀,笑起來眉眼彎彎,嗓音帶著軟糯,真的就把一大群人哄走了。
大門前瞬間淨空,羅武映轉身,長腿一邁,直跨進季家大門,他身後那些手下也蜂擁
擠了進來,下一秒大門落栓,將一行人全阻隔在季家大宅內。
「您……這位爺,您到底是……」
福林首次見到這種場面,一時間他也混亂,想發問,竟然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不過沒
等他問完,羅武映就將手中那張抵押契約往馬優生面前一甩,要他好好把內容看仔細。
同樣也是慌亂狀態的馬優生接下契約,認真看了上頭文書,的確如眼前男人所說的,
季老爺死前債款未還,就將季家底下所有財產都抵押給羅家,金額不限,全數抵押出。但
這張抵押契約怎麼看都很奇怪,尤其還搭配著欠款借據……
「50萬圓不是一筆小數目,但也絕非是季家還不起的金額,老爺怎麼可能會……就這
樣把季家所有產業抵押出去。」馬優生不解。
這時福林突然想起,低叫了聲:「羅家?莫非是老爺打從娘胎後就一起長大的那位老
友?在……在南洋經商的那位?」
羅季兩家自上代就是摯友,也有點遠房親戚的關係,到老爺那一代開始主事經商時,
聽說羅家舉家移向南洋做香料貿易,而季家則是往北,往內地輸出與購入貨品,一南一北
,加上海上貿易海盜頻繁掠奪,羅家就更少回來,連隨伺的福林也只在年輕時見過羅家老
爺幾次,時間太久遠,他的印象也不深了,更別說下一代的少主人是誰,他全然不知曉。
「既然我獲得所有季家土地房屋廠房的產權,那包括人也一樣,你們這些在季家工作
的人,都該知道要換主人了。」羅武映的目光掃視一圈,最後停在兩眼無神的季桓竹身上
。「看這服裝打扮,該不會是季家小少爺?只是……這眼神……」他轉頭笑看著福林,「
非瘋即傻吧?」
福林倒抽一口氣,卻也不敢直言,「少……少爺他……病了幾年……近日已漸漸好轉
……」
羅武映哼了一聲不再理會,吩咐馬優生將戶籍本與賣身契取來,並讓所有季家僕傭全
聚集到旁廳內。
距離季桓竹很近的明秀,看少爺雖然強撐站立著,但雙腿已在打顫,他趕緊偷空扶著
少爺在一旁不起眼的地方,拉凳子坐下。
甫一坐下,季桓竹刷白臉色吐了幾口氣,只是眼神渙散,又不知道看向何方。
在叫喚所有僕傭聚集的這個空檔,羅武映到靈堂中上了一炷香,拜了拜,沒有燒紙錢
,卻讓手下將燒紙錢的小爐搬去旁廳外,接著對福林說道:「從今日起,季家所有一切都
改為我主事,季老爺下葬的福地是否已經尋好?」
「季家有塊山林間的地,葬了幾代的季家人,雖然老爺生前沒有交代,但應該會與季
家祖先們葬在一起。」那是風水先生找出的福澤地,也是宗族之墓,理當會下葬季家祖墳
旁。
「聽說已經停棺十來日,一直擺放在此也不好,入土為安,我會再找風水師算時間,
趕緊將老爺下葬。」
「羅少爺說的是。」
雖然應和羅家少爺的要求,福林卻是滿額汗,心中七上八下,一夕之間風雲變色季家
易主,他是季府管家,現在卻覺得在身分上很為難,他是該要為少爺爭取一番?還是直接
隨波逐流侍奉新主人?一時間無法拿主意,就讓他的反應有點恍恍惚惚。
祭拜完,羅武映就到旁聽中,一屁股坐上羅漢床,長腿一伸,一身洋服皮鞋坐在中式
家具上,總有著說不上來的不協調。
很快地,季家所有僕傭都被叫來,列隊站好,每個人臉上都是不安惶恐的表情,知道
季家換了主人,卻不知道他們接下來該何去何從?也許是要把他們全部賣掉……
算了算人頭,卻跟人丁冊上的數量不同。
福林趕緊解釋:「夫人……離家之後,一些僕奴私竊季家財物,暗夜逃跑了……這些
日子忙碌,大夥焦頭爛額,無暇去報派出所……」
羅武映點頭表示明白,沒有多說什麼,翻看人丁冊,一一點名認人,一個季家上上下
下的僕傭約有十多位,加上逃跑的那些,算起來有二十多人。
點完名,他闔上冊子,認真地對眼前所有人開口:「世道不同了,加上近幾幾年來社
會動盪不安,國外戰爭已經開打,我若接下季家,能維持這個宅院多久不知道。但凡我在
的一天,就會盡全力保全整個家族,如果想離開季家者,我會以原先整年的薪餉工資乘以
十倍當作解散金,加上燒毀賣身契,讓你們回家鄉。要是家鄉無人,願意留在季家者,每
年薪餉翻倍,如果留下的人數過多,我也能安排人到羅家商行去工作。」羅武映看向眾人
,「一時半刻要你們決定也難,給你們時間考慮,最晚明日清晨,找我的總管……裴修…
…告知他你們最後的結果為何。」
被點到名,二十來歲,看似年輕卻氣質沉穩如老人的裴修稍微揮手致意。
讓所有僕傭下去之後,羅武映接下來吩咐另一名手下谷薩去清點現有的季家骨董家具
清單,並粗估算現值;另一邊裴修則跟馬優生開始梳理能有多少可用資金能夠用在償還欠
款上面。
雷厲風行指派工作下去,羅武映很快就成為甩手掌櫃,等著眾人上報成果再來定奪,
而他就將注意力轉到那名安安靜靜坐在角落的季家少爺身上。
起身走了過去,拉了凳子坐在季桓竹面前。羅武映轉頭問著福林:「這病秧子還能撐
幾年?我可不養吃白食的傢伙。」
福林一驚,忙不迭衝了過來,「羅、羅少爺……您行行好,我們少爺這些年真是病,
但確實近日好了不少,您……您可千萬不能將少爺趕出去,少爺好歹是老爺的獨苗……」
「羅少爺?這聽起來夠生疏的,叫武爺吧!」羅武映摸著下巴,鬍渣冒出,摸起來刺
刺的。「不是還病著嗎?我沒道理還要替他付醫藥費。」
「大爺!武大爺!」明秀噗騰跪在羅武映面前,就差沒扯著對方的褲管哀求,「我們
少爺有上過學,他會很多很多東西,還會跟洋人說話,他現在只是生病了,等他好了,我
們少爺他會……他會……他會很多事情……您別趕他走啊!」
武大爺三個字聽起來莫名讓人不爽,羅武映瞪了一眼腳邊的小鬼,他沒說要趕人出去
啊?這一個兩個是在折騰啥?真把他當壞人嗎?
他沉吟了下才開口:「念在兩家舊情份上,的確是該對小少爺多關照一點,但我終究
是名商人,不做虧本生意,這樣好了,先給你們一個月的觀察期,好生休養,但他所有吃
穿用度全都要記錄在案,一丁點都不能少,一個月後我再來考慮看看該不該留他?」羅武
映直勾勾望進季桓竹混濁的眼底,沒有任何反應,只有黯淡無光。
「是!是的!武大爺!我會好好照顧少爺的!」
「叫武爺!」
「好的!大爺!」
「……」
就這一天,季家更迭易主,誰也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