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十年前
　　人類就是這樣，越說別介意就讓人越介意，羅夫人的話在季桓竹心中濺起很大水花。
就他記憶中，小時候爺爺喜歡紫廬閣的環境，所以隔三差五就會帶著季桓竹去小住數日，
當時季桓竹的生母身體不好，兒子被爺爺帶著教養照顧也是一樁省心事，就由得祖孫二人
常往紫廬閣跑。
　　直到過了七歲之後他們就不再去，而那段時間也成了季桓竹腦中的一段空白期，至今
他都記不得為什麼會沒有那時記憶，問過父親爺爺，他們只說年幼的他曾在紫廬閣院子中
盪鞦韆，貪玩盪到飛出去撞傷腦袋，癡呆好一陣子，他們怕又舊事重演，所以自那之後就
不再去紫廬閣。
　　幸好數月之後漸漸恢復，小時候的回憶都在，唯獨就受傷那段記憶是空白，年紀小小
的季桓竹不以為意，在眾人驕寵下還是好好長大，只是偶爾會被噩夢魘住，雖治療不好，
但未對他生活造成影響，季存犀無奈也只好作罷，期待隨著年歲增長會改善。
　　如果說季家與羅家長年交好，按常理說小時候他的確該會與羅武映相識，幼時的確有
個哥哥會在他身邊，但那不是武爺啊！那人又是誰？
　　越想腦袋越疼，讓季桓竹臉色逐漸變暗，思緒也飛走，直到谷青取了唱盤回來喚他才
回神。
　　「少爺，還好嗎？身體不舒服嗎？」谷青急問，並且不著痕跡瞟看夫人一眼。
　　「沒……」
　　季桓竹讓谷青把唱盤拿給羅夫人挑選，他自己則是沉浸在過往思緒中，十年前的往事
要問誰？福林叔跟馬叔應該知道，現在好像也只有他們能問。
　　聽過幾首曲子之後，安春說自己身子乏了要回房歇息，就讓侍女攙扶著離開小會客廳
。
　　她一走，谷青就著急問道：「適才夫人對您說了什麼？我看您臉色很不好，她是說了
什麼不中聽的話嗎？」
　　「沒有，我沒說謊，是真的沒有。」季桓竹按壓太陽穴讓自己腦袋舒服一點，「她只
問我以前季家與羅家兩家相識，有沒有在幼時見過武爺而已。」
　　「就這樣？那您臉色……是身體不舒服吧？我載您去醫院……」
　　「沒事，我沒哪裡不適，可能坐久了身體倦，起來走走就好。」季桓竹起身出了會客
廳，走往樓下，邊走邊問谷青：「你在武爺身邊多少年了？」
　　「今年就滿八年了。」
　　「以前曾聽過羅家與季家有來往嗎？」
　　「我知道兩家有織品生意往來，老爺很信任季家，季家也是同等信賴，每次貨品都不
查驗就帶走，幾年下來從沒出過什麼問題，只是對於季家似乎很隱晦都不去談論，我們都
知道有這個大合作商，卻從來沒見過季老闆……我知道的大概就這樣。」谷青誠實以告。
「怎麼了嗎？」
　　「就是好奇，在想小時候有沒有見過武爺。」季桓竹到樓下旁廳，果然福林就在裡頭
，他敲敲門甜笑望向福林，「叔，有空可以跟您說說話嗎？」
　　「少爺怎麼這麼客氣？想問什麼就來啊！那個去……」福林本來習慣性要叫人去沏茶
，但看到少爺身後是武爺身邊的谷青，他也不好使喚，話說一半就停住，還好谷青眼力快
，笑說去幫少爺取些乳茶來。
　　季桓竹在椅上坐下，直接開門見山地問：「我小時候去紫廬閣，福林叔也會一起去嗎
？」
　　「我是管家，季家事務都挺繁忙，大老爺帶少爺去時，身邊是其他貼身僕人。」沒想
到少爺竟然是問十年前往事，讓福林心中打了一突。「少爺怎麼會想問十年前的事？」
　　「那馬叔嗎？他會知道嗎？」
　　「他就更不會知道了，他是帳房，平時除了家裡就是出入商行或跟老爺去談生意，別
說踏進紫廬閣，他應該連外觀看都沒看過。」福林小心翼翼說道。
　　「喔！」詢問無果讓季桓竹感到挫敗，「那還有誰能問呢？聽說那時候我傷到腦袋，
所以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想問我小時候見過武爺嗎？既然兩家交好那應該會有往來，可
我對武爺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當年隨侍的僕人好像都已不在。」福林抹了下額邊的汗，「兩家主人是世交，但幾
乎都在商場中見面，所以我也沒見過武爺，就連羅老爺也是十多年前曾經見過一面，年代
久遠，現在出現在眼前，要是不表明身分，想也無法在一時半刻就認出來，所以你們過去
應該沒有見過面。」
　　「好吧！我知道了，看來是真的沒見過。」季桓竹搔搔小臉笑著，喝了半杯谷青送上
來的乳茶，「如果小時候就認識那就太好了。」
　　「是啊！」福林勉強勾起笑容陪笑。
　　只是他這神情騙得過季桓竹，卻騙不了人精一樣的谷青，下意識就覺得當年肯定是發
生過什麼，不想讓季少爺知道所以眾人都在瞞著他，可是這件事情為什麼會由夫人提及？
真的是巧合嗎？
　　又與福林閒聊幾句後，季桓竹才出旁廳，哼著小曲返回主屋，曲調就是剛剛唱盤所播
放的。路上見到有羅家僕傭搬東西進來，順口問了句，知道武爺回來了。
　　季桓竹心想，到處問不如直接問武爺，如果連武爺都說他們從沒見過面，那就真的沒
有見過，也不曉得自己在執著什麼，就很想問出個答案來，可能是過往記憶的缺失讓他更
想知道那段期間是不是真的遺忘了什麼。
　　直接跑到武爺房間，敲敲門發現沒上鎖關攏，季桓竹朝裡頭探看發現沒人在內，谷青
提醒可能人還在書房跟老爺談事情，他就用小眼神瞅瞅谷青：「你覺得我能進武爺房間等
嗎？腳痠了。」
　　小模樣讓谷青失笑，話說季少爺原是這個家的主人，真要在哪個房間闖蕩，他好像也
沒資格說不行，而且又是武爺心上人，思考了下谷青點頭，「你就坐椅上等，門開著，我
在門邊替你注意武爺過來沒。」
　　「好！」大方推開門，季桓竹興沖沖進屋，就乖巧安份坐在牆邊椅子上，踢掉鞋子，
舒服盤坐在上頭。
　　主人的房間照理說不能讓人輕易出入，可是一來門沒鎖上關好，二來季少爺是武爺最
疼的人，喊腳痠還能不讓他進房等嗎？房門敞開，且季少爺應該也不會擅自亂翻動物品，
谷青就在門邊守著等待。
　　一雙杏眼朝房間四周滴溜溜打轉，季桓竹在椅上無聊地左搖右晃，摸摸一旁植栽，戳
戳招財小水盆，然後就看見一旁的櫃子上，花瓶後方有一個木製小匣，出於好奇心他將這
個不起眼的小盒子拿起來，打開裡頭放了個八音盒，是兩個小男孩在上頭，精緻的音樂盒
讓季桓竹心中一跳，竟然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不自覺伸出手轉動發條，隨著流瀉出來的簡單曲音，兩個小男孩跳起舞來，像是在相
互追逐，但是各分兩邊，永遠都沒有追到對方的一天。
　　聽到音樂的谷青走進來，看見那個八音盒就說道：「修好了啊！不會是讓明秀修的吧
？」
　　音樂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金屬的清脆響亮聲音播放，無限循環，從國外
傳來的曲調卻像是一把鉤子，狠狠伸進季桓竹胸口，用力拉扯，由上而下瘋狂攪動，手持
不住八音盒落在椅上，難受的季桓竹無法控制彎腰朝地面猛然嘔吐起來。
　　「少、少爺……」谷青急上前扶住季桓竹，並朝外頭大喊：「快來人幫忙！小少爺犯
病了！快來人幫幫忙……」
　　劇烈的頭痛席捲而來，瞬間攫取季桓竹神智，他抱著頭痛苦大喊尖叫，伸驅在椅上翻
滾，四肢開始抽搐。
　　谷青的喊叫很快就引來傭人，馬上就有人去通報武爺，下一瞬間羅武映雙眼發直急奔
過來，眼見季桓竹強烈的抽動掙扎，要送上車子很容易受傷，急讓谷青開快車去將醫師接
來。
　　第一時間他沒想為什麼小少爺會在他房中，將人抱起要到床上壓制時，看見那個落在
椅上的八音盒，他的心臟一緊，大口吸氣，季桓竹不會是因此想起來了吧？
　　急將人抱到床上，護住他不停翻撞的腦袋與四肢，人幾乎已經失去心神，翻著白眼哀
戚大叫，身軀卻像是要逃離什麼似的猛力掙扎，小小纖細的少年竟然要花羅武映大力施壓
才得以將人強押在床。
　　八音盒的音律就像把鐵鎚，將原本內心中強硬包覆的漆黑外殼敲開來，為了保護自我
所形成的堅硬心殼努力多年，雖偶有暗黑記憶跑出，卻會在早晨時被吸附藏納，不著痕跡
。
　　現在殼上卻有一絲裂痕，逐漸擴大，當光亮照進內心深處，隨之而來的是想深埋的記
憶再也藏不住，順著崩塌的殼體開始朝外湧出。
　　尖叫從淒厲到破碎，即使叫啞嗓子卻還是無法停止，如此下去喉嚨會受傷泛血，羅武
映卻無法制止，他幾乎要鬆手逃開，因為在那斷斷續續的哀叫聲中，聽到了一聲又一聲的
，阿因哥哥……
　　

夫人看似無心卻是有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