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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他照舊每日進行訓練,偶爾跟其他人一起出任務,日子沒有特別變化。他
還是會在日落時分到湖邊欣賞夕色,但沒有再遇見落水小貓似的紫髮實習巫師。
他沒有安杰的聯繫方式,貿然到魔法塔找人不那麼合適,而且也沒有非找對方不可的理由
,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了。
今日他即將結束一個小型而不過於危險的任務,這回任務中有數名需要培養戰鬥意識的實
習巫師同行,他旁敲側擊了幾次,想知道這些人是否認識安杰,他們卻從來沒聽過這個人
的樣子。
大概因為這些人不是火系巫師,不需要與安杰一同學習吧?他不曉得,沒特別糾結。
他離開巫師們聚集的火堆,回到人群邊緣,神情淡淡地喝著麥酒,沒有加入其他人慶祝任
務完成的狂歡。
回到訓練所之後,他們因為任務圓滿達成,參與者都獲得了一天的假。
幾個同僚聊到了附近村莊舉辦的春迎季,提及祭典中的烤乳豬、蜂蜜啤酒、灑滿香料的肉
串,以及香香軟軟又可愛的戴花少女們,俱是一陣神往。私生活單調的劍士們鼓譟著,相
約要一起去玩耍,慫恿他一塊去。
「說起來,我們出任務的那幾天裡,魔法塔好像出了點事。」一個紮著小馬尾的劍士說。
這名同僚有著綠色自然捲,消息靈通,名叫索魯。大家都戲稱索魯張揚的捲毛其實是撈捕
謠言與八卦的無形觸手。
「他們又把塔炸了嗎?」
「那些巫師真的事情很多耶,幾年前還有人在湖裡召喚暴風雨,水都淹到我們這裡來了。
」
「哦!我聽說那次連住在湖底的水妖都被逼出來了,像死魚一樣在湖面漂。」
「哈哈哈!」
他知道那件事,那一回鬧得太大,水妖憤怒得不讓任何人接近湖水,害得他有好幾天都只
能到更遠處的小河邊看夕陽。
劍士們笑鬧了一陣子,話題又說回來。「所以這次那些巫師怎麼了?」
「是那些『實習巫師』怎麼了。」索魯糾正道,「說是打起來了。一群人圍著打另一個,
明明都是用魔法的巫師,結果居然赤手空拳地上,欸、不對,是拿魔杖當作棒子打的樣子
,總之揍得另一個四處竄。」
「什麼啊?是想訓練體能嗎哈哈哈!」
劍士們哄然笑成一團。
巫師普遍氣質倨傲,經常顯得高高在上,彷彿以體力與劍技維生的劍士只是四肢發達、低
等愚笨的生物,他可以理解同僚逮到機會就想嘲弄巫師的心態,但不想加入。
他們笑鬧過後,沒把這件趣聞當一回事,換上舒適的外出服結伴出門。為首的是他的酒友
布里,見他一動不動還招了招手。「走啦?你在發什麼呆?」
「啊,我……你們先去吧。我有點事。」他敷衍過去,沒有跟上大家的腳步。
也許只是自己多心,可是他很在意那個被追打的實習巫師究竟是誰。
可能是安杰也可能不是。他希望不是。
*
他在魔法塔附近轉了好幾圈,還攔住好幾個路過的人,但沒有人知道前幾天被圍打的那個
實習巫師在哪。
什麼狀況?是被打跑了不在塔裡嗎?魔法塔的管理這麼隨便嗎?
還是說,因為是人微言輕的實習巫師,所以沒什麼人在意呢?
他感覺心裡有一團火升了起來,就算傳聞中那個受害者不是安杰,也實在看不慣這件事。
他的臉色鐵青,看起來兇得不行,被抓著問事情的捲髮巫師嚇得臉都白了,生怕這個人高
馬大的劍士反手就將自己摔飛出去,握著魔杖的手瘋狂顫抖。
眼見從這名巫師口中問不出有用的資訊,他不多做糾纏,手一鬆,不再緊抓著人家不放,
對方一重獲自由,忙不迭施展風系的飛行術逃得老遠。
他後來又到處找了找,沒有落下遇見安杰的湖邊,卻依舊一無所獲。無計可施之下,也不
好繼續在別人的塔前晃悠太久,他打算到湖邊暫歇,再另作打算。
仔細一想還挺可笑的,好好的一個假日,不跟朋友一起去玩,反而滿山到處跑,就為了找
一個說不定根本不需要他幫助的人。
他一邊自嘲,一邊抵達湖畔。剛入夜的湖水還帶著些許日光氣息,星點閃爍於湖面,像是
水妖細碎的寶石。
他眼尖地在濃密的樹叢裡發現一綹紫藤色的髮絲。
他走近那棵槐樹與樹上的人,伸手輕輕一撥,將柔順的髮尾抓在指間。
「你在這裡呀。」他嘆息般說道。
樹上的人大概沒想到會被發現,無處可躲,只能唔了一聲。果然是安杰的聲音。
他從樹間隱約看見了安杰蒼白的臉色,那與少年白皙的肌色相比,多了一絲虛弱,他覺得
對方應該已經在這裡吹風一段時間了。或許他第一次來湖邊時安杰就在了?那為什麼當初
不回應自己的呼喚呢?
「你在躲我嗎?」他有點奇怪地問。問完又覺得好笑,倘若對方回答是,難道自己要轉身
就走嗎。
「……雖然想見您,」安杰輕輕的嗓音從樹間傳來,「但是,又不想被其他人發現我躲在
這裡。」
講得這樣模糊不清的,但這話中的「其他人」只能是會欺負安杰的那些人,他很清楚。
「被發現又怎麼樣呢?」他直率道,「我在啊。」
我就在這裡。誰也別想在我面前欺負你。
後面那句話他沒有說出口,但意思很明顯,安杰自然聽懂了。他從抓在手中的髮梢感覺到
對方的身體顫了一下。他覺得仰頭對著一小搓髮絲說話實在太傻了,可以的話他想看看安
杰藍眼睛裡的光。
「我上去找你?啊,不對,」他先客氣詢問,很快意識到樹枝可以承載纖細的巫師,再加
上一個健壯的劍士大概太過勉強。「或者你下來好嗎?」
「不太好。」安杰軟呼呼的聲音拒絕道。
他一時無計可施,總不能抓住人家的腳踝直接把人扯下來,嘆了口氣,靠著盤結的樹根席
地一坐,大有「那我就待到你願意下來為止」的氣勢。
頭頂上、葉叢裡,安杰侷促地挪了挪,那動靜彷彿踩在落葉堆上的小貓,即使小心翼翼,
依舊不小心弄出了細碎而令人在意的聲響。他望著湖面,而樹上的少年就著星光望向他,
兩人相對無言,靜默半晌。
好一會之後,他腳麻了,便站起身想鬆鬆筋骨。
安杰誤以為他打算離開,「您……」脫口而出地喚了一聲。
槐樹的葉片稀疏地落了幾片下來,他回過身,就看見安杰差點摔下的畫面,險些喊出聲。
好在安杰反應快,雙手抱住了枝幹,才沒真的跌落下來。
他真是要被嚇死了,自己經常從樹上躍下也不覺得是一回事,但安杰這樣纖瘦的巫師,一
把小骨頭,摔一下就要壞的吧。也許是髮色的關係,此時的安杰令他想起了在北方岩窟見
過的一簇紫色水晶──又薄又透,纖細漂亮,彷彿一不注意就便會碎裂。
他下定決心,要把人哄下來。
安杰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惴惴不安地覷他的臉色,「您要離開了嗎?」
「嗯。」他簡短地一應,雙腳輪流蹬了一下地,確認麻感已經徹底過去。
「哦……」安杰低低的聲音裡有沒藏好的失落。
他沒點破,「今天我們那邊的食堂會出飯後甜品,烤得酥酥香香的小糕,熱熱的吃,內餡
包的是七香葉拌鮮奶油磨煮出的流漿,去晚了就沒有囉。」
他一邊說一邊拍了拍衣褲,一副要趕回去吃這個甜膩小糕似的。他感覺自己儼然是拿著貓
草在引誘小動物,儘管自己不怎麼擅長這種勸誘的口吻,說得硬梆梆的,好在那甜糕確實
好吃,他形容起來也情真意切。
他站定在離安杰腳下最近的一處,仰頭道:「你也一起來吧?」
「我……」安杰似乎被說動了,口氣有點動搖。
他站在樹下,強壯的雙臂朝安杰攤展開來,是一個承接的姿態。他沒有催促,就那樣靜靜
站著,堅毅的眉眼在星光下顯得柔和,唇邊似有笑意,安杰看著這樣的他,不由自主往前
一探。
他便彷彿接住一束星輝或火花似的,將少年纖薄的身子穩穩攬進懷裡。
安杰的長髮隨著躍下的動作紛飛,有幾綹落在他的臉上與肩上,他感覺自己猶如迎面探入
了紫藤花叢,小心地將人抱得更緊一些。
「……謝謝您來找我。」在他懷中,安杰輕聲道謝,話語中的感激襯在靜謐的湖波中,像
是一道清晰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