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壽　Ｘ　宮城良田
　　「等等練習結束後，能留下來嗎。」
　　那個今天剛回籃球隊上的人，在起跑的前一刻低聲說。
　　這讓他接到球起跑的動作稍微落了一拍。
　　「良田？」
　　排在他後面的安田也察覺到三井的動作，詢問他的聲音帶點擔憂。沒事，他回頭用口
型告訴自己的好友，繼續帶球跑過對方，到籃下躍起，輕輕將球放入籃框。
　　練習繼續，他跑過一個半場回到隊伍後方，隨著隊伍前進準備下一輪的跑動上籃練習
，那個人是他的前一棒，從上籃的動作看來跟大家沒什麼差別，看不出有縣大賽ＭＶＰ的
實力；但也看不出有兩年的空白期。
　　或許那個初見時漂亮的三分球，這個人還是有辦法重現的。宮城這麼想。
　　又輪到三井了，接到球的人繼續著重複的練習動作，向前跑動、躍起、上籃。戴在左
膝的紅黑色護膝毫不影響對方的動作。他與對方離了一定的距離，跟在對方後面上籃，在
跑回隊伍時有短短的時間會看到對方的正面，那張臉上還帶著未癒合的瘀青和傷口，跟他
一樣。
　　他瞥了後方的安田一眼，好友的嘴角也還帶著瘀痕。
　　他小小聲地咋了一下舌。
　　在安西教練說完話後，赤木老大宣布練習結束。
　　三井走上前跟他們的隊長說了一些話，期間視線飄了過來。他挑起眉頭，看了一眼身
旁的安田，直接邁開步伐走到他的隊長面前。
　　他還沒開口詢問，赤木就先說話了：「宮城，三井希望你能陪他練習組合進攻。」
　　他愣了一下，迎上三井看著他的目光。不同於之前總是從上往下藐視的視線，這次是
第一次，對方用筆直的視線對著他。
　　如果連五年前一起算的話，是第二次。
　　「不想的話你可以拒絕。」赤木接著說，三井驚愕地回頭，「宮城的意願比你的重要
。」老大語氣嚴肅。
　　他感受到後方投來的關心，他不用回頭也知道安田就在那裡。
　　「可以。」他聽見自己說，「但請先跟安田道歉，還有角田和潮崎。」
　　這三人根本沒有出手，卻還是被三井及同夥給打傷了，尤其是擋在他前面勸對方停手
的安田。
　　但低下頭不像是三井會做的事，方才在體育館門口的鞠躬或許是這男人願意給出的最
大誠意了。他以為這個要求會使這個高傲的男人有所退卻；但三井卻毫不猶豫地走過他，
走到安田前面，彎下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連同安田在內的其他人都嚇了一跳，再一次的。
　　「你可以打回來。」三井維持著同樣的姿勢，仰起臉對安田說。
　　小靖怎麼可能打回去，宮城這麼想。
　　但他又再次猜錯了。
　　那個溫和待人的安田靖春竟然真的揮出了拳頭。這顆拳頭在三井的鼻子前面停了下來
，揮拳的人視線越過面前的男人投向了他﹔宮城跟自己的好友對上視線。
　　他走過去，站到自己的好友旁邊，先是看向赤木後，才移到面前這個還彎著腰的人身
上，「我陪你練習吧，三井學長。」
　　宮城其實不排斥在正規練習後繼續增加練習，或者應該說他本來就打算這麼做。
　　不要練過頭了。離開前赤木對他們說。離全國大賽地區預賽只剩兩週，籃球隊的練習
量也隨之加重，他從老大眉間擠出的紋路知道他其實不是很贊同他們繼續練習的做法；不
過他還是同意了。安西教練對此也沒有表示意見。
　　唯一困擾的是在沒有提前申請的條件下，學校的體育館不允許讓他們繼續使用。
　　「我知道一個好地方。」三井對他說。
　　他帶著戒心跟著三井搭上公車，一路擔心對方那群校外的『好朋友』會不會躲在哪個
地方要報復他；但沿路上下公車的人都沒見到看起來像不良少年的面孔，他忐忑地不時瞥
向三井的側臉，對方始終凝視著公車前頭的站牌顯示螢幕，一路無話。
　　最終抵達的地點令他呼吸一滯。他很熟悉這個地方，他認為對方也是。
　　「我國中時偶爾會到這個球場練球。」三井自顧自地走進那座室外球場，「運氣好的
話，還會遇到很厲害的人。」
　　宮城還不至於厚臉皮地認為國一的自己可以被劃入對方所謂『很厲害的人』的範圍之
一；不過在這個球場他們也只見過這麼一次。在那之後，宮城也常約安田一起、或是自己
獨自來練球，卻再也沒有遇過那位初見面就秀了很多次射籃的國中生。
　　太陽已經下山，這座有定期維護的室外球場四周有著充足的照明，讓場內的人可以繼
續打球。可惜場內兩個半場都已經被其他打球的人佔據，宮城正想走到球場邊等待，卻看
到三井向其中一個半場走去。兩位看起來像上班族的男子在那個半場正在一對一，其中一
人進了一球後，兩人互相擊掌，停下來休息。
　　三井上前搭話，「嗨，不好意思，能讓我們加入你們嗎？」
　　兩個男人回過頭，看向那個搭話的人，也看見站在後方的宮城。「嘿，今天也來練球
啊。」兩人向他打了招呼。
　　宮城有些尷尬地舉起手回應。
　　「你認識？」三井問。
　　「算是吧。」宮城將球拋給對方，「你是要跟他們借球場，還是要跟他們打球？」
　　「一起打球啊。」 三井看起來彷彿這個答案是理所當然，「我們是要做進攻練習吧
，有對手才能練啊。」
　　「是沒錯啦……」
　　但宮城實在沒辦法向三井那樣跟陌生人搭訕；他跟那兩位上班族認識，也僅僅是因為
他們都常在這個球場，彼此見過很多次面罷了。 他以為三井會繼續談下去，卻看到先出
聲向別人搭話的人對他伸出拇指，比出『去吧』的手勢。
　　宮城皺了皺鼻子，還是認命地上前詢問兩位，「我們能跟你們打二對二嗎？」
　　「可以啊。」其中梳著西裝頭的男子爽快答應，「早就想跟你打球了。你朋友跟你一
樣厲害嗎？」
　　宮城瞥了三井一眼。
　　「他不是我朋友。」他說。
　　比賽開始，三井和他先攻。
　　他輕鬆地運著球，環顧著對手的站位和隊友的狀況。眼前的眼鏡男高了他半個頭，防
守他的動作比以為的還要紮實；三井站在禁區邊緣，向他舉起手比出要球的動作，彷彿他
們是已經組隊了很久的隊友。他左右移動了幾次，即使發現自己有機會甩過眼前的對手上
籃，他還是將球傳給了在禁區前等待的三井，三井接到球後直接跳投，籃球從那雙手上拉
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刷一聲滑進籃網內。
　　負責防守三井的西裝頭男吹了聲口哨。
　　撿起球的三井走向他，攤開的手掌伸到他面前。
　　他沒有回應對方。只是走過對方身邊到禁區邊緣站定位置，轉過身擺出防守姿勢，恰
巧看見三井收回視線的瞬間。
　　球換到對方手上，攻守交換。
　　「你們真的不是朋友？」西裝頭男邊運球邊問，「剛剛那球還不錯啊。」
　　宮城撇撇嘴，「巧合吧。」
　　他看過幾次這兩位上班族的對練，卻不曾看過兩人共同合作打球的樣子，也沒有機會
做為兩人的對手。這次算是從旁觀者變成了挑戰者吧，實際對戰才發現兩名對手的球風相
當成熟，進攻並不算犀利，卻十分紮實穩定，兩人之間的配合也很有默契；相較之下，今
天才第一次搭檔的三井和宮城因為防守走位的基本失誤，讓對方很快就進球了。
　　之後的幾次攻擊也是，在他們彼此沒能順暢配合的限制下，錯過了幾次得分的時機。
　　「看來真的不是朋友。」眼鏡男經過他時笑了一下，但感覺得出對方沒有惡意，「默
契不太好啊。」
　　「我就說吧。」
　　宮城雖然這麼說，進攻卻越發犀利。三井一開始還會漏掉他的傳球，但幾次之後他們
互相掌握了對方的節奏，除了他自己上籃外，偶爾也能把球送到對方手上讓對方得分。而
另外兩位球場的常客也有兩把刷子，三井和他除了年紀外並沒有什麼優勢；再加上這是他
們經過了籃球隊精實的訓練時間之後的加練，三十分鐘過後，兩人都有點力不從心，尤其
三井已經連跑都跑不太動了。
　　在眼鏡男進球之後，四人有共識地結束了這次的練習。
　　「明天還能一起打球嗎？」主動提出下次邀約的是三井，獲得兩位上班族的欣然同意
。一旁的宮城沒有說話。
　　「明天還要？」
　　「當然。」
　　走往公車站的路上，宮城低聲詢問隔了一點距離的另外一個人，得到了肯定的答覆。
　　「離全國大賽預賽只剩兩週，若是沒有做好準備，湘北是不會贏的。」
　　這大家都知道吧。宮城嗤了一聲，決定調侃一下剛歸隊的這個人，「你怎麼這麼有把
握你會當先發？」
　　「你沒有把握嗎？」三井反問。
　　當然有啊，他應該要這樣回答；但一時之間他沈默了。三井和他，其實都是離開籃球
隊一陣子的人；荒廢了五個月的他，以及荒廢了兩年的三井，雖然時間長短不同，但他們
都有過放棄的念頭。
　　「隊上有很多努力的人。」宮城說，他想到跟他打同一個位置的好友，「憑實力我當
然配得上先發，但我不認為我應該要這麼認定。」
　　「宮城，你比我以為的更沒自信欸。」
　　三井竟然反過來向他說教，「你球打得這麼好，應該更有自信點才對。」
　　「囉唆、」反射性地頂回去，宮城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笑起來，「你不是說打籃球靠的
是身高嗎？怎麼，這回又說我球打得好？」
　　這話堵得三井語塞。
　　剛好走到公車站，他留下一個滿不在乎的笑，「好啦，我家就在這附近，先走了、」
　　「宮城。」
　　「嗯？」
　　宮城回過頭，卻看見三井的頭頂。因為對方朝他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他沒預想會見到這個，宮城站在原地慌了手腳。公車站周圍的人都往他們兩人這邊看
了過來，明明低下頭的是對方，覺得尷尬又狼狽的卻是他。
　　「宮城，我、」
　　「停！」
　　他大聲截斷對方的話，「三井學長，公車來了！」
　　「啊？」
　　抬起頭的三井一臉茫然。他沒有理會，只顧著強硬地將人推上公車。
　　「快點，你是搭這班公車對吧？快上車！」
　　「不是、我、那個、」
　　「就這樣，我先回去了！」
　　「宮城？」
　　公車門在他眼前關了起來，宮城沒有理會被阻隔在門那一端的視線，像逃跑一樣快步
離開了公車站。
　　他知道三井是想跟他道歉。就像跟安田、跟籃球隊的大家道歉那樣，低下頭，將自己
造成混亂的歉意和想回來打籃球的誠意坦露給他們看。
　　安西教練接受了三井的歸隊，赤木老大也是；其他人還是會稍微避開三井，尤其是被
捲入那場鬥毆還因此受傷的幾位，但宮城猜若三井每次練球都展現了今天那樣的專注和拼
勁，那離大家接納他成為籃球隊的一員，只會是時間的問題。
　　何況如果希望湘北成為更強的球隊，曾得到縣大賽ＭＶＰ的三井壽是必要的同伴。
　　但三井若以為大家是因為一個鞠躬而原諒他，那就太過分了。大家對這個道歉沒有拒
絕接受的權利。
　　尤其宮城認為自己也要為那場鬥毆付上一部份的責任。
　　「太狡猾了。」他低聲跟自己說。
　　＊
　　隔天的練習結束後，三井在更衣室外面等他。
　　「走吧。」
　　「走去哪？」
　　「去練習啊。」
　　該覺得疑惑的是他，但三井看起來也很困惑，「你不是說要陪我？」
　　「我可沒說今天也要——等等，所以該不會每天都？」
　　「當然。」三井一臉理所當然，「在比賽前，每天都要。」
　　「為什麼是我？我是說，你幹嘛不找老大或木暮學長？你跟他們比較熟吧。」
　　提到赤木和木暮，對方一瞬露出一絲尷尬的神色，但很快地又恢復原本的表情，「因
為他們是中鋒和小前鋒。」
　　「啊？」
　　「得分後衛和控球後衛比較有組合進攻的機會吧。」三井比了比自己，又比向他，「
就我和你啊。」
　　雖不能說錯，但也太偏頗了吧，宮城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控球後衛跟任何位置都可
以組合進攻，懂？別把我跟你綁在一起。」
　　「所以，我也可以跟你組合進攻嘛。」三井一臉『我又沒說錯』的模樣，「何況你一
定能把球傳到我的手上，對吧。」
　　這下宮城沒能忍住，紮實地翻了個白眼，「你確定你接得到？」
　　「只要是你傳的球，我都會接到。」
　　三井笑得一臉得意，「因為我很厲害。」
　　結果繞個圈還是在稱讚自己嘛。宮城在心裡腹誹，卻無法不同意對方的話。
　　他繞過在更衣室門口堵他的人，快步往校門口走去，不理會對方在後面叫喚，「喂，
宮城！你真的不去嗎？」
　　他吁口氣，回也沒回地大喊，「三井學長快一點，你再拖下去球場就沒位置了！」
　　那天他們又遇到了同樣的兩位上班族男子，再度跟他們打了三十分鐘的二對二。
　　眼鏡男的防守相當嚴密，沒有給他多少傳球的機會。 他帶球衝向禁區，用了一個假
動作甩掉面前的眼鏡男，一個側傳將球導到三井站立的方向。可惜這個傳球被防守三井的
西裝頭男看穿，還沒到三井手中就被截走了。
　　「你是怎麼傳球的！」一直沒拿到球的人語氣十分火爆，「傳到會被抄走怎麼回事啊
！」
　　「是誰說只要是我傳的球都會接到啊！」這邊也同樣脾氣不好，「你不會跑起來閃過
他喔！」
　　他們的對手互看了一眼。
　　「我們今天到這邊吧。」眼鏡男先開口喊了停，「你們都太累了。」
　　三井和宮城皆是一愣。
　　「我們沒有——」「我們不是——」
　　「你們兩個人，交情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
　　西裝頭男笑著搖頭，「但你們再練下去，我怕等一下就不是打球而是打架了。」
　　「不要小看上班族啊。」眼鏡男接話，「上班族打架可是很弱的。」
　　兩位年紀較長的人順利的緩和了現場的氣氛，他們兩人稍微冷靜了一點，看了對方一
眼，又略感尷尬的移開視線。
　　一前一後離開球場的兩個人都低著頭沒有交談，始終保持著膠著的沉默走到了公車站
。
　　「明天不要來了吧。」宮城說，低著頭踢著路上的小碎石，「他們應該不想跟我們打
球了。」
　　「你在說什麼啊？明天是一定要來吧。」三井說，「要是不來，不就沒有機會跟他們
道歉了？」
　　「你以為道歉事情就解決了？」宮城語氣不善。
　　沒有聽到三井的回應。宮城停下腳步，回過頭，對上三井認真到令人恐懼的視線。
　　「宮城，所以要怎麼樣你才會原諒我？」
　　怎麼還在糾結這個！
　　「現在談的事情跟我無關吧。」 宮城煩躁地甩手，「總之，明天我不陪你練習了，
你要來自己來。」
　　「不行。」
　　「啊？」
　　「不是跟你一起練習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說出這種話的三井，語氣就跟點一份烏龍麵多加蔥花那樣流暢。
　　宮城咋舌。
　　「不希望我揍你的話，這種句子就少講一點。」
　　「嗯？為什麼？」
　　算了，回去了。他把運動包的背袋掛在額頭上，咕噥地丟下一句，甩頭走離公車站。
三井在後面叫著他的名字，他沒有理會，只是兀自往前走；幸好對方也沒追上來。
　　這才是三井回到籃球隊裡的第二天，宮城覺得自己已經快招架不住了。
　　＊
　　赤木隊長在一貫嚴厲的提醒及勉勵後宣布練習結束。大家三三兩兩走進更衣室，宮城
察覺三井走在他的後方，步伐稍快，似乎下一刻就會走到他的旁邊。
　　他想也沒想，直接貼到距他一步之遙的好友身邊。
　　「小靖，你今天要去看新球鞋對吧？真是的，我陪你去挑啦。」
　　「良田？」
　　他望著安田，沒有再說多餘的話，他相信對方可以明白他的暗示；好友從不讓他失望
。
　　安田看著他的眼睛一會兒，點點頭。
　　「好，那就麻煩你了。會不會打擾到你的練習？」
　　看來好友也有留意到三井的舉動。
　　「不會啦，三井學長一個人可以搞定。」宮城刻意大聲地說，「我們換個衣服就走吧
。」
　　「喔、嗯。」
　　宮城說完後，逕自到貼著自己名條的置物櫃前打開櫃門，將所有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
都擋在了櫃門之外。
　　安田朝三井的方向瞄了一眼，發現對方的表情實在不能說是太好看；不過對方的眼睛
並沒有看向他。安田不著痕跡地移動了位置，不讓自己擋在兩人的直線上。只是好友刻意
豎起的置物櫃門屏障他就沒有辦法了。
　　直到他們換完衣服走出體育館，安田都有意識到停在好友身上的視線沒有移開。
　　「良田，你跟三井學長怎麼了？」
　　結果他們沒有去買鞋——安田還沒存到可以買新鞋的零用錢——而是去便利商店買了
兩支冰棒坐在外面。宮城還特意挑學校和自己家有一段距離的便利商店，看起來真的很怕
被三井看到。
　　「沒什麼啊。」宮城吃著冰棒，回答的聲音糊成一團。
　　「沒什麼會需要我配合著說謊嗎？」安田嘆了口氣，「良田，你在逃避什麼？」
　　「我沒有——」
　　「良田。」
　　宮城吃完了手中的冰棒，咬著冰棒棍遲疑了一下才開口。
　　「我當初好像不應該答應陪三井學長練習的。」
　　安田停止吃冰棒的動作，「所以那一拳我應該揍下去的嗎？」
　　「倒也不是啦。」宮城下意識反駁，但又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也是喔，小靖
，你那拳該揍下去的才是。」他握起拳頭作勢揮了揮，「以你當時站在他面前的氣勢，揍
下去！」
　　「少來，你明知道我沒揍過人。」
　　最了解他的好友笑著錘了他一下，「除非三井學長又打你了。他有嗎？」
　　「沒有。」宮城誠實以告，「最近打我的只有你，剛剛那一拳。」
　　「宮城良田。」安田佯怒。
　　「好啦好啦……」他搔著後頸，「我明白該跟他好好練習啊，再兩週就預賽了。但我
沒辦法……我沒辦法心平氣和的跟他打球。」
　　安田看著他沒有回答，讓他們之間保留了一小段沈默的時間。
　　之後安田才開口，「良田，我已經原諒三井學長了，隊上的其他人也是。大家還是會
怕三井學長，有些人，包括我和你在內，傷也都還沒好，但我們相信安西教練和赤木隊長
的判斷，同意他成為籃球隊的一分子。」
　　「但你不一樣，」安田說，「你跟三井學長的過節跟我們都不一樣。」
　　他的手搭上好友的肩，「所以你不一定要『原諒』他，但你可以考慮要不要『接納』
他，以控球後衛的身份。」
　　「接納……」
　　宮城低頭看著自己的籃球鞋。那雙鞋曾經被還沒回歸籃球隊的三井壽踢到角落，逼著
他再度向那個人揮出一拳；那一拳不是單單因為那個人踢了他的鞋，還因為那是籃球鞋。
　　但那個人現在回來打籃球了。
　　「良田。」安田的手又搭上了他的肩膀，「現在你最在乎的還是籃球嗎？」
　　他回過頭，對上友人半瞇著的、看著他的眼睛。國一轉學到神奈川後，是安田陪他度
過那段無法融入群體的適應期，他總會從好友那裡得到安慰和勇氣。
　　「嗯。」他拉起一個笑容，「那當然。」
　　＊
　　那天籃球隊的正規練習後，已經換好衣服的宮城沒有離開，而是留在了更衣室外面。
　　其他的隊員看到他站在更衣室門口都投以詫異的視線，只有安田理解似的對他點點頭
，他也回了對方抬起下巴的一個輕點。三井是最後一個走出更衣室的，為此他真想調侃對
方是不是在鏡子前花了太多時間打扮，但此時不是吵架的好時機。
　　「去練習吧。」他拋下一句。
　　他沒有留給三井問問題的時間，只自顧自往體育館外走。他聽到穿著球鞋的腳步聲從
後方很快地移到了他的旁邊，宮城偷偷用眼角餘光瞥向身旁與他並行的人，對方的眼直視
前方，步伐堅定，像是對練習後還要前往另一個球場加練這件事沒有任何猶豫。
　　他們一起走到公車站，排在隊伍的最後跟著人群搭上公車。一路上兩人都沒有交談，
看著窗外隨著車子移動向後流逝的街景，宮城倏地有種要準備到另一個世界的錯覺。
　　公車司機的廣播聲和停下來的車子令他瞬間清醒，這站下車的人不多，他們匆匆走到
前門，三井先一步付錢下車，宮城跟在他的後方。
　　他向司機道謝，將硬幣放進車資投幣箱，面對著敞開的車門，突然對自己是否要下車
產生一瞬間的猶豫。
　　「宮城！」
　　三井一大步跨進車廂，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將他拽出公車。
　　宮城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那兩位上班族男子依舊樂意跟他們一起練球。宮城這次認
真地觀察三井的跑動路線，他發現三井一開始常在三分線附近移動，拿到球後只要時機適
合，這名優異的三分射手立刻就會出手，命中率高得不可思議。而他們的對手同樣也注意
到這一點，開始阻撓對方停留在三分線外；但被逼進內線的三井，上籃能力依舊十分驚人
，只要球在他的手上，他總是能創造好的攻勢。
　　觀察了十幾分鐘後，宮城開始漸漸地有把握能將球傳到對方手中，而他確實也做到了
。
　　他們今天打了一場好球，甚至在一次三分球進後，三井還伸出手與他擊掌。
　　「你們總算像一個隊伍了。」
　　眼鏡男取下眼鏡，拿毛巾擦著額頭上的汗。
　　宮城一愣，轉頭看向三井，發現三井也看向他。他們交換了一個有點尷尬的笑。
　　「你們還是學生吧？放學後就來打球？有吃晚餐嗎？」
　　西裝頭男一連拋出三個問題，兩名高中生面面相覷。
　　兩名大人譴責似的搖了搖頭，「打籃球沒有一定的份量，在卡位時會卡不到好位置的
。」
　　還在發育的青少年快回去吃晚餐，大人們以這個為由強制結束了今天的二對二。
　　「你要回家吃晚餐嗎？」
　　他們站在公車站旁，宮城調了一下掛在額頭上的包包背帶，隨口問道。
　　三井朝著車道張望，「嗯，我媽會等我回去才端出晚餐，全家一起吃。」
　　「欸——你媽也太寵你了吧。」
　　「還好吧。你家不是這樣？」
　　「我媽會幫我留菜。」
　　不等三井再度發問，宮城朝著車道揚起下巴，「三井學長，車來了。」
　　「咦？啊、」
　　要趕回家吃飯的人匆匆忙忙上了車，在車門闔上前跟站在門外的同學道別，「宮城，
明天要再一起練習喔！不准逃跑啊！」
　　「誰逃跑了！」
　　宮城的回嗆被車門擋住。
　　＊
　　「明天是假日，大家好好休息，以免肌肉痠痛影響之後的練習，明白嗎？」
　　赤木隊長對著所有人宣布，換來一道道在喘氣間勉強擠出的應答。
　　放假前的最後一天訓練強度拉得特別高，收操時的體能訓練更是沒在客氣，隊上除了
櫻木還能跑能跳之外，其他人大多都需要靠手撐著膝蓋才能站立，有些人更是在宣布練習
結束後就躺在了地上。
　　「今天還要練嗎？」
　　宮城拖著腳步走到躺在地上的人身邊。
　　「要……」
　　三井仰躺在體育館的地上，眼睛看起來都要閉起來了。
　　宮城挑起眉頭，「你是、」
　　「你們是認真的嗎？」另一個聲音插入。
　　宮城回過頭，眼睛都亮了起來。「阿彩！」
　　「你們不要拼過頭了。」
　　球隊經理半屈著身，站在宮城和三井旁邊，視線在兩人之間移動，「你們結束後還去
練習吧？這麼認真是很好，不過還是要休息一下喔。」
　　「阿彩……」被自己的女神關心，宮城覺得自己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別操額外的心。」 躺在地上的人撐起了上半身，夾雜著短促的呼吸回答，「我們
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球隊經理不贊同地皺起眉，「別太逞強了，三井學長。」
　　「就是嘛就是嘛。」
　　「良田你也是。」
　　跟著被指責的人噤了聲。
　　球隊經理彩子束起一根手指，訓斥般的在兩人面前揮了揮，「別因為訓練受傷而上不
了場，兩位籃球員。」說著，又揚起笑容，「我可是很期待你們的表現喔！」
　　「喂。」
　　在球隊經理離開後，還坐在地上的三井出聲，將宮城的注意力喚了回來，「你今天真
的不去練習？」
　　「嗯，不去。」
　　「這麼聽話……」
　　聽到三井嘟囔著，宮城調侃著，「你都站不起來了，還想繼續練？」
　　「我還可以、的、」說完還是沒站起來 。
　　宮城失笑，朝坐在地上的人伸出手。
　　「三井學長，你太不誠實了。」
　　當天他們各自返家。一直到抵達公車站之前，他都擔憂堅持練習的人會不會突然出現
，蠻橫地推著他搭上前往球場的公車；但這個擔憂沒有發生。
　　宮城有段時間沒有在這個時間到家了，母親和妹妹吃飯吃到一半聽到他開門的聲音，
才急忙擺出他的碗筷。他坐進餐桌，母親站在爐火前加熱味增湯，坐在對面的妹妹問了他
一些籃球隊的事情，他邊扒飯邊回答，對著端給他熱湯的母親小小聲道了個謝。家裡的熱
飯對練習後疲憊的身體格外有吸引力，他很快解決自己的晚餐，沖了個澡後就鑽進房間。
　　坐在剛鋪好的床墊上，他拿著折疊鏡，檢查自己臉上的傷口，瘀青已經幾乎消失了，
貼OK繃位置底下的傷口已經結疤，嘴巴裡的傷口還沒全好，剛剛吃晚餐時還有點痛。
　　三井學長恢復得如何了？ 他回想著那張臉，卻時不時和國一的回憶混淆。他伸展了
一下身軀，將鏡子放回書桌，躺進自己的被窩裡，沒多久就進入夢鄉。
　　他做了個夢。
　　夢見兩個人在那座室外球場打球，一對一，國中的他和國中的三井。
　　他壓低身子運球，想跨越擋在他面前短髮白衣的少年，卻總是被擋在禁區外，他看著
地上的線，懊惱著怎麼也無法更進一步。
　　試試看跳投吧，他接住向上彈的球抬起頭，卻看見擋在他面前的變成了長髮及肩的高
中生。他嚇了一跳，跳投的動作僵在原地；球因此被抄走，但取得球的人沒有進攻，而是
將球扔到一旁，單手撩開蓋在臉上的髮絲，對著宮城咧嘴一笑，齒列正中間的空洞正對著
他。
　　宮城睜開眼睛，外頭的陽光透過沒拉緊的窗簾透了進來，將榻榻米熨得溫熱。他渾身
是汗，作為睡衣的背心貼在身上，還沒完全睡醒的人抓了抓一頭亂髮，慢吞吞地爬起身，
從衣櫃裡隨意翻出一件Ｔ恤、貼身衣物和短褲，拖著還昏沈的身子走進浴室沖澡。
　　他沖好澡走進餐廳，才看見牆上的時鐘顯示著早上十點。母親已經出門，妹妹也不在
家，桌上擺著一包開封過的吐司及一個瓷盤，盤子裡是煎得漂亮的荷包蛋及幾條小熱狗。
他用披在肩膀上的毛巾搓著濕漉漉的頭髮，拉開冰箱門拿出盒裝奶油和麥茶，悠哉地享受
著只有他一人的早餐。
　　餐後還得做完自己負責的家事。他先是在浴室將自己的髮型抓整完畢，再提著洗衣籃
到洗衣機前，將籃裡的衣服分類，一部分丟進洗衣機，加好洗衣粉後蓋上蓋子啟動機器。
再走到陽台，將陽台上曬乾了的衣服都收進來，拿進自己的房間，坐在榻榻米上將衣服一
件件摺好分類，再將母親和妹妹的衣服拿去他們的房間。
　　等他曬好最後一批衣服，他聽到玄關傳來開門的聲音，腳步聲聽起來像是母親。
　　他拉了拉掛在衣架上的衣襬，提著洗衣籃走回室內，母親正在廚房將買回來的食材一
一歸位。
　　母親也聽到了他拉動落地窗的聲音，「要吃午餐嗎？」
　　「安娜呢？」他沒有回答問題。
　　「她跟朋友出去了，傍晚才會回家。」
　　「喔。」他把洗衣籃放回原位，又走回自己的房間，拿了運動包把籃球毛巾和水壺等
等都塞進包包裡，經過餐廳時對裡面提高聲音說：「午餐我出去吃，吃完會去練個球，應
該也是傍晚回來。」
　　過了幾秒鐘後，他的母親回話，「嗯。路上小心。」
　　「我出門了。」
　　雖然老大要他們好好休息，但一想到下週就是全國大賽的預賽，宮城就覺得自己沒辦
法忍著一天沒有碰球。去年他只能坐在板凳上焦灼地看著場上的賽況，今年應該可以上場
了吧？應該說，今年他一定要上場才行。
　　從熟悉的路前往他常去練習的球場，這個時間點大部分的人都才用完午餐，天氣又炎
熱，他猜應該不會有太多人在球場上才對。
　　突然腦中浮現一個念頭，會在球場看到他嗎？
　　才這麼想，他就看見了。透過場外的鐵絲網，一個男人小幅度向上躍起，籃球在空中
劃出一道拋物線後穿過籃框，帶著速度的球滑過球網，發出俐落聲響。
　　他放輕腳步走進球場，但還不等他出聲，「宮城！」
　　三井舉著才剛拋出漂亮投籃的手臂向他揮舞，邊向他走來，臉上佈滿汗水，不知道是
曬出來的還是練出來的。
　　「三井學長練很久了？」他問。
　　「還好，才投了幾球。」對方一手抱著球，另一手用上臂的袖子抹去臉側的汗，「我
就猜你會不會來。剛到球場沒看到你，我還有點失望呢。」
　　宮城怔了一下，眼珠子轉了轉後，勾起一個微小的笑。
　　「那我要是真的沒來，你會怎麼樣？」
　　「去你家找你？」三井立刻說，隨即發現一個事實，「啊但我不知道你家在哪裡……
」
　　宮城其實滿佩服對方這種想做就立刻去做的行動力；如果是用在正常事情上的話。
　　「沒關係啦，反正你來了。下次有機會再去你家吧。」剛剛提出無解問題的人自己做
結。
　　為什麼會得到這個結論？「去我家幹嘛？我家又不能打球。還是你家可以打球？」
　　「我家當然不行啊。」三井一副理所當然，「但你要來我家可以喔，我媽會很高興的
。」
　　「啊？」
　　這個人真的很莫名其妙，「你跟你媽提到我？為什麼？」
　　「因為我這幾天都晚回家，我媽問我去做什麼跟誰在一起……」三井的表情突然變得
有點糾結，聲音也變小了，「因為我之前那樣嘛，我媽變得比較神經質。」
　　「喔。」
　　不需要問是哪樣，宮城也很清楚三井指的是什麼；畢竟他才剛夢到過。
　　「既然你也來了，那我們來一對一吧。」
　　三井的聲音又回到了正常的音量，甚至還更大聲了點。
　　「你確定？」宮城挑起眉，「你已經先耗了一些體力了，這樣對你不利吧？」
　　「我確定。」三井抬起下巴，「我都剪頭髮了，就算輸了也沒關係。」
　　說完，他自顧自地走到球場中線，對宮城比了比『來吧』的手勢。
　　你這又不是平頭……宮城只能小小聲地挖苦著對方，將運動包擱到場邊，走進球場接
受對戰的邀請。
　　當隊友和當對手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雙眼死盯著眼前正在運球的三井，宮城繃緊了自己的神經。這個男人不只在用身體打
球，也用頭腦打球，一不小心就會被騙過；即便宮城認為自己已經很擅長假動作了，但還
是不能百分之百完全判斷三井在球場上的一舉一動。對方優異的得分能力他也有見識過，
要防守好這個男人並不容易，只要稍微讓對方抓住一個破綻──
　　三井舉高雙手，向籃框拋出手上的球，宮城不用往籃框的位置上看，就知道那球會進
。
　　或者說，他相信那球會進。
　　「宮城，快去撿球吧。換你進攻了。」
　　三井臉上的笑容燦爛到欠揍。他掃過對方的臉，瘀青什麼的都看不見了，只剩一枚Ｏ
Ｋ繃貼在臉上。
　　最後他們以平手作結。
　　一開始領先的是三井，不過最後先喊停的也是他。一方面是體力不支，另一方面是時
間接近下午，來打球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實在也不好意思霸佔球場太長時間。不過三井喊
停的理由只有後者，宮城也沒有戳破。
　　他們拿著自己的運動包坐在球場邊，看著剛才他們剛廝殺的場地正在進行一場和平的
三對三鬥牛。「我們剛剛是不是比他們跑得更激烈？」三井問，宮城點點頭。
　　怪不得這麼喘……他聽到三井的低語，默默在心底偷笑。
　　「你該加強體力了，三井學長。」
　　「少囉嗦。」被點名的人捏著自己的水壺，惡狠狠地回應。
　　宮城的視線從旁邊那張汗涔涔的臉一直到對方的左膝。三井是半盤坐在地上的，右腳
彎著靠在地上，與之垂直的左腳豎起，左膝上那個紅黑色的護膝吸引了他的視線，從對方
重回球場後，這只護膝就一直戴在那個位置。他想起木暮學長告訴他們的，關於三井為何
身為中學的ＭＶＰ選手卻離開球場的往事。
　　「三井學長，你的膝蓋沒事了？」
　　對方也將視線移到自己的膝蓋上，「嗯，醫生說已經完全痊癒了。不過也說如果我擔
心的話，可以戴個護膝保護一下。」
　　「這樣啊。」宮城頓了一下，「什麼時候康復的？」
　　他們在天台打架的時候，三井學長的膝蓋已經痊癒了嗎？
　　「實際上，我也不太確定。」
　　「啊？」
　　「畢竟……我已經有兩年沒有打籃球了。」
　　對方看著自己的膝蓋，「現在都覺得很好。但這幾天在球場上時，我都會想，膝蓋會
不會突然痛起來。」
　　痛起來的時候，會連站都站不住呢。三井語氣平淡地說。
　　「如果哪天真的痛起來，害你不能打籃球了呢？」
　　問題才出口，宮城就覺得自己問了個相當討打的問題。
　　「到那天再說吧。」三井的手扶上左膝上的護膝，「這幾天下來，我發現我確實還能
打球。」指節分明的手指在膝上輕點，「這次我不會放棄的。」
　　宮城以為自己會吐槽回去，但他只是嗯了一聲。
　　＊
　　全國大賽預賽前最後一次練習，安西教練指定了練習方式。
　　隊上的成員依著守備位置拆成兩隊，一隊是赤木、流川、石井、潮崎、安田，另一隊
是木暮、角田、櫻木、三井、宮城。 這次的練習會決定先發是誰，安西教練向大家說。
　　為了爭取先發機會，場上所有人都相當投入，即使原本都是隊友，當今天變成對手時
，每個人拚盡全力也要阻止對手得分。在板凳區的球隊經理以及兩位一年級生不曉得該幫
哪邊加油，決定球在哪隊手上，就幫哪隊大聲歡呼。
　　「花道，準備好！」
　　輪到他們的隊伍持球，運著球的宮城對他們的前鋒喊著，帶著球往另一半場衝。
　　櫻木站在禁區內，對他們的控衛大動作地比出手勢。
　　「良良把球給我！」櫻木一邊要球，一邊擠開防守他的流川，「臭狐狸走開啦！」
　　宮城朝著櫻木的方向跑去，對手的中鋒彷彿一堵牆擋在他面前。「嗨老大。」他向對
方打了聲招呼，在球即將被抄走之際，他讓球繞過自己的後腰往左側飛去。
　　「良良！你把球傳到哪裡——」站在宮城右前方的櫻木哀號。
　　球飛進站在三分線後的三井壽手裡。
　　接球、跳起、出手，接著就是球穿過球網的聲音。
　　在進球之後，宮城才把看向他剛剛傳球的方向，迎上得分後衛停留在他身上的視線。
帶著汗水的臉上滿是欣喜．兩隻透亮的眼睛直率地盯著自己，彷彿為之欣喜的不是那顆順
利進籃的三分球，而是將球傳過來的宮城良田。
　　對三井壽這個人，自己到底是接納、還是原諒、甚至是其他的什麼，在下意識地相信
傳出去的球能送到對方手上的那一刻起，連宮城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加速的心跳，裝作若無其事地向對方挑起單邊眉頭的同時，
也勾起了單邊嘴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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