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壽 X 宮城良田
宮城將他煮的粥唏哩呼嚕吃了個空,還厚臉皮地要求再來一份。三井真正開始走進廚
房只是最近的事,他很清楚自己的廚藝還不至於到讓人吃得停不下來的程度;所以這傢伙
確實是餓壞了。他看著宮城用拇指抹去嘴角的米糊,再用舌頭將拇指上的殘餘捲進嘴裡。
「你變得很會照顧人了呢,三井學長。」宮城舔著自己的嘴唇。
三井遲了幾秒鐘才回應,「我本來就很會照顧你們這些後輩吧。」
「才沒有,你是最不配合的那個。」
「我有嗎?你說說看。」
「竟然裝傻。」 宮城笑了一下。
還捧著碗筷的人開始數落他們曾經起過的爭執,有些他能反駁、有些他知道只是辯解
,有些他反過來指責對方的不是。那是他高三、宮城高二的那一年,也是他真正重回球場
的一年,他和眼前的學弟兼後來的籃球隊長總是在大小事情上不合,有動口的、也有動手
的,但再怎麼激動,兩人也不會再將對方打傷,因為他們都同意籃球的重要性勝過一切。
現在回溯起來,大部分都是沒有意義的爭執,甚至有些他們只記得爭執的過程而不記得原
因,就連三井都不得不當年的自己有夠幼稚;當然宮城也同樣幼稚。宮城肯定也這麼想,
畢竟他雖然用著嫌棄的語氣說著那些往事,但臉上卻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那是屬於他們
之間的回憶。
過去的回憶。
現在想想,即使連那段在天臺跟宮城互毆的不堪紀錄都加進去,他們相處的時間最長
也不過一年又四個月。從自己從湘北高中畢業,算到現在都過了五年,已經是三倍以上的
時間了。
沒有新的記憶疊加,這些過去的回憶將會伴隨著他們之間的關係越來越遠,終究會讓
他們成為即使在路上相遇也可能會認不出來的陌生人。而這個可能正在逐步成形當中,這
太可怕了。
「說到底,都是因為你這隊長太過嚴苛的緣故吧。」三井佯裝不屑地嘖了兩聲。
宮城挑起一邊眉毛,臉上笑意不減,「事實證明這對大家有幫助啊,湘北的戰績越來
越好了,你不也因此獲得了保送進深體大的機會嗎?」
「拜託,那是靠我自己的努力好吧。」
「你畢業典禮那天可不是那樣說的,『我能有大學念,都是靠安西教練和籃球隊的大
家。』我記得你眼睛都哭腫了。」
「我感謝的重點是安西教練啦。」三井自然地換了個話題,「那宮城你呢?說說你在
美國的事情吧。」
瞪大眼睛的表情只有一瞬間。
他發現宮城原本看著他的視線移開了,像是逃避似的。「沒什麼特別可說的啊。」宮
城說。
「 開玩笑的吧,你可是去美國待了四年啊,不可能沒什麼事情可說吧?」他用著隨
意的語氣又試探著踏出了一步,「櫻木總是嚷著你跟流川都到美國了,他總有一天也要去
美國呢。」
他知道自己如果直接問對方『在美國過得好嗎?』也只會得到「還不錯啊。」的答案
,對話就結束了。但他希望知道得更多些——所以,讓我更了解在美國的宮城良田吧,三
井想,這樣或許我們的關係就能恢復以前那樣了。
「花道啊。」笑容又回到宮城的嘴角,「他已經夠厲害了,自從他成為深體大籃球隊
的先發選手之後,你們深體大不是連續得了三年冠軍嗎。」對方眨眨眼,看向三井的眼神
充滿挑釁,是三井熟悉的眼神,「有這樣優秀的後輩,三井學長有沒有很羨慕啊?」
「拜託,深體大得冠軍那幾年我也在先發名單上好吧。」三井不服氣的哼了聲。
「聽說花道都還沒畢業,已經有很多職業球團想簽他了。」宮城越說越起勁,像是在
說自己的事一樣,「他還是進代表隊的熱門人選呢。」
「我要是想的話也可以進代表隊啊。」
「先把你的傷養好再說吧。」
不是跟你說我膝蓋沒──三井想反駁,卻突然噤聲。他現在才察覺自己可能誤會了宮
城的意思,「你有看我上個月的比賽?」
那場比賽結束前的最後一分鐘,持球的三井被對手犯規,摔倒在地的同時因著突然竄
出的疼痛感抱住了自己的左腿,被急於想追回失分的教練給換下場,遞補他上場的隊友確
實給了一次有效的助攻,但沒能挽回隊伍的失利。他還記得報紙上有這場賽事的報導,但
對於他的退場只有簡單一句『被犯規後因傷退場』,也沒有照片,只有比賽轉播可能拍到
了這一幕。
但他其實只是跑得太猛又突然被攔住,小腿抽筋而已。雖然當下連他自己也恐懼地以
為自己又要重蹈高中時的覆轍了。
宮城盯著他的臉,「又沒轉播,在美國哪看得到啊。」說完,打了一個巨大的呵欠,
「我想睡覺了。」
「嗄?」
「三井學長不累嗎?參加了一場婚宴,又照顧了一位喝醉酒的學弟……雖然這個喝醉
酒的學弟沒給你什麼添麻煩就事了。」
「哪裡沒有?」他比著茶几上的小土鍋,「你說說這是什麼?」
「嗯、謝謝招待了。」宮城又打了一個呵欠,三井從對方眼角被擠出的水氣判斷這次
是真的。再問大概也問不出什麼了,三井挫敗地從盤腿坐在地上的姿勢站起身。
「明天再聊吧,我去拿條被子給你。」
「嗯。」對方用手蓋住了自己的第三個呵欠。
他拖著腳步回到自己房間,從衣櫃裡抽了一條有陣子沒用的單人被,上面還聞得到衣
櫃裡香氛包的氣味。記得宮城好像很在意氣味,高中時期偶爾假日大家一起出門時,他也
會聞到對方身上的香水味,希望他不會太排斥香氛包的味道,他抱著被子走進客廳時又嗅
了兩下,正想說乾脆開口解釋,就看到沙發上的客人已經自己躺平睡著了。
他走到沙發前面,將手中的被子輕巧的披在對方的身上。此刻他才注意到宮城散下來
的瀏海稍稍蓋住了臉;這是三井第一次在籃球場以外的地方看到對方披散著頭髮的樣子。
這傢伙當年連集訓都沒露出過這樣的破綻。
他伸出手,將對方蓋在額前的細碎捲髮撥開,露出那兩道他曾說過自己看不順眼的眉
毛。總是高高聳起的雙眉此時因為主人的熟睡而趨於平緩。
這傢伙去美國還會跟人打架嗎?
他為著自己突然的疑問發笑——想問的問題還有很多呢。
三井離開沙發,走到電燈開關旁,最後再看了沙發上熟睡的男人一眼,關閉了客廳的
燈。
*
當三井踏入沐浴在晨光的客廳時,他看見露在沙發椅背上的一顆頭,看來昨晚的客人
已經起床,甚至連髮型都打理完畢。 一瞬間他有點遺憾自己沒有拿相機把昨天那幕對方
難得露出的破綻給拍下來;他想到放在書櫃上的即可拍底片應該還沒拍完,可惜來不及了
。
「早。」
「早。」宮城從沙發中站起身,轉頭看向他,表情看起來有些遲疑,「是說,那個—
—」
「嗯?」
稍稍猶疑了一下,「——廚房,能借用嗎?」
從口型變化看起來,對方本來不是要問這個。但眼看宮城邊說邊往廚房的方向走,讓
他下意識先回答了這個問題,「可以啊。你該不會要做早餐吧。」他只是隨口問問。
想不到對方輕輕點個頭嗯了一聲。
「……騙人的吧?」三井承認自己有些誇張了,「你會做飯?」
「到美國才開始的,算是情勢所逼、吧。」
宮城搔了搔自己的後頸,「冰箱裡的食材都可以用嗎?」
「隨你用。」
情勢所逼指的是?做飯是做給自己吃還是也做給別人吃?看著已經鑽進自家廚房的那
個背影,三井的嘴巴開了又閉,決定等等有機會再來問清楚。
宮城剛剛提到自己是在美國開始下廚,讓三井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套搭配著漂亮太陽蛋
的西式早餐;為此他還有些期待。但等他看到上桌的菜色時,失望明顯地浮現在他的臉上
。
「你看起來很失望欸。」明顯到連宮城都這麼說。
「我以為你會做西式早餐。」三井老實地承認。
「不早說。」宮城笑了,「西式還比較簡單呢,煎個荷包蛋和培根、再搭個吐司就好
了,味道也比日式還好掌握。不過你的冰箱應該沒有培根吧?」
還真的沒有,「有幫忙煮早餐已經很感謝了,我不挑嘴的。」
「騙人。」宮城在看到他愣住的表情時才收斂起笑容,低下頭,「是我要謝謝三井學
長的收留才對。」
將分成兩份的餐點一道道端上餐桌,再將兩碗熱飯擺在兩張餐椅前方,負責張羅早餐
的人才入座,「味道大概不怎麼樣,請不要期待。」
「不會吧,看起來還滿有模有樣的啊。」看著面前的鹽烤鮭魚、玉子燒和味噌湯,三
井一手端起飯碗,一手挾起筷子,「連飯都煮好了。」
「呃。」
宮城看起來有點尷尬,「我把冷凍庫最後兩份白飯用掉了,不好意思。」
「喔,沒關係啊。」剛準備開動的三井頓了一下,吃驚於對方注意到自家的冷凍庫有
屯冷凍白飯這一點,「你在美國也是這樣做嗎,把飯分成一份一份放進冰箱冷凍?」
「沒,這是我老家的做法。」
宮城輕聲說了句我要開動了,才動起筷子,「澤北每次都能把整鍋飯吃掉,根本不可
能剩下來。」
「澤北?」這名字有點耳熟。
「澤北榮治。」宮城說了全名,但沒有要進一步介紹的意思,「而且我們很少吃日式
早餐,只有難得的日子才會吃。」
所以今天是難得的日子嗎?澤北榮治是誰啊?
三井的疑問越積越多,但他沒能抓到時間開口問,只是愣愣地看著坐在對面的人像是
餓了好幾天一樣迅速消滅眼前的食物。昨天吃粥也是這樣,美國的運動員都這麼會吃?
「怎麼了,不敢吃我煮的?」對方嚼著食物問,眉毛一高一低。
「哪裡不敢?」
他夾起一塊玉子燒吃進嘴裡,才咬了兩下就瞪大了眼。
是巧合嗎?他囫圇吞下嘴裡的食物,伸出筷子從對面的盤子裡搶了一塊別人的玉子燒
,放入口中。
隨著咀嚼,甜滋滋的味道從舌尖漫開,是好吃的;但不是他喜歡的。早餐吃鹹食是他
個人的喜好,但如果做不到,像是跟隊伍在外地集訓的時候,他倒也能配合跟團隊一同用
餐。
「不用搶我的,你喜歡鹹的對吧。」被搶走食物的人調侃他。
這甚至不是一個問句。
他甚至忘記自己在什麼時候跟宮城提過,自己喜歡鹹玉子燒這件事。
而自己盤子裡的玉子燒,是鹹的。
「宮城。」
三井感覺自己的舌根泛起一絲不屬於食物的苦澀,那個想問又不敢問的、壓在心底最
深處的疑惑衝口而出。
「為什麼你去美國沒有告訴我?」
正在喝味增湯的宮城揚起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又讓湯碗遮住自己的臉。
「為什麼要告訴你?」
三井呃了一聲。
「因為我們、」是隊友?是朋友?還是曾經互毆過的、呃、仇人?「我們、我們至少
一起打過好幾個月的籃球吧!」
「當然啦,我沒忘。」
對方說完,仰頭囌囌囌地把味噌湯連同湯料掃進嘴裡,才總算把湯碗從臉前面移開,
「但為了這種事特地去找已經畢業的學長,嗯......」
好像沒有必要吧。宮城的視線停留在面前空了的碗盤上,咬字含糊地說完這句話,鼓
起的臉頰還在咀嚼著。
三井曾經想過當自己問起宮城這個問題時,會得到怎麼樣的回答。而這是他曾經想過
、卻自己否定過的其中一種答案。
他還記得自己高中畢業典禮那一天,宮城以籃球隊隊長的身分,邀請他們這些籃球隊
的畢業生回到體育館,讓籃球隊的所有後輩幫他們舉辦了一場溫馨到一點都不像體育社團
的歡送會,連總是板著張臉的赤木都被逼出眼淚。
『之後還是隨時歡迎找我一對一啊,宮城。』
『先好好跟上深體大的訓練吧,三井學長。』
他以為那只是兩人慣例的抬槓;卻沒猜到這是對方離開日本前與他的最後一次對話。
他以為這樣的相處模式會一直持續下去,即便是他離開了湘北,宮城還是會來找他打
籃球,他們還是會互相拋垃圾話、互相拌嘴、互相討論最近的NBA賽事、互相分享喜歡
的球星;他甚至想過一年後,宮城也進了深體大,這樣他們又可以在同一個隊伍裡打球了
。雖然稱霸全國的夢想沒有在高中實現,但在大學他們還是可以一起實現。
原來在宮城心裡,他們確實只是高中學長和學弟的關係啊。
「謝謝招待。」
宮城已經吃完他的那一份早餐,起身收拾自己的碗盤走進廚房,從廚房裡傳出嘩啦嘩
啦的水流聲。
我雖然喜歡鹹的玉子燒,但這有點太鹹了吧......獨自坐在餐桌邊的三井對著
廚房門口低聲呢喃著,一邊把盤子內的食物塞進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