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含歧視粗口暴力請慎入謝謝防爆分隔線===
九、
我相信,我在這,我在。
* * *
茉旻真的休學了。
遠鴻不久後也休學;他的上課時數不足,再不休學會被留級。但他不在乎,道要回去紐西蘭打工。像接力賽似的,他在紐西蘭、日本、臺灣都有職校學籍,想念書就念,想打工就打。
「學歷不拿白不拿,多花幾年也沒關係,我又不是只傻傻的念書不工作賺錢。」才不管這是不是異於常人,他總是自信的這麼說。
但事實上,關於他回國的事,是騙人的。
廢話,他要是真回國了,教他的男人逮到機會與空檔,耐不住寂寞去找他的好友藕斷絲連,那他將二人分隔開來的計劃不就功虧一簣?他當然得留下來盯緊一點。
至於他和同班同學們的感情,並沒緊密到非保持社交聯繫不可,乾脆說自己回國算了,藉此斷乾淨一點,也比較不容易節外生枝。
「平平,你要堅強。不要擔心茉旻,我會陪她,你把你自己顧好就好了。」拿了請尹母燉的補品來程寓,遠鴻和他的男人一起晚餐。
同學們都知道茉旻生病休學,程平被迫失戀心情鬱悶。平常還有活寶遠鴻會炒氣氛,結果連他也不在,大家在程平面前都小心翼翼,深怕刺激他。
這樣也好,不然要配合摯友的謊言裝傻,程平怕同學問多了,他會露出馬腳。
其實他不太瞭解遠鴻為什麼要撒這種謊,頂多是聽對方含糊不清的說是在打黑工……
「……其實我在當茉旻的看護;尹爸、尹媽給我的零用錢比打工時薪還高……所以不要多問、也不要多說,在同學面前就當我不在臺灣,好嗎?」
既然對方這麼講,他也不追究,照著做。
「幫我謝謝尹媽媽。」喝著愛心雞湯,程平眼眶發熱,順勢關切。「現在旻旻怎麼樣了?」
「會啦!」舀了幾塊雞肉到對方的小盤,遠鴻享受這無人打擾的晚餐約會。「確定要手術了,精神不太好;有時想著你,會哭起來。」
程平垂下雙眼,半晌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抽了衛生紙擤鼻水。「幫我安慰她。」不然怎麼辦?他什麼也沒法為她做;他現在什麼也不是。
「廢話;你也要振作。」伸手去揉揉對方的肩膀,遠鴻不願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好友是他與他的男人之間不可或缺的連結橋梁。「不要胡思亂想,專心念書,趁現在要等茉旻,你好好準備課業。把身體練壯一點,以後給她依靠。第一志願很難考,現在就要全力準備,把想著茉旻的心神化做動力,加把勁,嗯?」
「好。」幸好摯友三天二頭來看他,把「前女友」的情況跟他說,幫他加強外語能力、教他跳舞,程平覺得日子比較不那麼難熬了。
但沒她的微笑、擁抱,和依偎,回頭也沒她的身影,他仍覺得心中有個角落空虛了,茫然的失去生活的重心。
為了填補那有時發作了會讓他想撞牆的空虛感,他聽摯友的話發憤念書、健身、考證照、練習正音,並申請轉組考試。
* * *
申請轉組考試是花了程平一番功夫沒錯,但有任老師的幫忙和輔導,還有摯友督促,他已經考完轉組考試,並有自信考得不錯。
縱使已經考了轉組考,他還是得參加這星期的期末考。經過四天的考試,明天是期末考期的最後一天,只要撐過明天,他的二年級生活就算是結束了。
溫書完畢,他把書桌上的文具用品陸續收妥,然後起身去洗澡。洗好了,他穿著睡衣,把明天要穿的制服準備好掛起來。
這時,他聽到大門開閤的聲音,探出房門,看到是父親的身影。
矮油,今天是吹什麼風?竟然回來了。心道,他搖搖頭,不再傻到像以前一樣看到父母回家便起身恭迎,而是轉回自己的書桌椅坐下,把書包撈過來收拾。
聽到雜亂的腳步聲靠近了他的房間,他不放在心上,繼續將課本、筆記、講義,和隨身手冊等物品,逐一檢查後放入書包。
「幹!你這塊臭雞掰!跟生你的肖婆一樣賤!」忽然,房門口傳來一陣暴吼。
啊?聞聲心驚,程平抬頭,下一秒他的頭髮就被來人扯住,火辣辣的劇痛兜燒下來,他猝不及防整個人被扯離椅子貫在地上。
「下賤的臭梨!最好被臭雞巴睏厚伊爛!幹你娘耶!」
他痛得抱頭保護自己,然後是書包、參考書、鬧鐘、手提CD音響等,還有一堆東西不斷往他身上砸,痛得他在地上扭動閃躲,嚇得全身顫抖喊不出聲。
「幹你娘!塞你娘!」
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心驚膽顫,他的腦海一片空白,一時之間除了疼痛和驚恐之外,他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分不清現在是什麼狀況?本能的,他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在乒乒乓乓的摔東砸西及詛咒叫罵的連環爆響中,拼命的躲到不知名的角落。
咬牙顫抖,他緊閉著眼怕得不敢動,心頭的意念不停的在腦海中爆炸:不可原諒!程平!不准挨打!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可以反抗!可以逃走!可以大叫!就是不准縮在這裡!姓程的!快跑啊!你不知道要逃嗎?你這個蠢貨!快站起來逃走啊!
腦海裡的聲音亂七八糟,而他的身體不聽使喚,只是本能的發抖,僵硬的蜷縮,被突如其來的暴力奪走他所有的自主能力。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失去了意義。四周安靜了下來,也不再有東西落在他身上,他害怕的睜開眼,看到滿地的零亂,而那個人倒在床上。
僵直的起身,他小心翼翼的跨出步子靠近床邊,深怕發出一點聲音會驚動那個人。緩緩彎下身恐懼的瞪著對方,他聞到濃濃的酒臭。
去死!王八蛋!去死啦!暗罵,他確定對方像是睡著了,真的在打呼,轉身慌亂的在滿地的零散中找出手機座充和書包,幾乎以本能動作將掉出來的東西都塞回去,接著手足無措的脫掉睡衣,撈來制服穿上,差點扣錯釦子。
這個地方不能再待!死人不知哪時會醒?一定會挨揍!要快點逃走!快逃!心喊,他克制不了顫抖的又蹲跪在地上翻找,抓出皮夾,找到門鑰匙。然後他看到手機和電池散架了,急忙將它組裝回去,深怕它們會被摔壞。
「幹!」
突然暴響的粗口教他嚇得閉眼縮脖子,抱住頭等了好幾秒,確定對方只是醉言醉語,連滾帶爬逃出房間。
現在幾點了?還有沒有車?心問,他瞄了一眼牆上的時鐘,逃竄到玄關套上球鞋,奪門而出。
在馬路上狂奔,他一指按下手機電源鍵等它開機。拜託別壞!拜託!心喊,他看到遠遠的公車要進站了,深怕它是末班車,拔腿追上去,跟著排隊人龍上車。
手機螢幕亮了,他暗自謝天謝地的眼眶發熱,本能的按快速鍵。
嘟嘟的響鈴聲聽得他心焦,六神無主的祈禱摯友快接電話。
「喂,平平,什麼事?」
一聽到摯友的聲音,他忽然嗆咳了起來,半晌說不出話。「遠咳……遠鴻咳咳……我咳……」
「怎麼了?你感冒了嗎?」
「我可咳……可不可以咳……去找你咳……遠……我咳……」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我去找你!你在家嗎?我騎車去接你!」
「不用咳……我已經在公車上咳……你可不可以在咳……你家外面的公車站咳……等我咳……我很快就到咳……」
「好好,我馬上出來,你下車了不要亂跑!」
「謝咳……待會見咳……」在公車上電話不能講太久,他把電話掛了,一手摀住嘴壓抑咳嗽,一手把書包緊抱在胸前,縮起身子拼命想平復恐慌的心緒,希望公車快點到達目的地。
* * *
遠鴻套上外出服,抓了手機和鑰匙衝出去。來到公車站,他原地踱步等得心急。依照他對他的男人心性的瞭解,這麼晚了對方竟然要找他,一定是發生什麼事了!
看著一輛又一輛公車在前方疾駛而過,他不知等了多久,終於看到他的男人髮絲散亂的從一輛公車下來。趕緊迎上去,他給出了一個熊抱,緊張的在對方的身上亂摸,心疑:這麼晚了,怎麼還穿著制服帶書包?「平平,怎麼了?」
「等一下,遠鴻,我……沒事……只是今晚我沒地方睡……我不知該怎麼辦……」摯友的擁抱讓程平惶然的心像被照射了平靜的曙光,一時回神了,卻不知該怎麼解釋自己的情況。
「來來來,到我那去。」攬住他的男人的肩,遠鴻一聽對方竟然「沒地方過夜」,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
程平在摯友的懷抱中感覺到自己的顫抖緩和了,卻開始感到害羞。「……我真的可以去你那嗎?這麼晚了,你的房東不會說話?」
「那個沒你的事要緊!」這麼熱的天還發抖,是出了什麼事?心疑,遠鴻關切的低吼,強勢的攬著他的男人往前走。
這句話和擁抱的力道,都表示了摯友對他的真心情切,教程平感到一陣暖流在心口流淌。「謝謝……」
快步回到住處,遠鴻把門鎖好,將他的男人安在床沿,自己坐在旁邊,注意到對方的神情有異,整個人散發虛弱的氛圍。「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確定,只是沒地方睡,所以來找你……」無法說出自己被揍還不知道要逃,程平低頭扭著手指,只覺得很丟臉,真想死了算了;明明決定要成為男子漢,結果挨揍時還是怕到不知怎麼反抗?簡直像個小孩子!
遠鴻瞧這情況,大概也能斷定一時半刻間是逼不出答案的;至少他的男人還知道發生了事情,要來投靠他,而不是自己躲起來。「好吧,那你現在要睡覺嗎?還是要洗澡?喝水?吃東西?」
「我已經洗好澡了……我想喝水……」順著摯友的提問回答,程平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反應遲鈍,腦海依然一片空白。
遠鴻起身去小冰箱拿了一瓶礦泉水,扭開瓶蓋將水倒到水杯遞給對方。
「謝謝……」接過水杯就口,程平緩緩的喝。
「不客氣。」回道,遠鴻看他的男人喝水的動作像小動物似的,忍不住心口發軟的伸手去摸對方的頭側。不料指尖才碰到時,對方就發出抽氣的痛鳴,縮了脖子一手護住頭側,他見狀驚問:「怎麼回事?你的頭怎麼了?」
霎時,像是有團熱塊忽然衝上來堵住程平的喉頭,恐懼又丟臉的心緒像一盆冰塊兜頭砸下,教他無法控制自己扭動身體躲開摯友關切的動作,無措的把水杯直往前遞,語無倫次。「我不知道!我喝完了……我要睡覺!」
遠鴻把水杯搶走按在小桌几上,伸手去試圖抓開涼被,要把慌亂的躲進床被間的人挖出來,急問:「你的頭怎麼了?受傷了嗎?我看看!」
「我不知道啦!我明天還要期末考,可是我現在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本來不想說的,但是程平被逼急了,終於無助的脫口而出,再也煞不住滾燙的熱液沖出眼眶。
哭了!吃驚的心喊,遠鴻心痛的聽著被子底下傳出哽咽聲,猛地撲上去連人帶被抱進懷裡,急著安撫。「好好好!你睡一下,放心,我在這裡!你什麼事都不要想,把腦子放空,思緒停下來,開始數一、二、三,數到十,再從頭數,數一會就會平靜下來。」
程平埋在枕被間,止不住淚,只覺得都這麼大的人了,還為了挨揍這種芝麻蒜皮的小事哭好丟臉,尤其是他還有在健身,反應能力卻這麼糟,真是羞愧難當,只想找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茉旻有沒有跟你提過,我們認識的一個同好大姊,只是意外跌了一跤,就傷到了脊椎;永無止境的疼痛教她得了身心病,一輩子都好不了。」輕輕的拍撫他的男人,遠鴻叨叨絮絮的軟語。「所以不管你有沒有受傷,都讓我瞧瞧,你這樣我很擔心……」
聽著摯友的聲音,程平雜亂的心緒竟然隨著對方的低語和自己流出的眼淚,漸漸平緩。尤其是那輕輕的拍撫像自己變成了小孩子,覺得好安全、好溫暖,教他緊繃的身心逐漸鬆懈。然後他想起來了,前女友說過那個大姊的事故;那是他們那個小圈圈的同伴們共同的恐懼和傷痛。
好一會兒後,他滿腦子的亂麻逐漸緩解,好半天後才終於找回了思考能力。打著嗝,他懂得不該讓摯友操心,只好沙啞的坦白。「那個人喝醉了,突然跑回家,揍我,所以我逃出來……我明天還要考試,怎麼辦……」
該死的豬玀!在這麼重要的時刻……暗自咒罵,遠鴻當然能理解「那個人」指的是誰。深吸一口氣,他能聽出他的男人已經稍微冷靜了,便坐起身軟語。「你現在先起來,把制服脫了;我借你睡衣,不要穿著制服睡覺。」
聞言,程平慢了好幾拍才想通摯友的語意,在被子底下磨磨蹭蹭了好半晌,才滑出涼被下床脫衣服。
遞出睡衣後,遠鴻幫對方把制服掛好,告誡自己不可以看到他的男人脫衣服便想撲上去;現在對方的精神狀況正脆弱著,他可得打住自己不當的妄想。
「我看一下。」轉身試探著觸摸他的男人的頭髮,遠鴻很滿意對方不像剛才那樣抗拒,而是乖乖低頭讓他檢查;只有頭皮微微泛紅,看起來沒傷口。「會不會頭暈?還是想吐?身上有沒有哪裡痛?要不要去看醫生?」
「沒,身上可能有黑青,但應該沒怎樣……我抱住頭了,應該沒被打到……」吞了唾沫,程平除了覺得身體被東西砸到的地方有點痛,猜想明天或許會淤血外,其實不太確定剛才發生的事情經過,有點茫然、口齒不清。
你一定嚇壞了。心道,遠鴻示意他的男人躺到床鋪的內側去。換上了睡衣,他設定好手機鬧鈴,再把對方的手機安放在座充,跟著躺在床鋪外側。「我陪你睡一下。等你睡飽,明早我會叫你,你不用擔心明天考試的事,有我在,我保證。」
這充滿了友誼與義氣的一席話,教程平的眼眶又發熱了。
身下的床並不大,二個大男人要睡在一起真有點擠了,是以他只得側轉身子,不然無法動彈。
閉上眼,他感覺到由身後摯友的身軀輻射出成熟男性的熱力,是那麼強大甚至帶給他全然的安心感,教人不再恐懼。
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他按照摯友剛才教的,數著數兒入睡了。
* *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