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友從不曾欺騙他,他們的友情如此堅定,但現在,哪個地方出錯了?愣愣的停止了淚水,程平茫然的看著身下的男人,拳頭停在半空,腦子一時轉不過來。
他清楚摯友的性向,且這事從不曾困擾過他。他們是摯友,是交心的好兄弟,可是對方現在說什麼?說對他抱持的不是友情,而是慾求?
「開門!阿平!開門!」
突然響起「碰!碰!碰!」的拍門聲和岳父母的叫喚,打斷了程平的思緒,也讓他呆在當場,不知所措。
遠鴻見狀咬牙,將人從身上推開,起身一拐、一拐的前去打開門。
尹氏夫妻進門,尹母看著二個孩子一身凌亂,乾兒子嘴角帶血,女婿臉上掛淚。「怎麼回事?你們打架嗎?」看樣子也知道是打架,問了也是白問。
剛才她內急,下床去廁所。完事了出來,好像聽到了吵雜聲。疑惑之餘,出了房門,聞聲經過書房來到女婿房外,竟聽到了亂哄哄的爭吵聲,趕緊回頭把丈夫叫醒,一起過來探個究竟。
尹母驚呼,跨步上前關切女婿。「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平常感情那麼好的二人,是發生什麼事情需要用打架解決?
見心愛的男人像個孩子似的張口無言,遠鴻吸了一口氣幫忙解釋。「我們有些意見不合。」
「意見不合用說的就好,都不是小孩了,怎麼還打架?」說著,尹母在房裡團團轉,要找出醫藥箱幫孩子們上藥。
「不用了,媽,我可以自己來。」回過神,程平打住岳母的行動,轉頭對岳父道歉。「對不起,爸、媽,吵醒您們了。」轉頭,他瞥了一眼摯友,對上那彷彿包含著千言萬語的難解神情,霎時心緒又亂。
「我臨時有事,明天要上桃園。」脫口而出,他轉身將長輩們送出房門,閃避著摯友的凝視繼續道:「鄭遠鴻,你也回去睡吧;明早我會自己叫車去高鐵,你不用起來載我。」
被下了逐客令,遠鴻心有不甘的瞪向心愛的男人,卻得不到對方的回應。他不想就此罷休,可是礙於長輩們都在,只得悻悻然離去。
關上門,用力的扣上門鎖,程平思緒混亂的回身去拉來自己的行李箱,本能的收拾行裝。
今天發生的一切事物都教人無所適從,尤其是對摯友的表白,他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雖然今天是他假期的第一天,但他不能留下,必需離開。他需要一個人冷靜的思索這十幾年來,到底是忽略了什麼關於摯友,他應該察覺卻遺漏的事?
* * *
整理好行李,程平倒在床上,幾乎是閉著眼翻來覆去無眠到天明。
天亮,他叫了車,下樓去準備弄早餐。一到樓下,幾乎是意外也不算意外的,他看到遠鴻坐在起居室的沙發。
見狀,他又想起昨夜對方做的事和告白,不知是氣還是惱,他當沒看到的進廚房去。
弄好早餐,他直接吃,才不管摯友是不是在外頭等他。想也知道一定是有話要和他說,但他現在不想和對方說話;他覺得昨晚自己是「被害者」,卻說不來是羞還是憤,根本不知道能說什麼?
吃飽收拾好餐具,計程車也到了,他走出廚房拉著行李要出門。
「平平,昨晚……」起身,遠鴻叫住心愛的男人,想確認對方到底有沒有將他的表白放在心上。
「少囉唆!」惡聲惡氣,程平直接打斷摯友,故意怒目視之,不管對方看來也是一晚沒睡的模樣,還有嘴角的淤青腫脹,都有點像是……可憐兮兮的。「我氣還沒消;」馬的!他是哪可憐了?是他碰我的!害我出軌了!心罵,程平要自己無視心中的不確定,撂下一句。「你顧好爸媽就是了,我要出門了!」
拉著行李箱跺步而出,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摯友竟露出一臉彷彿被丟棄的小小犬般,無助又渴求的表情,教他心頭一緊。明明做錯事的人是對方,他卻為了那個虛弱的表情心有不捨。
那不是向來言行堅毅強大的摯友會出現的表情;他只在奧克蘭的那夜,看過對方脆弱的模樣。心緒一亂,他硬是狠下心不理會,逕自搭上車離開。
* * *
回到桃園宿舍,程平刻意獨處,仔細回想這些年來與摯友之間的點點滴滴。
不論是大小事,關於摯友的一切之於他都是如此鮮明。甚至……不,他不該那麼想,那種想法對不起亡妻,但他無法否認遠鴻的存在感甚至強過旻旻。
他向來對此不以為意。遠鴻是摯友,對大多數的男人來說,妻子和摯友的地位相當,不是再普通不過的事?這就是男性之間的義氣。
而旻旻是女性,她的心靈世界總有些部份是身為男性的他無法進入的,是完全神祕不可解的,這也就是男女之間的差異。
這個部份,他只要用夫妻之愛便可填補,沒什麼可議之處。
至於遠鴻對他來說,儘管更像是謎,但不論喜怒哀樂,他都能與之分享,對方始終給他最強力的陪伴。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比他和旻旻在一起還多,甚至幾乎有一半的時光,是他們三人一同度過的。
為此,他不禁猜疑,遠鴻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對他心懷異想?是在旻旻離開後嗎?也就是才一年半的時間。
可是再回想他們年少至今的歲月,他懷疑,該不會對方早已對他有意,只是礙於旻旻的存在,從不表明;若這麼想,他不會是自己往臉上貼金吧?
霎時他覺得臉好像熱了,心跳失速還有點虛榮,甚至沒一點尷尬。趕緊打了一下自己的頭,他甩掉彷彿要脫軌的思緒。
對摯友那夜的行為,他該感到厭惡甚至背叛的,但冷靜下來之後的現在,卻一點也不反感。是啊,像遠鴻說的,又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要是會反感,早在十幾年前他們就絕交了,哪還會一起混到現在?
茫然的抓頭,他現在對自己所思所想的更不能理解了。
事情有那麼複雜嗎?他現在應該想的是,怎麼拒絕摯友的表白,才不會損及他們之間的友情,而不是將遠鴻與旻旻相互比較他們之於他的重要性。
這簡直像是他已經將摯友的定位,劃入他可以接受的追求者範圍之內。
這樣子不對,他發過誓除了旻旻之外,他不會再看其他的女人一眼;對此他從沒失誤過,這點完全沒問題。
而遠鴻,他的摯友,是名男子漢,現在卻變成了向他求愛的人,這算什麼?
拒絕這份表白才是對的,不是嗎?像追求過他的那些人,他不是都很甘脆的以服喪為由,回絕了對方的好意,從來不放在心上。可是對於遠鴻的求愛,為什麼教他如此的困惑?
他不是同性戀者,不曾對任何男性有過非份之想。是以從性向來說,他該拒絕遠鴻的;但為什麼他現在如此的不確定?
若換個角度想像一下,遠鴻與他坦然相見……年少時與對方發生過的荒唐畫面又再一次閃過他的腦海,教他窘得趕緊搖頭。
不,他不能想那些,那是小時候不懂事,鬧著玩的,不能算數。他現在是成年人了,他不能想像與遠鴻之間會再發生類似的情事,那褻瀆了他們之間的友情,汙辱了他們之間的義氣。
所以,他該拒絕?沒錯,他該拒絕,拒絕才是對的。
他愛的是旻旻,而遠鴻和他都是男人,他們之間即是友情,沒別的了。
思著想著,他又抓頭,覺得這個理論好像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這件事太複雜了,怎麼辦?
* * *
程平的假期在他反反覆覆的思索中,很快的結束,並且沒得到任何比較有建設性的結論,只有揪結成一團亂的思慮,把自己搞得更加不確定。
他一向誠實,決定了就會做。像當年把遠鴻當成情場假想敵時,仍勇往直前向對方挑戰,表明追求旻旻的明確立場。
而今,摯友的求愛卻教他的世界整個大翻轉,讓他本來以為的常理變得亂七八糟。
沒多餘時間再自我懷疑,他緊接著又開始了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的忙碌生活。但只要一有空閒,摯友的表白便占據他的心緒,教他焦慮難安。
每天,他都會收到遠鴻的Line訊息。如以往一般,都是簡短的問候。這些詞句再日常不過,好似那夜脫軌的告白事件從沒發生。
但那就是真實發生過的,怎麼可能當作沒這回事?他的摯友碰了他,向他告白了,他們之間怎麼可能回到純粹的友情範疇?
是以他選擇已讀不回。
對於摯友的表白,他一再告訴自己必需拒絕;等他放假回新竹,他會當面向對方拒絕。遠鴻是他的摯友,他不會隨便用簡訊敷衍對方,他會鄭重向對方表明自己的決定。
沒錯,這才是正確的!
再想想,為什麼遠鴻會選擇在這時向他表白,一定是因為他為了旻旻守身至今,不看旁人一眼,才讓摯友以為時機成熟,便屈服於慾望,向他索求情愛。
就像岳母所說,他應該要試著找對象了,不能再為亡妻執守貞潔。
也許只要開始交女朋友,並讓遠鴻理解實情;摯友向來了解他,一定會明白他的心之所向,轉而退讓並支持他,如同當年支持他和旻旻相戀一樣。
如此一來,一切因為那夜而起的疑慮,定能迎刃而解。
對,他該改變自己的生活了,不然他和摯友之間的義氣會變質,他們都會在這場錯亂的情感糾葛中,走入死胡同。
* *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