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您,祝您有個愉快的夜晚!」
九十度鞠躬後,水木看著客戶遠離的車燈,終於在手腕上的指針指向十一之前結束了今日
的工作。頂著刺骨的寒風,水木拉高領子快步走回家,原想抽出一根香菸偷閒片刻,想了
想還是放棄了。這麼冷的天氣鼻子都要凍到失去嗅覺了,在戶外抽菸實在算不上什麼享受
,還不如早點回家。
水木跌跌撞撞地開了門,一身酒臭味混合身上的燥熱,他勉強伸手拉鬆了領帶後就靠在玄
關的門上軟軟的坐倒。連續幾天冒著大雪還應酬到半夜走路回家果然還是太拚了嗎?但鬼
太郎年紀還小,得多賺點錢才行。大人忍耐一下是無所謂,但小孩子吃的用的可不能省,
教育基金也得慢慢存下才行。一邊盤算著家用與工作升遷的可能性,水木好不容易才集中
精神把自己從冰冷的地板上拉了起來。
「鬼太郎,今天也要乖乖吃飯喔。」
「嗚呀~~~~」
咿咿呀呀揮舞著手腳的鬼太郎倒是完全不受天氣影響,跟平常一樣精力十足地吃光了晚餐
,還自得其樂地玩了一會兒,水木慢慢餵食的時候,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臉上的紅暈已經
開始超出正常範圍,連左眼上的傷疤都有點泛紅。只用著溫柔的表情看著無憂無慮的孩子
。
雖然或許不是正常人類,但孩子就是孩子。現在這樣的環境對他來說好嗎?會不會有什麼
是自己疏忽的地方呢?再大一點能讀一般的學校嗎?如果他有其他能力,自己實在沒有把
握能好好引導與保護他啊。水木一邊想著,一邊幫鬼太郎擦手擦嘴,準備讓他上床睡覺。
確認鬼太郎睡了後,水木熱了一碗清酒給眼球老爹,幾乎沒有意識的摸進浴室勉強梳洗了
下就按著抽痛的額際一步一晃的摔進自己的床。老舊的木板縫隙隨著窗外的風雪低低的呼
嘯著,偷偷捲入刺骨的寒冷氣息,讓水木半夜也睡不怎麼安穩。
喉嚨好痛,好想喝水。全身都好痛,我在哪裡?是在林中中了瘧疾才開始忽冷忽熱嗎?還
是昨天被炸彈波及到的挫傷發炎了?得活下去才行,得要……恍惚間彷彿又嗅到了如影隨
形、怎麼也清洗不去的黏膩腐臭,是熱帶林地中的泥濘沼澤分解屍體的氣味,伴隨著血腥
與硝煙。戰友們支離破碎的無神眼瞳閃過眼前,水木反射性地抽搐,也不知道是想把自己
隱藏起來、或是想抓住些什麼。
不行、還有人在等……我得回來、那個孩子還需要照顧……
「好了,吾友,消停些。老夫在這裡看著,你放心休息。」
誰?
水木恍恍惚惚的睜開眼,昏暗的房中僅有入睡前未關緊的門縫透入的些微亮光,映出床邊
傾身以額頭貼著他的人影。過近的距離讓他看不清對方的輪廓,僅勉強辨識出那頭清爽柔
滑的頭髮是雪般的淨白。
「你……誰?不要……靠這麼近……」水木不認識貼近的人,理智提醒著半夜出現在床上
的陌生人必定是可疑之人,但不可思議的,身體卻完全沒有想要逃避、拉開距離的打算,
彷彿跟這人相識已久。
彷彿很久以前也曾經這樣貼近過。
身著青色浴衣的人影坐起身,微微漾出柔和又沁涼的、森林的氣息。水木的身體動得比燒
成糨糊的腦袋還快,伸手就去拉住對方的衣袖。
「等等……你不要走……」水木不明白自己的反應。是腦袋燒壞了嗎?這個陌生又熟悉的
人是自己的誰?自己曾在什麼地方和這個人一起看過櫻花?自己曾為了什麼和這人一起於
黑暗之中並肩浴血?在黏膩的黑暗中那青衣雪髮的身影是淡漠的燈,在滿地血汙怨恨之中
開出一條通往未來的路。
這人是誰?自己到底遺忘了什麼、遺忘了多少?心中總有一個寂寞的空洞,每天在街上行
走時、在路口抽菸時、在燈下飲酒時,下意識尋找的那個模糊的人影到底是誰?
「對不起……對不起……」
連自己為什麼道歉都不知道。但水木還是反射性的道歉,既懷念又傷心、既欣喜又愧疚,
所有的情感突然有了指向,卻因太過紊亂而糊成一團。眼淚從眼角滑落,沿著耳上缺角的
傷口無聲滴落、浸濕了枕頭。
「沒事的,老夫知道你已經很努力了,吾友。你沒有什麼需要對老夫抱歉的地方。」眼前
的青年俯下身,用唇蹭去淚水後輕輕抱住水木。「老夫就在這裡,安心休息吧。」溫涼的
白皙大掌一下一下輕輕拍撫著水木的背,像是安慰、也像是無聲的認可。對方的體溫是舒
適的微涼,發燒的水木靠在對方的懷抱裡,第一次不帶噩夢的睡去。夢裡既沒有死亡氣息
蔓延的森林、也沒有黏膩血腥的黑暗。
守著懷裡的人睡著後,咯咯郎才從對方身邊爬起。用溫柔的眼神小心地看了一下,確認水
木的體溫已逐漸正常後,咯咯郎的靈力終於支撐不住,一往後仰又變回眼珠老爹的樣子。
「下次,要把身體照顧好啊,吾友。老夫還盼著能跟你再對坐著喝一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