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草寇為官/黃家村05

作者: mianzhouu (眠舟)   2024-02-24 20:25:57
隔日,趙刃一早就要回黃家村。外頭天還未亮,他就著沉月的微光要上馬前突然想起什麼,
又轉過身,正好與姜文秀撞在一處。
姜文秀一手揉了揉被撞個正著的鼻子,一手遞上一個紅通通的物什。
「這什麼?」
姜文秀帶著鼻音:「平安符。昨日特地去求的,給你戴著。」
趙刃難得沒取笑他的這些小迷信,他手伸進衣領,拉出一塊平時貼身掛在胸前的玉墜,取下
來遞與姜文秀,與他那明紅色的護身符交換。
「這是……」那玉墜躺在姜文秀的手心,上頭還帶著趙刃熱燙的體溫。「娘親的……」
「拿了你的平安符,這玉墜就還你吧。」
姜文秀搖搖頭:「我娘已將此物贈你。」說著就要再交給趙刃。
趙刃沒接,他低聲道:「終歸是你娘親的遺物,不好落在外面,你先收著。」
趙刃說完,也不等姜文秀反應過來一塊貼身收著的東西如何會「落在外面」,就逕自上馬,
只留下一句「回去再睡一會」。話音都未落,人已消失在塵土飛揚的另一端。
姜文秀手裡握著那塊玉墜,終於真正意會到剛剛很可能是與趙刃此生的最後一面,他這才緊
張起來,忽然又覺得還有好多話還未說,可趙刃的背影都已經不見了,連同他手中那塊剛接
過時還熱得稍嫌燙手的玉,此刻也冰涼涼的。
姜文秀心裡焦急片刻,甚至想牽馬去追上趙刃,但倏忽間又豁然開朗──趙刃什麼樣的能耐
,他還不清楚嗎?如何連這點信心都沒有。
他定了定心,為自己方才的驚惶感到可笑,扭頭回去補眠了。
趙刃這邊將護身符收進胸前的內袋,一路疾馳至黃家村,卻被圍堵在村外不得其門而入。
黃家村這半廢棄的小村子,長年以來除了趙刃的這群弟兄,幾乎再沒其他人,然而今天村口
卻被裡三圈外三圈地圍了起來。
趙刃下馬,靠外的一撥人便圍了上來,其中有男有女,一齊對趙刃七嘴八舌,不時揮舞手中
的斧頭、釘耙、鐵鋤……
趙刃花了半晌終於懂得這裡發生什麼事。
「不,不……」他連連擺手,開始嘗試劃開人群進到村子裡,嘴上一邊嚷著:「都給老子回
去種地!」
「讓那些拿釘耙鋤頭的回去!我有斧頭啊!我能打!」人群裡有人大喊。
「讓開!都讓開!」村子裡出來一列士兵,他們擺了十足的京城威嚴,一下就把那些起義的
農民分到了兩邊,讓出一條道來。
趙刃連忙牽馬進村,去找楊則鳴了。
他一進屋,就見楊則鳴喜孜孜地坐在上邊,下首坐了一位獵戶打扮的中年人。
楊則鳴看到他來了,道:「今天村外好多人來,說要隨我們一起──」
趙刃毫無留情地打斷:「不可。」
那獵戶神情微慍,轉頭問他:「為什麼不可?」
趙刃根本不拿眼瞧他,只定定地看著楊則鳴:「外面有男有女,都是農婦樵夫,這些人一走
,縣城裡誰來耕作種糧?城中何處有柴禾可用?剿匪並非兒戲,你要一群平時連牛都沒殺過
幾回的人,如何到前線對敵?你這是要他們去死!」
楊則鳴話都沒說完就被趙刃一通教訓,自然覺得心中不爽,尤其此刻一旁還坐了個外人,頓
覺臉上掛不住,連忙拿身分來壓趙刃:「這裡誰才是主帥?本將軍讓你發話了嗎?我們兵力
不足,你那日也聽見了,對方人數是我們數倍,多一點人手,有何不好?你不要他們,那麼
你自己一人能殺十人、二十人?你說我要他們去死?為家國社稷,一死何足為道。」
「一死何足為道?在你眼裡,百姓的性命就這麼低賤嗎?」
「我沒那麼說!何況百姓不低賤,那我帶出來的精兵就低賤嗎?」楊則鳴氣紅了臉,又感到
自己與趙刃拌嘴吵架的樣子有失身分,他深吸兩息,強忍著情緒對一旁的中年獵戶說道:「
請這位兄台外面稍候。」
那獵戶起身出去,甫走出門外,就見另一人與他擦肩進來,朗聲說道:「死有重於泰山,或
輕於鴻毛。楊將軍息怒,此事還需三思。」
楊則鳴朝門口看過去,果不其然又是那舌燦蓮花的徐二,哼道:「你倒是他的第二副口舌。

「哪裡,在下只是希望趙兄與楊將軍能各退一步,不要在出兵之前就傷了自己人的和氣。」
徐二頓了頓,見楊則鳴沒有打斷他,便娓娓道:「在下知道楊將軍剿匪心切,眼下人手不足
,能有更多人來出一份力,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但是,將軍,外面那些人如何也無法上陣殺敵。他們到陣前,許多人最大的貢獻不過是能
替將軍挨刀,他們擋了一刀,將軍認為還能擋下第二刀、第三刀嗎?如此一死,輕於鴻毛,
而將軍,您又何須一群無知農民來替您受累。我朝將士,無不身負天降大任,能為家國身死
,無異榮譽加身、重於泰山。而將軍百戰死,不過是為了一朝海晏河清、國泰民安,倘若沒
了民,又待如何?他們只是村野樵夫,還請將軍讓他們歸還鄉里。」
徐二此人口才極好,一通道理講得不疾不徐、入情入理。
楊則鳴背對二人站於上首,聽完這番話,他微微側過頭來,低垂的臉龐隱於光影的間隙,神
情難辨。
徐二把趙刃想說卻笨嘴拙舌說不出口的話都說完了,此刻趙刃也低著頭,去看楊則鳴落在地
上的披風下擺,那雪白、一塵不染的披風,落在他們骯髒的地面上,成了黃家村有史以來做
工質料最細緻的擦地布。
良久後,楊則鳴嘆息:「那就讓他們都回去吧。」
「將軍!」方才出去那獵戶見徐二進來,便一直在門外徘徊,那一番大道理他聽不懂,但此
時聽見楊則鳴要趕他們回家,忍不住又闖了進來,急切道:「我們有很多有用的人!」
趙刃趕在楊則鳴改變心意之前選擇退讓半步:「就從他們之中點齊十名壯士,其餘回去種地
。」
「好,就依你說的。從村外那群人中,首先挑出獵戶、屠夫等慣使刀的。」
那獵戶領命,跟徐二一起去挑人了,順道還得把那些農戶哄回家去。
眼下事情既已解決,趙刃為了怕尷尬,也想跟著溜走,楊則鳴卻叫住他。
趙刃回過身,只見楊則鳴一臉氣鼓:「那徐二什麼人?這麼能說會道滿腹經綸,怎不見他去
考狀元?」
「他去考過了,沒考上。」趙刃挑了把椅子坐下,「生不逢時?」
「我朝重文輕武,考文狀元哪來生不逢時的說法。」這幾天下來,楊則鳴算是看出來了,趙
刃就一沒念過書的莽夫,充其量有副好皮囊能兜著兩天。接受了這樣的事實,楊則鳴就再也
不把他放在眼裡。
此刻他沒好氣道:「落榜就落榜,只能說他學問不精。」
「你被一個學問不精的人堵得說不上話又怎講?」趙刃反唇相譏,楊則鳴聞言不禁怒視他一
眼。
兩人就這麼乾坐著,良久後趙刃幽幽說道:「他並非讀書不精,實乃有小人陷害。」
楊則鳴揚眉:「你如何知曉?」
「他與文秀同一屆春闈,我也在。」
眼看趙刃似乎還真知曉什麼秘辛,楊則鳴便來了興致,他向前傾身,催促趙刃接著說。
「那年春闈鬧了件大事。有人密信舉發考生於衣襟夾層藏匿小抄,被舉發的就是徐二。我與
文秀於客棧結識徐二,春闈那天早上,徐二不留神弄汙了衣服,還是穿文秀的衣服趕考。哼
,就出門前剛換的衣服,他哪有時間將小抄縫入衣襟?」
楊則鳴一拍大腿:「你們可以替他作證呀!」
趙刃搖頭:「當時徐二被低調帶走,我在客棧不知出門後還有這事,而姜文秀那時已入春闈
試場。等我們聽說這件事,徐二已被屈打成招,落了個終生不得參試的下場。」
這可是個大事。楊則鳴身在京城,深知其中必有許多關竅。
密信舉發這種事兒,若是個沒有背景的書生,就算有心想要遞信,那也必是遞不到上頭的。
何況對方沒有實質證據──就算他真把信遞到了考官手中,徐二早上換上的衣裳裡沒有小抄
,即使拉到官府也是一查便知,然而卻直接下獄屈打成招……
楊則鳴以指抵唇,忽問道:「這事是什麼時候?」
「約莫七、八年前?」
「春闈舞弊之事,每屆或多或少都會發生,但遞信舉發較為罕見,多是於春闈試場外搜查而
得。記憶中,先帝在時,有一次春闈結束,匿名舉發同屆考生舞弊之人,於放榜後被仇家斬
手……」難道是同一件事?
「胡說,」趙刃打斷楊則鳴:「老子哪有將他斬首,我豈是如此兇殘之人?」
「我是說,手──」他醒悟過來,「是你幹的!」
「正是不才在下老子。」趙刃絲毫不遮掩:「因徐二說他入京之日與人齟齬,因此我們便有
所懷疑,我們假借祝賀上榜之喜將他灌醉,他自己酒後胡言,將他如何買通試場官員偽造證
據等事全抖落出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老子當晚就將他買通官員、
誣陷同儕的手給剁了。」
小時候在家偶然聽得此事,只當成一樁城裡的趣聞,原來背後竟有這麼一段故事。楊則鳴感
到唏噓的同時,得知徐二有此遭遇,心中不免有些惜才之意,便道:「這次事情結束,待我
回京城將此事秉告聖上……」
「你要我剿完匪還去京城下大獄?」趙刃不可置信。
「胡說什麼!到時你就是大功臣,斷人一手算什麼?何況他犯錯在先。我秉告此事,讓徐二
回去考個狀元啊,難不成一輩子跟你不三不四地混在一起啊?」
什麼「不三不四地混在一起」?
趙刃眼刀剜向楊則鳴,兩人眉眼兵刃隔空相接,而後就聽見徐二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在
下不過離開片刻,兩位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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