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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男人手提著裝滿啤酒與零食的塑膠袋,戴培渲全然摸不著頭緒地跟在後頭。林俊
成說要請他喝酒,替他在超商結了帳,還主動提供飲酒場地,按著自家家門的密碼,邀請
戴培渲進屋。
公寓格局相似,裝潢與擺設卻造就了全然不同的氛圍,林俊成的公寓以暗色裝潢為主
,黑色的家具與深藍色的部分粉刷卻不顯得沉重,反而透出一種寧靜的舒適感,從內部的
桌椅、燈具與置物空間,能看出花了重金聘請專業設計師的成果。
「你喝威士忌嗎?」林俊成讓他在客廳舒服地坐下,從冰箱取出冰塊、當作下酒菜的
起司和煙燻鮭魚,「我有個酒櫃,晚一點想喝什麼隨時都能說。」
「突然對我這麼好?」戴培渲歪著頭問。
林俊成看了他一眼,「禮尚往來。」
也是很突然開始親近對方的戴培渲頓時安靜,老實地低頭拉開啤酒罐。
兩人最近相處的次數多了,再加上偌大的空間環境舒適,默默喝酒,氣氛也不顯得侷
促。
要是他們真的只是感情要好的鄰居,這種關係好像也不錯。戴培渲心想,可是前提還
是要確保林俊成不會突然喪命。
「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有哪些是真的?」這時,林俊成出聲問道。
戴培渲眨了眨眼,立刻反應過來,他曾在第一次和對方喝咖啡時,否認自己有開店的
打算。
「──很可惜,只有創業投資那部份是假的。」戴培渲面露微笑,「那是從和你聊天
得來的靈感,不過我真的不缺錢,會在咖啡店上班只是興趣。或者該說是原則吧,以前我
姊姊總是要我別當米蟲,就算找不到想做的事,也要做一點和社會保有聯繫的工作。」
「他們是什麼時候過世的?」
「我大學四年級的時候。」戴培渲說道。他其實有點意外林俊成會對自己的過去感興
趣,不過他不在意用這點故事換取一點親近的機會。
「公司怎麼處理的?」看來之前王謙霖說他們關係緊密,似乎不是誇大,一個還在唸
書的學生突然坐擁大筆遺產,卻沒有被周遭鯨吞蠶食。
「轉手賣掉了,我爸媽本來就不是那種崇尚傳承的父母,他們也見過很多家族企業養
了一堆皇親國戚勾心鬥角的慘劇。在我和姊姊還小時,他們就常常說我們不用繼承家業。
」
戴培渲拿起酒杯,「也不是真的有多大規模的公司,只是一家有兩間工廠的中小企業
而已。電視上不是常有那種有錢人父母忙著拓展事業,疏忽了兒女的情節嗎?我父母都不
是那種類型,他們認為賺足夠的錢,給兩個孩子寬裕的生活就夠了。」
父親原本就養了一群忠心的員工,是很懂得下放權力重用人才的領導者,也因此意外
發生時,有幾位跟了父親幾十年的幹部幫了大忙。
「雖然還是有不少想趁機佔便宜的豺狼,也有親戚長輩想侵占公司,還有保險公司不
想支付高額保險金,跑來找了我很多麻煩,幸好最後還是順利以合理的價格將公司賣掉了
,以前的員工們也都獲得了續聘的保障。」
戴培渲說得輕描淡寫,林俊成卻能想像出現利益衝突時,肯定是一段黑暗時期。
「保險公司怎麼找你麻煩?」
「他們想盡辦法想找合約漏洞,從過世時間、是不是意外,有沒有重複保險,辦理手
續的時間有沒有空窗期,那些專員想盡辦法只想給付一部分,少給我一點錢。」
戴培渲笑了,眼神卻毫無笑意,「有個專員可能壓力太大心急了,居然還脫口問我,
我沒在車上,是不是我殺了全家想領保險金。」
一時之間,氣溫彷彿冷了幾度。
「是疲勞駕駛的對向卡車司機肇事,跟我完全無關。很快就結案了。」戴培渲湊近沙
發另一側的林俊成,半開玩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放心,順勢挪動了位置,貼著林俊成
坐下。
「其實我那時根本沒心思在意保險的事,還覺得他們一直打來確認很煩,幸好那天王
謙霖來找我,要我開著擴音一起聽,他一聽到立刻痛罵了保險員一頓,還說要拿錄音去告
那間公司,結果全數的保險金都拿到手,還收了慰問金。」
乍聽之下是個痛快的故事,戴培渲沒說出口的部分是,他的母親是個濫好人,常常幫
不同朋友做業績,買很多不同種類的保險,結果這些人情變成了燙手山芋,在她過世之後
,這些朋友紛紛為了減少利益損失,來騷擾她正在服喪的兒子。
「你們感情真的很好。」林俊成沒有排斥他靠近。
「其實是這幾年才變親的,尤其有些親戚跟我撕破臉了,他是我唯一還會聯絡的對象
。」戴培渲說,「他以前其實和我姊比較要好,他們年紀相近,性格也相似,都又聰明又
上進,從小就是一副菁英樣。」
說起來那起意外也改變了王謙霖,以前的王謙霖不僅不會認同他過現在這種不安定的
生活,更不可能總在平日下午出入他公寓,躺在沙發上悠閒點外送。
雖然戴培渲知道表哥這麼做比起偷懶,主要目的是陪他並確認他的精神狀態,王謙霖
的性格還是比以前放鬆不少。
「還是喝你的酒吧。」戴培渲視線落到威士忌上,啤酒還是太淡了,比起喝醉更可能
喝飽。
林俊成起身替他準備冰塊,在乾淨的酒杯裡倒酒,注意到提起姊姊時,戴培渲表情沒
變,情緒起伏卻隱約變大了。
「你會在咖啡店上班,是你姊姊的主意?」林俊成將酒杯遞給他,坐回和戴培渲緊靠
著的位置,「聽起來是個好姊姊。」
「要不是有她,我說不定會變成上新聞那種紈褲子弟。」戴培渲一口氣喝掉半杯酒,
感受烈酒強烈的後勁,「我是爸媽老來得子,都快四十了才生下的兒子,所以他們對我很
縱容,從小萬般溺愛,我從來沒被父母罵過的記憶。會糾正我的都是姊姊,大概是托她的
福我才能有一點常識。」
而身為長女的姊姊從小就接受嚴格教養,自己也相當爭氣,求學時一路名列前茅,成
績優異,從一流大學畢業,也進入大企業上班。
「她沒有靠爸媽,自己就面試到很好的外商公司,年紀輕輕就當上主管,事業相當成
功。」戴培渲說道,「可是她一直都很緊繃,把壓力扛在肩上,身體逐漸出狀況,在車禍
發生之前,她的身體狀況很差。」
那時姊姊已經因為壓力而停經了數個月,已經到適婚年齡的姊姊因此不願意和家裡安
排的相親對象見面,擔心日後會因為事業與生育難以平衡而面臨刁難,而且臉上因為荷爾
蒙變化,還長了滿臉的痘痘。
「我有次撞見姊姊被鄰居太太調侃都已經是老小姐了,還學不會保養方式、打理好外
貌,書讀那麼多有什麼用。」
戴培渲深吸了一口氣,似乎竭力壓下爆粗口的衝動,「總之,那次她好像大受打擊。
她平常是比較強勢的性格,也不害怕指正長輩,那次她對鄰居完全沒反應,我以為是不想
理會,後來才發現她竟然是僵住了。」
他從來沒有看過從小冷靜的姊姊露出那麼倉皇失措的眼神,她似乎意識到不僅是鄰居
,她出門遇到的每一個人,公司裡的同事、接待的客戶,看到她紅腫發炎又坑坑疤疤的臉
時,都可能在心裡如此評價她,認為她是個不及格的社會人士,從此自信心大幅下降。
「我爸媽終於決定介入,不過不是要她辭職回家休息,而是陪她調養身體。」戴培渲
提起老好人的父母時,眼睛裡有著一絲帶著亮光的笑意。
沉默片刻,他靜靜地說道,「車禍發生那一天,我爸媽是載著姊姊去外縣市,要去找
一間非常有名的中醫診所看病,他們聽說那裡能治好婦科疾病和嚴重荷爾蒙失調,沒想到
卻在回程的路上被卡車撞上。」
三人當場撒手人寰。
直到此時此刻,戴培渲意識到這是自己頭一次和他人談論當時的事故。
他總是在網站上看著一個又一個投稿到許願池的生活煩惱,有了錯覺自己始終很貼近
人心,可是直到說出口,才發現他的人生裡,已經有好多年不存在交心往來的對象,有意
義的他人。
「幸好我當時夠大了,沒什麼要被哪個親戚收留、讓誰扶養,經濟陷入困難的問題。
」戴培渲暗自深吸一口氣,露出微笑,「我可以自己決定出路。」
他沒有變成孤兒,那時都快二十二歲了,本來就是要踏入社會的時間點。
戴培渲曾聽聞大學同學們暗地裡說他簡直中了樂透,快畢業就坐擁巨額資產,還沒有
父母拘束,要和他打好關係才行。後來戴培渲一畢業就刪除了原本的社群網站,換了手機
號碼,搬家後沒有再和任何同學保持聯繫。
這時,一個輕柔的觸感碰到他的髮梢,林俊成輕輕撫摸他的頭頂,溫暖的手掌碰了碰
他。
「你把自己照顧得很好。」林俊成說道,「無論處在什麼社經地位和年紀,能做到這
點都很不容易。」
沒想到比起安慰會得到褒獎,戴培渲眨了眨眼,「你怎麼知道我過得很好?」
「眼神。你的目光一直都很堅定,帶著有目標的亮光,每次碰到時都把自己打理得很
好,目光接觸時,都能露出笑容。」林俊成說道,「我在好幾家年薪五六百萬的公司上過
班,就算事業有成,能保有這種精神的人並不多。」
「你沒把我當成被包養的小白臉嗎?」戴培渲挑眉,他知道林俊成起初對他很防備。
「就算被包養,也是個人選擇。」林俊成淡淡說道,「我在意的是你的行為模式改變
。」
「......你不喜歡嗎?」戴培渲力持鎮定,「寂寞的獨居男子下定決心拓展生活圈,
鼓起勇氣在電梯裡和鄰居閒聊?」
林俊成笑了,他知道戴培渲不是害羞怕生的性格,以前也像是不在乎旁人一樣總是一
臉冷淡。
可是聽了戴培渲曾遭遇的重大變故,也能理解他原先的封閉,將公司賣掉、學生時期
收穫大筆遺產,即使戴培渲輕描淡寫,過去這些年肯定經歷過許多人性的現實面。
再加上他提起姊姊時,即使沒什麼表情,拿著酒杯的纖細手指卻微微發抖,當時的創
傷還在他身上留下很深的影響。
林俊成知道戴培渲還沒有完全對自己說實話,可是這種程度的坦誠已經超越了許多成
年人會有的交際。
「我很歡迎。」林俊成勾起嘴角,碰著戴培渲髮梢的手指往下滑,輕輕擦過曲線優美
的脖頸,放到緊貼著他坐著的漂亮青年身側,彷彿半摟著戴培渲。
酒精發揮效用,輕微的暈眩感軟化了緊繃的神經,戴培渲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卸下緊張
的放鬆感,而男人家裡偌大的客廳也瀰漫著一股慵懶的氛圍,彼此的大腿緊緊貼在一起,
沒有人因為另一個人的體溫感到抗拒,這在生理男性之間,似乎已經是顯而易見的暗示。
戴培渲暗自慶幸,林俊成沒有擠出空泛的話語安慰喪親之痛,僅僅只是傾聽與陪伴。
這時,林俊成放在桌上的手機鈴聲響起。
戴培渲瞄了一眼是朱逸凡來電,便起身說道,「我去一下洗手間。」
酒氣一口氣湧上,他瞬間有些頭昏眼花,戴培渲咬緊牙關站穩了腳步,走向走道側邊
的洗手間。
這裡的格局和他家很相似,洗手間也像間小套房般寬敞,戴培渲打開水龍頭,在裝修
簡約的空間裡洗了把臉。
他很少在有工作在身時飲用烈酒,似乎高估了自己酒精的耐受性,幾杯威士忌下肚,思
考能力明顯變得遲緩,話也變多了。
內心有一部分,戴培渲知道自己還是受到衝動驅使,想要在林俊成主動伸出手提供慰
藉時,罕見地放縱一次。
戴培渲深深嘆了一口氣,祈禱自己沒有說出明天會後悔的話。
林俊成今晚表現出來的同理與耐心令他驚訝,戴培渲非常清楚要陪伴受傷的靈魂有多
麼不容易。
經營許願池網站初期時,他曾開放過留言互動的功能,結果發現痛苦有時並不能相通
,許多自身經歷家暴、霸凌、辦公室排擠等問題的受害者們,依然會以指責的態度要求其
他受害者檢討自己,留言區時常一片肅殺之氣,還有使用者因此刪除求救訊息。
儘管有些留言並不帶怒氣,僅僅只是想要解決問題,可是否認他人情感和質疑對方,
有時就會造成傷害,彷彿把他人當作問題本身。
戴培渲之所以會把網站取名爲許願池,也是明白他所做出的行動太過微薄,難以真的
拯救他人的人生,因此提醒使用者們這只是像路過水池丟下硬幣說出心願一般,不用抱著
太大的期望,等著他人來拯救自己。
只不過,向林俊成坦白過往,帶來了超乎預期的療癒效果。
他想起以前讀過不少溝通協調的書籍,都有提到人們常以為人緣好的人是因為說話有
趣,事實上比起能言善道、說出動人的甜言蜜語,人際關係良好的人們其實是擅長傾聽並
做出反饋。
戴培渲瞪視著鏡子裡膚色泛起淡紅的自己,想起林俊成彷彿認為他很重要,專心聽他
說話的神情,他能瞭解為什麼謝家綺當年會在一起錄製Podcast的過程中,喜歡上曖昧對
象的多年好友。
將自己重新打理好,走回林俊成家氣派的客廳時,戴培渲發現空氣的質地起了變化。
原先溫馨中隱約帶著旖旎的曖昧氣氛蕩然無存,沉重僵硬的氛圍留在堆著眾多酒瓶空
罐的空間裡。
戴培渲原以為是林俊成接到了有壞消息的電話,然而,當林俊成抬眼看他時,那雙烏
黑的眼眸中透出的懷疑彷彿一把利刃,他在男人眼裡的吸引力似乎大為降低,甚至隱約有
些倒胃口。
「怎麼了?」戴培渲極力掩飾著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打擊感,還不等林俊成回答,他
就看見自己的手機落在沙發上。
他們剛才坐得很近,林俊成可能輕而易舉就看到他的訊息通知。
難不成是委託人來了聯繫?
戴培渲連忙拿起手機,一眼就看到最上方的推播通知:「Jiachi0220現在正在直播中
」。
「你是他的粉絲?」林俊成的語氣變得冷硬。
戴培渲花了幾秒鐘才想起來這個帳號,他是在把謝家綺當成嫌疑犯之後,為了掌握資
訊而按下了追蹤,想不到會因此被林俊成誤會。
「你很討厭他嗎?」戴培渲反問,他知道這兩人關係不好,可是沒想到光是追蹤就能
產生這樣的反感。
客廳裡陷入短暫的沉默,和剛才溫馨的靜謐截然不同。
「不是這個問題,你喜歡他多久了?」林俊成問道,眼神裡浮現了不信任感,「你和
他有接觸嗎?」
戴培渲張了張口,想起林俊成曾在他打工的店裡被謝家綺埋伏,對方似乎完全往錯誤
的方向解讀,認為他是謝家綺的粉絲,為了討好謝家綺,不惜和鄰居打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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