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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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通了視訊後，程平再次重新審視自己與遠鴻之間的緣份，深切驚覺這不只是單純的友誼可比。
一出高鐵站，他快步往老地方去，看到摯友向他奔來。
眼前相同的情境，他在過去習以為常，現在卻有了全然不同的感受：對方一直都像這樣等著他，等著給他擁抱。以前，他將此舉視為「義」，現在才發現這其實讀作「愛」。
他的心湖忽然翻湧了，腦海中迴旋起他們由初識起，至今共度的歲月光陰。
長久以來，他只看到牽引著他成長的摯友，是如此的巨大又強悍，像千山獨行的俠客般瀟灑的教人崇敬，但他沒看見對方的背後隱藏著多少身心的創痛。
霎時，他覺得他的摯友不再那麼高大。這指的不是身形，而是心態上：他一直仰望著摯友。
也許他們早已經是對等的關係，可以相互依存。也許以他的能力，早已能站在對方身前，為其撐開保護傘。
只是他沒正視過。
他從沒發覺，他的摯友，其實需要有人同理，需要人疼惜，需要愛。
這表示，他不必再將對方供在神壇。
瞬間，眼前彷彿有道隔開他們的無形高牆崩塌了，世界變得一片清晰。
那個世界的中心，是他的摯友，一直都在那裡，孤單的，等待。
望著那處，他心問：現在的我，能做到這些嗎？可以給予一個擁抱嗎？甚至承受彼此人生的重量？
無暇得出正確的結論，他只覺一股火燙的浪潮在心湖洶湧滿溢，身體的反應比心緒的思慮更快：他放開了行李拉桿，踏了幾步迎向前，給出了強力的擁抱。
當摯友被他抱在懷裡時，他們的體溫和呼息交織了；那麼熱切的，彷彿是靈魂的渴求，教他感到一陣暈眩，像是醉了，醉在甜酒釀裡。
這力道讓遠鴻有點驚呆了，立刻狂喜的將他的男人抱得更緊。
好半晌，二人幾乎像是比賽誰的力氣大，幾乎將彼此都抱痛了，可是他們都不在意，因為這份力道代表的心思是心疼，是心喜，是欣慰，更是坦然不偽的。
先放開了手，程平輕撫對方的頸後，看著那喜悅的神情，虛榮與動搖在心版並行。「嘿，放開我，我們到車上再說。」
將行李放入車廂，程平異於往常的坐上駕駛座。待摯友坐上副駕駛座，他直視對方的眼，真切的開口。「這些年，對不起，也謝謝你。」
「幹嘛那樣說？」也深深的回視對方，遠鴻想從他的男人眼中看到他最想要的東西。
「『對不起』是我從沒體貼你，『謝謝』是為了我太過依賴你。」直白的道，程平從沒發現他的摯友是如此教人憐惜。
「別這樣說，你的一切都是我所珍藏的。」伸手去握住對方的手，遠鴻不料對方沒抽回，反而將另一手疊上他的掌背。這個動作是有深意的，他可以確定，眼眶霎時一熱。
「雖然順序不對，但我要說的是，」早先，程平害怕失去對方的友誼，是以想要拒絕對方的心意。但在近日的深思後，他自問：遠鴻這麼多年來對我，不就是把愛情放在友情前面？雖然立場不同，我們仍以此維繫這份情誼至今。因此，友情跟愛情不能同時存在？為什麼非得二選一，我就不能同時擁有？尤其是義氣，若我擁抱了友情和愛情，便得拋棄義氣？當然不會。好比我們上了床之後，我就捨棄了對他的義氣？並不！所以不管是友情、愛戀，還是義氣，我握在手心裡的寶物，事實上一項也沒失去，反而得到更多！
霎時，他該說是想通了，還是他在失去亡妻後，有了更貪心的念頭？「我不能拿你代替旻旻，她是誰也不能取代的，你懂嗎？」
遠鴻聞言一愣，心口一揪，以為這是拒絕，但訝異的是，他的男人將他的手握緊了。
「而你，我曾經將你視為我的導航，讓我知道該如何歸航。也曾經在我失落時，我將你視為我的心圖，雖然不知該航向何方，但你仍指引我人生的方向。而今，遠鴻，請你成為我的錨。」真心的，程平道出自己的想法與決定。
遠鴻的方寸震顫，希望他的男人不要再廢話，快點給出他最想得到承諾。同時，他心焦又期待的忍住不開口催促，深怕錯失任何更重要的訊息。
「在我飛翔時，我的心可以依靠你；我請你在未來的人生裡，成為我的重心。」誠實面對自己的心，程平拋開無用的男性自尊和猶豫，道出義無反顧的請求，真切的回應對方的情。
「平平……」倒抽一口氣，遠鴻感到鼻頭一酸，懷疑自己是否陷入了幻覺。
「我會為你回家。所以……」深吸了一口氣，程平伸手去輕撫對方的頰側，鄭重的告白。「和我交往吧，鄭遠鴻。」
「你是說……」聞言，這麼多反覆的資訊讓遠鴻欣喜的承受不了，又怕是自己誤解了。
「就像你說的，我有那麼『直』嗎？好像是『沒』……」雖然有點尷尬，但程平不會逃避，直接向對方確認。「所以，不討厭我抱你吧？」
「我喜歡你抱我。」急道，遠鴻上身傾前瞅住對方。
「哦，那就好；除了旻旻和你，我沒抱過別人。」鬆了一口氣，程平微笑著揉揉對方的耳朵，深深望著眼前這個跟他交心半輩子的男人。「我也從沒想過要抱別人。」
由耳際傳入心的酥麻感，教遠鴻吞嚥著衝上喉頭的硬塊，急切的等待他的男人到底還要說什麼。
「我和其他的男男女女約過會，可是我沒跟你約過，就上床了；這樣子不好。」用上了調情的力道，程平順手又輕撫對方的髮，覺得手感不壞。「我們以交往為前提，開始約會；我會跟爸媽說，我們現在在約會，好嗎？」
「好！」你說什麼都好，只要不是拒絕都好。心道，遠鴻狂喜的感覺心口的寒風止息，暖和的春風迎面而來。
「不要回答的這麼快，我都還沒說完。」苦笑，程平抓抓頭，看對方的臉色。「不要逼我說『我愛你』，我連對旻旻都不曾那樣說過；我是傳統的臺灣人，我不是阿斗仔。所以，拜託……」以一句閩南話帶過，他表示自己不是西方人，有些文化差異無法克服。
「好。」由我來說就行了。心道，遠鴻可以接受這個要求。
「那麼，從現在起，你是我的男朋友了，請多指教。」眨眨眼，程平沒料到將這番表白說出口會這般順利，一點怪異的感覺也沒，彷彿在潛意識裡，他為此已經演練了無數次，如此自然而然的，將在光陰裡醞釀多年的情感，在此時開封分享。
「你也是，請多指教。」再也煞不住，遠鴻笑著讓歡喜的淚水奪眶而出。
「嘿，你那麼開心，我會很虛榮的。」抽了面紙，程平含笑著幫男友擦淚，順手將對方擁入懷中。下一秒，這份溫暖的相擁彷彿幻化成希望的光芒充斥了他的腦海，就像當年亡妻同意與他交往那般，連死寂的心臟也開始跳動了。
下一秒，當他新上任的男友回擁他，又哭又笑時，他瞬間心領神會：以後這是我的家，我的歸處了；雖然抱起來一點也不柔軟，但也沒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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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放好行李和伴手禮，程平幫忙岳母下廚準備午餐。
用餐間，程平放下碗筷清嗓了，面對岳父母。
「爸，媽，這幾個月來，我想了很多，也和很多人約過會。」轉頭，他和男友交換了會心的眼神，右手覆上對方擱在桌面的左掌背。「但除了旻旻之外，我發現，只有遠鴻能動搖我的心。」
聞言，尹氏夫妻都大驚一震。
「所以，我已經和遠鴻談好了，從今天起，我會以交往為前題，和他開始約會。」正色，程平坦然的面對岳父母。男子漢敢做敢當，他沒什麼羞恥或錯誤不能向長輩表明的。「若爸媽不能認同，我會搬去他的工作室住。」這表示，如果這番表白不能得到認可，他們都有覺悟得離開這個家。
若真的必需離開，他也許會感到痛苦，但不會心懷怨懟；至少他曾進入過尹家這個小圈圈，感受過何謂「父母愛」、何謂「家庭溫暖」，沒什麼好遺憾的。
到時，就當自己沒「父母緣」吧！他是不會為此離棄遠鴻的；會和他共度下半輩子的是男友，他清楚孰輕孰重。
聞言，尹氏夫妻交換了眼神後，尹母嘆了一口氣，眼眶發熱，含笑著左右轉頭回視孩子們。「你既然想過了，我們怎麼會不認同？至於阿遠，小旻跟我說過你的心事；現在你可得好好把握機會囉！」
對上乾媽慈愛又瞭然的眼神，遠鴻霎時鼻頭一酸。「……謝謝您，我會的。」
長輩們的認可讓程平的心口震動不已，再次切身感受到何謂父母對孩子「純粹的愛」，憧憬與孺慕在心湖滿溢。「那我們這幾天會把他的東西搬到我房裡；」抽了面紙遞給男友，他順勢向岳父母表明想法。「今晚起，我們就會一起睡。」
「那些事你們自己決定就好。」在桌下拍拍丈夫的大腿，尹母傳達夫妻間心照不宣的二三事。
眾人相視而笑，氣氛也跟著輕鬆起來，大家繼續未完的午餐。
邊吃邊聊著生活瑣事，然後他們談到既然以後程鄭二人要同居了，那麼將來遠鴻的房間便改成裁縫工作室兼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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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