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秀的信函經由加急快馬遞入京城,分別來到朱昭熹桌案上與楊將軍府中。奏摺遞到皇帝
跟前還是需要很繁瑣的程序的,因此朱昭熹看完後,楊懷信已經在外面候見很久了。
他進殿待了一炷香的時間,出宮門後逕直回到將軍府,換了身戎裝便策馬出府而去,同行只
從府中剩下的人裡挑了兩名親兵。
將軍府內一片愁雲慘霧,柳氏坐在楊則鳴的房內,細細摩娑著床上落了灰的褶皺,儘管楊則
鳴在家裡和他父親總是不合,但總歸是唯一的愛子,楊懷信雖然一言不發,但也是心急的,
身為慈母的柳氏更是五內如焚。
「好不容易立功,怎麼突然就說不見了,」柳氏一邊掉眼淚,一邊道:「都在給他相看人家
了,怎麼這個節骨眼兒出事呢?阿福,妳說還找得回來嗎?」
喚作阿福的侍女一臉難色,這問題叫她如何回答,也只能先放緩了語氣勸慰道:「夫人,會
沒事的。」
「會沒事的。」楊懷信離家前也是這麼安慰他的夫人。
他離京後並未直奔黔州,他遵守信中的請託,中途去了一趟康陽縣。
這位在奏摺中舉薦了趙刃的人,在這次的信中請他途經康陽縣時帶上自己。楊懷信向朱昭熹
提及此事時,朱昭熹頗有些意外,但有鑑於姜文秀的密報提供了十萬火急的軍情,在楊懷信
的美言之下,朱昭熹也點頭同意了。
兩人也都意識到一件弔詭的事:事情發生在黔州,黔州府都未派人通報京城,消息卻先從康
陽縣傳回來。
楊懷信倒也有幾分好奇,姜文秀到底是什麼人物,能夠準確地知曉軍情?
先前在歆州大捷,由於姜文秀舉薦有功,因此朝廷發下許多賞賜,除此之外並沒有與他分享
前線的兵報──這並非他小小知縣能插手的範疇。
若他能得到消息,或許是他舉薦的那趙刃與他通信,這無可厚非,但趙刃與楊則鳴失蹤,根
本無暇遞信傳報,他竟也能馬上得知。此等重大兵情發生在黔州境內,州牧那邊怎會悄無聲
息?
他懷搋著萬般猜測來到康陽縣,卻發現姜文秀並非他所預想的謫仙人物,甚至頗有些殘燭之
感。
他實在太過虛弱,楊懷信懷疑他能夠頂得過長途的跋涉。在姜文秀的堅持下,他備了輛馬車
,由一名親兵代為駕馬,朝黔州趕去。
在這段路上,楊懷信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所以,報信的是你的人?」他端坐在馬車一邊,沉著臉打量姜文秀。
姜文秀掩唇咳了幾聲,答道:「是的,因此在下可說是僥倖得知這件事。」
「敢問姜知縣,如何肯定軍情為真?」楊懷信不動聲色打量著眼前可堪稱為膚白貌美的小文
官,「就連黔州也沒有軍情傳回京中。」
「不怪大將軍多疑,但小邱在縣府中協助辦差多年,此人在下信得過。」
「敢問姜知縣,那麼你最初派人去黔州,所為何事?」
「一點縣城裡的小事罷了。」姜文秀含糊道。
楊懷信聽出他的搪塞之意,他無所謂姜文秀想要保留私隱,但仍不免質疑道:「本將軍如何
確信犬子如你所說,於蒼塘山失去下落?莫不是你為了救自己的人,把本將軍也扯下水罷?
」
受到這樣不加掩飾的質疑,姜文秀一笑置之,只道:「大將軍若是真不信,此刻也不會與在
下同在馬車上了。」
姜文秀這樣說也在理,楊懷信純屬多此一問──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拿楊則鳴的性命來賭軍
情的真假。換而言之,若姜文秀假傳兵情,事後問斬即可。
待到兩人來到黔州,便發現實情不容楊懷信置疑。
黔州牧事前未知大將軍會親臨。
楊懷信離京匆忙,並沒有事前通知黔州這邊。因此當大將軍的車駕入城,他便坐立難安,整
個人陷入慌亂中。
「大人莫慌。」王賈捧起茶盞,刮去浮沫遞到他手中,「大將軍興許就是不死心,想來找回
獨子的屍首。」
「是這樣嗎?」
「任憑他搜查,楊則鳴失蹤的事兒與我們又無關。」王賈安撫一笑,他的從容淡定感染了自
亂陣腳的中年男人,使他勉強平靜下來。
他話音剛落,楊懷信就從大廳外進來了。黔州牧調整神情,迎了上去。
「大將軍親臨,下官有失遠迎!」他深深一揖,「還望大將軍節哀。」
楊懷信懶得廢話,他走到上首站定,這才開口:「你就是黔州州牧,杜奈喬?」
「正是下官。」
「這位又是?」
「回大將軍,在下王賈──」王賈拱手,一邊說一邊偷覷楊懷信的臉色。
楊懷信沒讓他說完,隨手一揮:「閒雜人等都出去,本將軍有話要問杜州牧。」
楊懷信在黔州府中問話之時,州府附近客棧中也迎來一位陌生客人。
那人一副書生打扮,清俊的臉上還帶著一絲病態,正是姜文秀。
「住店。」
「這位客人一個人?」那小二還挺熱情,頗有些得意:「亂賊一清,最近生意總算好起來啦
,您運氣好,咱就剩這一間房。」
「黔州這裡確實看著比其他地方都太平。」
「那可不是嗎?咱州牧老爺有能耐,不僅幫著朝廷的兵馬把亂賊給清了,還順利招降剩餘的
勢力。」
姜文秀眉毛一挑,有些置疑:「這麼厲害?」
「您不信?」店小二驕傲地挺起胸膛,下巴朝州府的方向一揚:「聽聞州牧招降的那個人呀
,是迫於亂賊首領王山嘯的淫威才不得不追隨他,那人現在還在州府幫忙呢!」
「你說這可信嗎?」姜文秀撇嘴一哂,「我還是有些懷疑,前一日還是亂賊,隔天就進州府
辦差了?」
小二一聽可不樂意了,他隔著櫃檯向姜文秀湊近幾分,道:「千真萬確!您要是不信,這幾
日好好瞧著!出入州府、生得最俏那個就是了。」
姜文秀白他一眼,「哼,你說這撲朔迷離的,敢情挑一個模樣出挑的唬人呢。」
「嘖!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告訴你這真真兒的!你一看就知,那人實在俊美。」
「果真?那他可有姓名?」
「王賈,商賈的賈。」那小二說完,眼神在姜文秀臉上逡巡一圈,道:「該說不說,您也挺
俏。」
「用得著你說?」姜文秀給了銀子,把包袱往肩上一甩,就上樓去了。
他在客棧房中安置了東西,便出門去了。他混入茶樓酒肆之中,盡可能不動聲色地打聽有關
日前朝廷兵馬消失之事。說來也不太費工夫,不僅是他所到的茶樓之中,就連路邊支攤的說
書先生,講的也都是黔州牧招降亂黨的豐功偉業。
人群之中自然也便討論著這件事。
姜文秀豎著耳朵聽著,的確從中聽到不少可疑。
晚上,黔州牧親自替楊懷信安排了住所。
「大將軍別嫌簡陋,本州許久沒有招待朝廷御史,因此這院子就閒置得久了一點。」
「無妨。」
「明日一早我派人來照料,您看看有什麼短缺的……」
「不必麻煩,本將還用不著人伺候。備三匹快馬就好。」
那黔州牧點頭哈腰地退出去了,楊懷信入院住下,跟來的兩名親兵一前一後守住了門。
午夜時分,後院來了客人,他一身黑衣,入院後脫下帷帽:「大將軍在何處?」
姜文秀被引進正廳,楊懷信擰著眉,在燭燈下看著蒼塘山的地圖。
「大將軍。」
「你來了。」他放下地圖,「今日可有什麼收穫?」
「確實打聽到不少事情,但有些紛雜,下官想先聽聽大將軍這裡的消息,且聽州牧怎麼說的
。」
黔州牧能怎麼說?他攔不住擅自上山剿匪的廂軍們,也對後來的楊則鳴百般配合。奈何天妒
英才,楊則鳴上山之後和王山嘯一黨纏鬥,這他插不上手。
隨後是王賈的出現,一個受惡匪脅迫的可憐人,在楊則鳴失蹤時非但沒有落井下石,還派人
上山協尋。只是蒼塘山上的山道盤根錯節,絕崖斷壁險象環生,他們也只能盡人事而聽天命
。
延報軍情?沒有的事!他們不敢亂報軍情,每日都懷抱著一絲希望在尋人,哪怕找到屍身有
個交待也好。前幾日,他們在萬念俱灰之際已經將遊騎將軍楊則鳴身殞的消息回傳京城,信
使想必是和楊懷信錯身而過了。
這杜奈喬昏懦膽怯,同時也狡猾無比,盤問半晌,所有事情都是意外,都與他無干,只把自
己說得無可奈何、有心無力。
楊懷信說完,臉上盡顯蒼老的疲態。
姜文秀聽完楊懷信的轉述,不由問:「大將軍不覺得蹊蹺嗎?那王賈原還是叛賊,杜奈喬卻
把尋人之事交予他。」
楊懷信頷首:「杜奈喬說廂軍覆滅後他已無人可用,才出此下策。」
「那麼,大將軍可知黔州兵舍大火之事?以及王賈將手下分撥派去尋找楊小將軍,那些人出
去後鮮少有回來的,王賈還是持續派人上山。」
「兵舍大火?」楊懷信皺眉,「這麼大的事,那杜奈喬竟然隻字未提。」
「黔州兵舍大火,杜奈喬隻字未提,自然是因為他不敢提。」姜文秀拋出他今日所聽聞最令
人震撼的消息:「只因兵舍起火之時,還有近百名親兵,就在兵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