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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擦得光亮整潔的桌子兩端，一方是白髮、左半張臉如花甲老者的男
子，他雙腿緊併、手掌用力抓著膝蓋、肩膀也微微瑟縮十分拘謹。對面是
臉蛋無疤無瘡、在現今美國人眼中面容宛若天使的少年及少女，和顏悅色
的招待自己。
　　霍普不是第一次被約談，自從接受魔力洗禮、主世界人能對他們施展
不可思議的心靈魔法時，他們就常被找去做心理諮詢，追蹤絕望症的感染深度。
　　但這次領導眾人的少年也在場，操弄著一片霍普看不明白的光幕，他
意識到這次約談的目的可能很不一樣。
　　「接下來的談話，我們會記錄下來並且公開放送，請你當成一場輕鬆
的訪談就好。」少女流利的說著英文，只是句子與句子間偶有停頓：「如
果有不方便回答的問題，或者說出不想公開的情報，可以告訴我們、我們
會剪掉那些片段。」
　　「ＯＫ。」霍普點頭。
　　「先聊聊你過去在地下街一天的生活，好嗎？」
　　「我……呃……是戰士組，平常在地下街巡邏，看有沒有老鼠接近地
下街。我是說變異的那種，看到就要想辦法解決然後丟掉，因為不能食用
、又怕會造成汙染。」霍普語句緩慢，有點放不開的感覺：「輪值到狩獵
的時候，就會跟同伴到地面上，找一般的野獸，遇到比較大的變異生物通
常只能逃命。」
　　「不狩獵的時候你都做些什麼？」
　　「幫忙製造組修理東西，去地面上蒐集一些破爛回來……之類的，也
會去訪問大家。」
　　「訪問大家？為什麼？」
　　「因為我是處決者，我必須了解、有沒有人得了絕望症，觀察他們的
行為舉止，必要時……殺掉他們。」霍普遮住半張臉：「同時也是讓他們
訪問我，監控我有沒有得到絕望症，自從上一代處決者因為絕望症而死之
後，我們就特別注重這一塊。」
　　他蒼老的臉上充滿沉痛，口條卻越說越順。
　　「他們會定期密會，只要一半以上的人認為我的絕望症接近末期，就
會選出新的處決者來暗殺我。我則是只要獲得三個人認可，就能處決任何
一位我認為罹患絕望症的住民。」霍普說道：「我必須很小心，蒐集足夠
的證據說服多數人，不然會因為濫殺遭到處決。每個人都恨我、害怕我，
卻又依賴我，因為處決者必須是我們之中最強的，也是最無情的，為了多
數人無論感染者是誰都得殺掉。」
　　「我之所以成為處決者，是因為上一代處決者、我唯一的家人、我的
父親，就是我親手殺的。」
　　他感到哀悼、悲傷，當成一起不幸的事件而非弒父的罪。
　　「能談談你父親嗎？」
　　「好的，我父親是在和平年代出生、成長的，他說他二十一歲那年這
個世界開始變異。結婚後沒多久，阿勒克托就從西海岸登陸，他們一路從
科羅拉多州逃到紐約州，最後在敦克爾克地下街生下了我，我母親也在這
時候死了。」
　　霍普（Hope），以「希望」為名的男子悄悄握緊拳頭：「我父親雅各
是個虔誠的基督徒，收藏著一本聖經。他是一個好人，帶領地下街和那些
異常生物、新人類戰鬥，現在的制度都是從他和麥克連大叔規劃出來的。
大家都信任他，也因為他相信上帝、相信這是一場試煉，所以票選他擔任
處決者。」
　　他自嘲的笑著，拳頭卻不曾放鬆。
　　「人們總是把好人丟到會弄髒他們的位置服務自己，然後又埋怨他們
換了位置就換了腦袋，從未想過要把環境改變成一個讓好人不會弄髒自己
的地方。為了效率放縱他們便宜行事，又總是在他們犯錯後大聲譴責、說
他們墮落。」霍普嘲笑出眼淚：「因為最強，不得不去和被輻射汙染的生
物戰鬥，在戰鬥中哪能不沾上輻射？可是又只有被輻射感染，才有夠強的
力量去戰鬥。」
　　「可是你們明明知道輻射會讓人受感染，為什麼不讓處決者專心的處
決感染者就好，還要出去戰鬥？就為了食物？」丹虹發問。
　　「就為了食物。馬上就會餓死、被絕望症患者殺掉卻是將來的事情，
該怎麼選很簡單吧？」他帶著笑容擦拭眼淚，像是被愚蠢的問題逗笑：「
在我十五歲那年，我父親也到了極限。」
　　男子至今仍清楚記得自己是怎麼殺掉父親的。
　　那一天雅各巡邏歸來，找了霍普跪在聖經前面禱告、感謝上帝又保佑
了他一天。這是他每次外出回到家以後的例行公事，然後兩人開始準備晚餐。
　　當時太陽能板還沒有被新人類搶走，有少量的電力可以使用。
　　自從１９７３年中東戰爭爆發、出現石油危機，美國積極研發再生能
源，１９８３年在加州建立了當時最大規模的太陽能電廠。
　　緊接著１９８６年蘇聯打贏了阿富汗戰爭，影響力拓展到中東。考量
到蘇聯在戰時會設法切斷石油供應，美國更積極推行太陽能來避險，因此
比另一個地球的歷史還要早出現家用的太陽能板、規模也更大。
　　除了太陽能，霍普也會去踩腳踏車人力發電，當作鍛鍊身體。雅各作
為處決者，能獲得較多的電力，得以在照明下教導霍普讀書識字。而這塊
私人空間也有擺設桌椅、上下舖，甚至用簾幕圍了不小的地盤，開燈的時
候住民跑到簾幕旁邊「沾光」已經是地下街常態。
　　「讚美全能的天主與耶穌基督，賜與我們食物，感謝祢的恩典令我們
飽足以及獲得本日的平安，阿門。」簡短的餐前禱告後，雅各把肉切給霍
普，份量是最近幾天最多的一次。
　　「爸爸，最近收穫不錯喔！」霍普嶄露笑顏。
　　「你正在成長期，要多吃一點。」雅各的頭髮極短，像狗啃的一樣參
差不齊，畢竟是隨手抓頭髮自己拿藍波刀割的，只考慮在戰鬥中活動方便。
　　「今天要出去訪問嗎？」
　　「我大概訪問個兩、三家就好，太累了。」
　　「既然最近收穫都這麼好，明天應該能休息一下。」電力不足以供應
冰箱這種冷藏裝置，地下雖然陰涼，生鮮肉品也不耐久放，所以會根據收
穫量去決定接下來幾天的行動。
　　「不，明天還得出去狩獵。」雅各頭往前伸、細語道：「這幾天的肉
是我跟其他戰士多扣下來的，你不要說出去。」
　　「……嗯。」霍普點點頭。
　　「對了，今天你有幫上誰的忙嗎？」
　　「我今天去發電了，然後幫麥克連大叔搬東西，還幫忙運水。」
　　「好樣的。」父子倆閒話家常，慢慢吃光配野草的燉肉。
　　舊人類們不是沒有想過務農，但農作物夾帶輻射的比例與強度實在太
高，不值得付出大把時間在上面。只要路過一些看起來比較正常的植物，
就算是野草也會拔回去加菜，起碼能填肚子。
　　吃完飯後用回收水簡單洗了碗盤、擦乾淨，霍普準備把回收水提去汙
水處理廠作再次回收、濾淨油脂。這樣就能反覆使用三到五次，再多就可
能會致病，清洗餐具是絕對必要的，光是這麼做就能減低不少食物中毒的風險。
　　明明住在淡水湖邊，卻礙於湖水夾雜變異生物的糞便和植物殘骸會帶
有輻射，所以水資源並沒有看起來那麼豐富，要靠雨水和簡易的蒸餾裝置。
　　「哈囉？能打擾一下嗎？」簾幕外有道聲音傳來。
　　「請進。」雅各大方地邀請入內。
　　長髮男子撥開褐黃色、充滿污漬的簾幕，他鬍子茂密而且長、雙眼像
喝醉酒似的半瞇著，好似流浪漢。機械系博士尚恩‧麥克連是製造組的組
長，和戰士組組長的雅各是地下街惟二的領頭人。他來到燈火下、首先咧
嘴一笑。
　　「麥克連大叔。」
　　「嗨！小霍普，能先出去外面嗎？我和你爸爸有事情想私下談談。」
尚恩指了指簾幕的開口。
　　「ＯＫ，當然沒問題。」霍普不假思索的點頭答應，大人們像這樣支
開他談事情很常見，他都會很識趣地不打擾他們。
　　「你先坐一下子。」雅各蹲在角落把碗盤收進地面上撿來的木櫥櫃裡
頭，霍普轉身走出簾幕，卻在跨入黑暗中的第一步被好幾雙手同時抓住。
　　摀住他的嘴、扣住他的手、壓下他的膝蓋，一瞬間就被好幾個大人壓
制。他反射性的施力反抗，身體卻絲毫無法照自己的意願動彈。
　　「噓……。」戰士組，雅各的副手艾倫在霍普耳邊細聲道：「冷靜，
冷靜的聽下去。」
　　隨著視線逐漸適應黑暗，霍普發現壓制住他的人都是戰士組那些叔叔
伯伯，便不再掙扎，但他的嘴巴還是被硬塞了布條堵死。
　　一片簾幕阻隔不了談話聲，只聽見拉開椅子的聲音，雅各和尚恩就坐。
　　「那麼，有什麼事？」
　　「我就直接說了，最近負責回收垃圾的人發現奇怪的骨頭。」
　　「嗯哼？」
　　「從你們戰士組帶回來的獵物之中，不應該有那種骨頭。」
　　「……這代表，有人私下狩獵，或者私藏獵物？」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我是說不應該有那種骨頭。」
　　「什麼意思？」
　　「齧齒類，完整狀態下理應長五十公分的腿骨，這是異常生物的骨頭。」
　　「你是說有人在吃異常生物？」
　　「介意讓我翻一下你們家的垃圾桶嗎？」
　　簾幕外，霍普屏住呼吸、看著燈光投射出的人影心跳加速。
　　「當然，有何不可？」雅各大方地攤開手。
　　尚恩起身到牆角放垃圾桶的地方，端下身子開始翻找，雅各給自己倒
了一杯水、悠哉的喝一口。翻了老半天，尚恩站起來。
　　「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太好了。」尚恩的語氣充滿欣喜，走到雅各身旁用力的拍了
下他手臂：「先來找你果然沒錯，你怎麼可能會做那種蠢事、故意讓自己
變成新人類嘛！平常也沒讓你餓著，你有什麼理由去吃那種肉？誰叫其他
人堅持要從你這找起，我想『好吧』，就趁這機會拿你做個榜樣。」
　　「原來如此。」
　　「可是，既然有人打破規矩開始吃起變異生物，恐怕你很快又得出手
了。你要多小心一點。」兩道人影緊貼在一起似乎是在擁抱，尚恩貼心的
叮嚀雅各。
　　「我會的，接下來正好要去訪問。」
　　兩道人影分開，尚恩要往簾幕的出口走去：「那你要多加……不許動！」
　　長髮男子猛然轉身，握著手槍對準雅各。雅各低頭看了一眼，霍普知
道父親去訪問的時候總是會配槍，槍肯定是尚恩順手摸走的。
　　狀況急轉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