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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看似年幼的少女手牽著手坐在一起。她們的膚色因為經年不見天日
而無比慘白，就算化妝也掩飾不了毫無血色的臉。儘管面容瘦削、手肘處凸
起骨頭，但這半個多月以來天天瘋狂吃肉，體重已經創了生涯新高。
兩人背後的屏幕播放一個月前剛被救出來時的模樣，充滿髒污和皮膚病
變，兩隻腳往不正常的方向彎曲、一看就知道斷了。即使是不堪入目的形象
，她們絲毫不以為恥，因為這樣的殘酷是習以為常的事情。
專業的心靈系魔法少女隨侍在一旁，充當兩人與主持人溝通的管道。這
並不是心意相通，只是理解英文的魔法師接收意念後在腦中自動轉換成人類
語再發送出去，嚴格來說是一種無時間差的口譯。距離意念完全轉換、消弭
語言隔閡的境界還差得很遠。
「我們是在地底下出生的。」朵莉絲描述起她們的前半生：「聯邦政府
在異常生物開始肆虐的時候，就計畫建立一座地下的避難所，其中一座位在
華盛頓特區、也就是美國的首都。」
「我們的父母好像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雖然我們從來沒聽他們提過以
前是做什麼的。我認識的叔叔伯伯裡面有個國會議員，他們不太喜歡談過去
的事情，所以我也只是猜的。」
「避難所還蠻大的，我懂事的時候住了一百多個人，其中像我們這樣的
小孩子一共有十二個。避難所有儲備糧食、有溫室可以耕種、還有一些醫療
用品、有水電。大致上，我們的童年過得很好，但我們一直都不知道。」
「愛麗絲她小時候很頑皮，一直想要去地面上，她不相信大人們說地面
上有吃人怪獸、吃小孩的壞人。當時我也認為大人都在騙我們，覺得那個像
天堂一樣的地方枯燥乏味，沒有自由。覺得讀書寫字好麻煩、要去幫忙種田
好辛苦、每天都吃不飽、吃的東西千遍一律。我們不知道、也意識不到自己
到底是活在多麼好的環境，直到我十一歲。」
「溫室的收成一直都不多，所以儲備的糧食越來越少。有些叔叔伯伯不
得不拿著槍出門找東西，大概有一半能回來、一半會失蹤。起初我聽說他們
是去地面的時候還有點羨慕他們，直到那年爸爸出去半個月都沒回來，我忍
不住問媽媽爸爸為什麼還不回家？結果媽媽抱著我和愛麗絲大哭，我才知道
爸爸不會回來了。」
「……為什麼食物都這麼吃緊了還要生育下一代？也許，我是說有可能
，是希望能延續人類這個物種吧。」
「總之，在我十二歲那年，避難所的食物就要耗盡了，我們總共七十四
個人帶著僅存的食物和武器離開避難所。沿著地下管道去探視其他避難所的
情況，不是空無一物、就是一地白骨，地底下已經沒有半條活路，我們踏上
從出生以來就夢想著的地表，然後夢就醒了、碎了。」
「地面上建築殘破、沒有半個活人，我第一次感受到的微風有股腐臭味
。那味道來自一種奇怪的雜草，長滿紫色的斑點、形狀歪七扭八和我們在書
上看過的任何一種植物都不一樣。」
「我們與世隔絕太久，不知道地面世界有多大的變化，打算去最近的大
城市紐約看看。第一天遇到了異常生物，死了七個人。第二天遇到異常生物
，死了四個人。第三天遇到兩次異常生物，死了十個人。第四天遇到異常生
物，沒有死人但我們殺掉兩名傷者減輕他們的痛苦。第五天沒有遇到異常生
物，第六天遇到了新人類，死了七個人之後躲進了下水道。遭遇其他舊人類
的時候，我們只剩下四十六人。」
「然後舊人類把我們抓起來，殺掉超過一半。」
「……同伴？一群自作主張跑來的同類厚顏無恥的要分食物，怎麼可能
當成同伴嘛！所以他們把男的殺死、女的囚禁起來。之後的事情不說應該也
能明白吧？要說嗎？」
「……好的，愛麗絲在那個時期病變、臉頰肉漸漸被咬蝕掉，開始能不
說話就不說話。我漸漸學會不去反抗的話，活得比較輕鬆。作為最底層、跟
家畜沒什麼兩樣的存在，有吃的東西就很不錯了。我跟愛麗絲停止了生長，
儘管難堪還是活了下來。」
「……當然有想過要逃跑，但是地面上只有死路一條，逃到其他舊人類
那裡也不能保證不會被更殘忍的對待。」
「……一直都想自殺啊！可是愛麗絲還活著。如果我死掉的話，愛麗絲
不就會加倍的痛苦嗎？」
「我們吃的東西連其他舊人類都不吃，吃著吃著、我們發現自己好像漸
漸能適應那些殘忍的對待。那是因為食物中的輻射在刺激我們病變，絕望症
越來越深，要是再這樣下去，會死在他們手裡。」
「我們發現繼續待在地下就死定了，開始計畫逃脫。首先把每一餐的食
物私藏一點起來，去觀察來找我們的男人，看哪個好對付。行動的那天我們
吃掉開始腐臭的食物，好在這麼多年鍛鍊下沒有吃壞肚子。吃飽後有了一點
力氣，我很幸運的殺掉一個人，帶著愛麗絲在紐約的下水道逃亡。」
「愛麗絲很強的，她殺得死那些下水道老鼠。對對對、就是屏幕上那種
身長超過一公尺的東西。我們在下水道迷路了很久，感覺不出過了多久，期
間吃了好幾隻老鼠。我們不知道怎麼分辨哪些是沒有輻射的部位，所以越吃
、力量越強，越不用怕那些老鼠，最後終於找到通往地面上的路。」
「走到地面上以後，我們只想離紐約越遠越好。就算異常生物的數量會
變多，遇到他們總比遇到人類好，我的腦袋可能因為絕望症也變得很奇怪了
，對人類、對自己、對這個世界……絕望。」
「我開始逼愛麗絲多吃一點東西，這樣她的絕望症會比我還要嚴重，才
會比我早成為新人類。你想想看嘛，新人類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瘋子，如果我
比較早轉變的話，不就會動手殺掉愛麗絲了嗎？」
「……不不不，我很珍惜自己的命，我才不想被殺咧！我相信愛麗絲比
我還要堅強，就算被絕望症轉變成新人類她也能克制本能、饒我一命。妳能
想像她那張嘴被做過什麼事情嗎？即使如此還是一滴眼淚都沒流，我相信她
比我堅強。」
「我們離開紐約，不知道要去哪裡才好，路上的異常生物太強大了，我
們只能躲得遠遠的。平常吃看起來還可以的樹葉跟雜草，躲在荒廢的市鎮裡
面，直到有一天被外出狩獵的新人類抓起來。」
「被抓起來的時候，我發現他們沒有直接殺掉我們，猜想是因為我們受
到感染的程度已經很深了、差臨門一腳就能變成新人類。我當然是立刻求饒
、請他們把我們也變成新人類，醜陋也好、邪惡也好、異常也好，管他的！
我只要和愛麗絲好好活著、每天吃飽睡好，這樣就夠了。」
「……我不能說舊人類也很壞，因為我爸爸媽媽也是舊人類呀！問我恨
不恨下水道那些舊人類，我當然恨，所以我對主世界人隱瞞了紐約下水道的
事情，我希望他們晚一點得救。」
「……復仇嗎？當然想過，等等再說吧。」
「還是說說接下來的事情吧。我們被新人類抓到以後，被他們關起來、
養著，說是什麼備用的祭品。他們說獻上純潔的女童可以讓阿勒克托高興，
所以我們裝成跟父母分散的小孩子，裝了好久。」
「哈哈哈……純潔的女童？我是說，我們都要二十歲了。」
「因為舊人類才有資格做祭品，所以那時候我們都能吃到乾淨的食物
。可是我知道這樣下去會被吃掉，所以又用老方法逃獄，這一次失敗了…
…他們把我雙腳打斷，吊起來鞭打。我想供出紐約下水道的事情、讓他們
放過我，但我根本就不知道路，他們也早就知道下水道有那些舊人類。眼
看阿勒克托暴走，我們馬上就要被送給怪獸當祭品，忽然被主世界的人們
救起來了。」
「劉……傑，抱歉、發音可能有點怪。他派人治好了我的腳、給我們
食物和水，教我們怎麼使用力量。我們變得比一般的新人類都還要強、可
以輕鬆虐殺他們，我好想找那些欺負我們、殺死媽媽的人報仇。」
「最後想想還是算了，因為我聽說傑在和那個什麼法神對峙的時候，
那個法神提議讓舊人類照他的方法拯救、新人類用自己的方法管理，那個
管理方法好像是把我們當成野獸來約束。你知道傑怎麼說嗎？他拒絕了，
他無論舊人類或新人類都想拯救。」
「你說，我怎麼敢去殺害他想拯救的人？再想想我的願望只是想跟愛
麗絲好好活著、每天吃飽睡好，就不管復仇了。」
「……愛麗絲她不擅長說話，雖然臉上的傷口已經復原了，但是她已
經習慣盡量不開口了，所以有問題我來回答就好。」
「不。」多年不曾開口的少女罕見的發出聲音，微弱到只有身旁的姊
姊聽見她接下來的話語。
「……抱歉，有麥克風……我是指有放大聲音的工具嗎？」
主持人遞給少女一個黑盒子，背後的屏幕撥放著她卸下繃帶、頰肉潰
爛露出牙齒的側臉。把自己不堪回首的過去公布在社會大眾眼前、像動物
園的珍禽異獸供人展覽，就連強迫他們回想起來都是一種傷害。
「我是愛麗絲‧哈洛，背後的畫面，是一個月前的我。十四歲被感染
，逐漸變成那模樣。不只難以進食、說話，就連作出表情，也會疼痛。」
「原諒我，我最近，才重新開始學說話。」
「帶鹽分的淚水、流入傷口，最痛。哭泣的疼痛，讓人想流淚，只有
停下眼淚，才能從痛苦中解脫。」
「朵莉絲沒有這樣的傷，但她早就不會哭了。想要活下去，就不能哭
。就算雙腳被打斷、要被送去餵阿勒克托，不能哭，流著眼淚看不清路。
被傑拯救的時候，也不曾哭，因為我們不會知道，這會不會通往、更深的
地獄。」
「結果我們，得救了。」
就像是水壩開了一個小洞、壓力找到了出口，潰堤只是轉瞬間的事情
。發覺自己不需要再壓抑，可以停下來好好休息、依賴他人的時候，就連
雙腳被打斷、瀕臨死亡還能跟人討價還價的少女泣不成聲。
在苦難當下，不能麻木自己情感的人都死去了。因為必須有足夠的理
性、做出正確的決策，才能正常的過活。直到有一天，感覺一切都能放下
、可以不用那麼堅強的時候，回首過往才會發現當時的悲傷從來沒有消失過。
直到有餘力正視過去，才能將深埋心底的一切挖掘出來，徹底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