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勿忘滅世！」
一下課，玄幻飛快地走向教室後門。
他一步踏剛出門口，腳背便被一只熟悉的鞋跟，熟門熟路地穿過已經變成其形狀的傷口，
釘在地上。
「請留步。」八卦語氣平淡地說：「老師交代，接下來幾天，下課後我要幫你補課，趕上
之前的進度。」
隨後，兩人就站著大眼瞪小眼。
好半天。
看來是躲不掉了。
「那個，」玄幻期期艾艾地為昨天的弱智事件道歉：「昨天是因為法寶的副作用，實在抱
歉。」
八卦非常刻意地把頭九十度一歪放到肩上，非常刻意地滿臉疑惑：「為什麼要道歉？我們
邪教教主互相想著要幹掉對方是很正常的事呀。」
原來這是很正常的事呀。玄幻鬆了一口氣。
「不過在打鬥中死掉也是很平常的哦。」
八卦補上一句，重新提起了玄幻的驚懼戒慎心。
以後千萬不能再做這種自己找死的事了。玄幻在心中嚴厲自我警告。還是宅聊同學人最好
了，一派和善，真心朋友，不會參與這種台面下的教主互相殺戮。
「走吧，我們去總部補課。」
連袂傳送到八卦神教總部。
大廳，兩人在蒲團上相對盤坐。
又一次來到八卦總部，玄幻不再像先前那般拘束，他四下張望，大廳一角的情景引起了他
的注意。
那裡聚集了異常大量的信徒。人數不亞於上次活祭，但卻沒有血光自黑暗中迸出。
「咳。」八卦輕咳一聲，示意玄幻拉回注意，「邪教教主新手入門第一課：招收信徒。」
「早年民智未開，不管什麼土皇帝教、外星人教，隨便搞都有人信的大好時代已經過去了
。當今一個沒有名氣的新興邪教，想要發展起來實則相當艱難。」
「本校研究近代成功邪教，取用他們的實際案例，歸納出了最佳方式。」
「必須曲線立教。」
「必須先潛藏，蹲得隱蔽，才能跳得高。」
「先將教團加一層殼，包裝成健體操、養生團體。」
「然後以免費或象徵性的低收費，吸引人流。」
「對吸引來的初心者，完全不提及教義。」
「對外的宣傳，也要完全就像是一般的同好社團。」
「每一次的活動中，不停地加強引導階級差異，講師、小組長、高級成員，擁有較高的權
力地位。」
「一直持續進行，直到人數足夠壯大後，才開設須繳交高額學費的進階班，許諾上完課程
後可以進升高級成員、甚至講師。然後對參加進階班人施以洗腦技巧灌輸教義。正式轉成
邪教性質──」
「──玄幻同學！你有沒有在聽！」
「有有有！」玄幻急忙歸正眼神回答，剛才他分心去看大廳另一角的信徒活動。
那一邊，眾多的信徒黑影圍繞著一名女信徒黑影，歡聲鼓動，極力簇擁吹捧，將她視若女
神。
有些人甚至對她頂禮膜拜。
那名女信徒一下一下高高蹦起，儼然成了另一個信仰中心。
玄幻不由得屢屢對她投以注視。不得不承認，萬眾矚目下，那亢奮熱情、手舞足蹈、透支
著把每一分力氣都擠出來的她，一動一靜之間確實散發著某種吸引人的魅力。
「八卦老師說的我都有在聽！但是……」玄幻忍不住問了出口：「那邊大家好像把那位信
徒當成了女神耶，妳不擔心她拉走妳的信眾嗎？」
八卦眼珠稍移數厘，輕瞄一眼道：
「一點也不會呀。只不過是一個不知自己重幾斤的跳樑小丑罷了。目前看著還算有趣，等
我看膩了，只消睫毛一煽──就能讓她女神變肥婆！」
玄幻為那名女信徒的未來下場掬了一把同情淚，再看一眼，卻忽然覺得女信徒黑影有點眼
熟。
而且，她的下場好像和穿越前我所知的某位主播很像……
似乎自己忽略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玄幻心緒煩亂。
「好了，繼續上課。第二課，我們來說說留人之法，如何黏住信徒，讓他們離不開教團。
」
八卦接著講課。
「留人的秘訣，即是邪教經營第一守則：對於在現實中受到壓力，來尋求幫助的信徒，不
要幫他解決問題！」
這時，思緒不寧的玄幻，忽然瞥見了黑暗中一對正注視著他的眼睛，那是一雙清澈、悲涼
的眼睛。
是眾多藏身在黑暗之後的圍觀信眾之中，其中一名信徒的眼睛。
玄幻一看就被吸引住了。
玄幻腦中如閃電竄過，記憶畫面瞬間一幅一幅點亮。
那名信徒在另一個世界的身形面貌浮現在玄幻腦海。
如此的熟悉。
他一生的畫面依次重現在玄幻眼前。
高中上學、補習。
大學資工系，日夜編寫程式碼。
畢業就職醫院資訊部。
遭到職場霸凌。
被要求7/24小時on call，找不到人，就以醫資系統出錯事關人命歸咎，以連帶法律責任
威脅。
偽造資產損壞記錄，要求他分期扣薪賠償數百萬才可離職。
日夜無法安眠。
身心分秒緊繃。
排班飲食顛倒，胃食道逆流、大腸激躁症各種腸胃道疾病接踵而來。
他盲目地四處尋求幫助，卻被誘拐加入了古怪的宗教。
正如八卦所言，邪教留人的第一守則就是「不幫信徒解決問題」。因為一旦信徒解決了迫
切的問題，反而就沒有了再來尋求宗教慰問的理由。
邪教要做的是更加劇他的問題，令他在外界原本的容身之處生活的更痛苦，好將他澈底推
向邪教。
教主對他說，一切都是因為你前世的罪孽因緣，主管同事是你過去的仇家投胎，因此現在
才會毫無理由地迫害你。
每次聚會，信眾一個一個輪流痛批他。是你自己不好，你廢物，沒種，別人欺壓你，你為
什麼不敢加倍報復回去？社會風氣沉淪，就是被像你這種排隊被插隊不吭一聲、被路邊
8+9辱罵低頭快步通過，得過且過，姑息養奸的人害的！
兩頭交迫，雙重壓力，他本就瀕臨崩潰的精神，已然岌岌可危。
他買了一把水果刀，放進辦工室座位的抽屜深處。
一週後，他又買了一把刺身刀放到抽屜。
很快地，他買了第三把刀子。
折疊刀、全龍骨直刀、鋸齒刀背魚刀，高碳鋼戰術砍刀。挑選刀具的短短幾分鐘，是他唯
一能感到壓力稍減的時刻。
這一天，他前晚半夜就被叫來醫院維修程式，一直忙到了早上，其間無暇早餐，好不容易
撐到了午休，卻只有他一個人仍被要求坐在位子上待命，不得離開用餐。
下午二點，同事們才慢吞吞地返回，超過14小時未進食、胃病惡化嚴重的他，憂心難耐，
急急起身想去吃飯。
卻遭大聲羞辱性三字經喝罵，厲聲禁止。
他病痛飢疲交加，終於爆發。
巨大的激憤下，他理智斷片，還來不及意識到，已經抄起了手邊最近之物──鍵盤，揮向
同事的腦袋。
鍵盤按鍵噴上空中，四散飛揚。
一連揮擊了三人腦門之後，他被壓倒制伏。
隨即移交送警。
三名被毆同事，提出有腦震盪可能需觀察的驗傷單。
眾多刀具在抽屜中被搜出。
判刑確定，他父母賣了房子，加上信貸，湊足了巨額的和解賠償，換來了緩刑。
醫院資訊室的工作當然已被開除。
他無臉回見父母。
失去收入，又背上債務的他，漫無去處。
最後，他走到了教團的門前。
對於不再有利用價值的他，教團本著廢物盡其用的想法，讓他擔任罪人沙包的活祭角色。
無數次。
他裸身被教眾包圍，以竹條抽打全身。示範如何以神力擊打逐出體內魔鬼。
被逼吞食色似醬油、氣味疑似體液、成分不明的污黑藥糊。然後展現開心笑容，表示教主
賜與神藥，治癒了他的固疾。
被下令蹲在大木條澡桶裡，寒冬露天冷水浸泡過夜。身為罪人，如果無法獻金贖罪，就必
需以此法反覆淨化，大限到來時才能得入天宮。
反正受不了他自然就會走嘛。教團幹部這麼想著。
卻不知他已無處可去。
廉價的木條澡桶，在一次又一次的頻繁使用下散裂。
幹部改為要他將臀部坐入除去坐墊、阻塞盛滿糞水的馬桶中。
髒水從長時間浸泡鬆弛的下體開孔浸入。
隔日，他面色黑紫，陳屍馬桶上。
死因不是水刑，而是前一日被逼迫喝下的詭異成分仙藥。
到此，結束了一生。
玄幻回過神來，那對記憶中的眼睛已然不在。
人群中亦遍搜不著。
是記憶殘片中的幻象，或是已然逝去的鬼魂？玄幻難以解釋剛才所見的影像。
為什麼那對眼睛看起來如此親近熟悉？
為什麼我可以看到他的人生過程畫面？
為什麼他的痛苦令我感同身受？
八卦的講課仍在繼續，但玄幻已無心聽入耳中。
玄幻心中被那對眼睛帶來的哀傷充滿。
他可以確定，那對眼睛經歷的種種，是他穿越後曾經捨棄的那一部分記憶，是他記憶中一
個巨大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