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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子本名陳大，但村民只認他叫狗子，他也習慣了。兩個多月前，他還是
五牛村唯一一家旅店的店小二，偶然拜了一位修魔者為師，本來以為已經拋棄
的兒時夢想又飄了回來。
他小的時候也幻想過要修真、修魔，到處御劍飛行去斬殺那些吃人妖怪為
民除害，卻被血爪門判斷根骨平庸。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玩伴被帶上山，從此仙
凡兩隔，幾年後再次相遇，玩伴竟然裝作不認識他了。
「二師兄，教主那邊緊急召人去幫忙，師尊命我出差幫他修陣法，你有什
麼需要儘管差遣他們就好。」高高在上的魔叫宗主也對自己客客氣氣的，狗子
一想就覺得滑稽。
「我知道了。」雖然境界、實力、歲數有差，也不能把輩分視若無物，所
以劉景一直對兩個師兄以禮相待。
狗子僵著笑臉目送劉景離開，然後繼續冥想。
成為浮蓮宗宗主劉傑的二弟子，起初他並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成為弟子的
第二天發現一直管理村子的血爪門依附起浮蓮宗，他莫名其妙變成比血爪門門
主地位更高的存在。第五天多了一個名叫劉景的師弟，他的身分莫名其妙的能
跟魔教宗主比肩。
「師父，像我這樣的人，真的有資格做你徒弟嗎？」他曾經這樣問劉傑。
「做師父才要看有沒有能力教人，當徒弟哪需要什麼資格？」
「我資質這麼差，血爪門都不收，還不識字，怕丟了你的臉。」
「太好了。」
「怎麼說？」
「人首先要有自知之明，再談知道多少身外之物，你知道自己不足，那麼
努力學習就好。」劉傑不以為意：「你要成為普天之下沒有資質修真、沒有上
過學的黎民百姓他們的希望。讓他們相信不只人人有功練，還要人人能練功。」
十六歲的狗子從此開始閉門苦讀和潛心苦修的生活。
每天，他向來自魔界的魔法師請教修練上的問題，不然就是向師兄學習讀
書識字。可能是考慮到對名聲不好，師兄教他識字的時候總是關起門，也要他
藏起來複習。
起初狗子一看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就雙眼昏花，後來發現越練魔法、越記
得起字的寫法，索性先專注鍛鍊那精神力，把自己練得聰明一點再開始學讀書
寫字。恰好師兄似乎有新的目標，顧不上教他，兩人見面次數漸漸減少，但也
不是避不見面。
這一天張榮捧著一大疊紙卷來找狗子。
「師弟，我來看你了。」
「你帶這些是什麼？」狗子拿著毛筆練習寫字，一橫一豎歪歪斜斜、一撇
一捺都會分岔，慘不忍睹。
「師尊的懲罰，要我寫文章反省，可是我怎麼寫都覺得不對，所以想來請
教你一些事情。」張榮把紙卷堆到桌上，自己拉張椅子做好。
「師兄學識比我好太多了，怎麼會向我請教呢？」狗子暗暗覺得好笑，就
自己這種連因該跟應該都分不清楚的文盲，哪有本事教人寫作？
「我先問你一個問題。」那天明玉派修真者上門討公道，狗子有店小二的
雜務要忙，但張榮知道狗子肯定有在注意他們的談話：「一個人心地純真善良
、不知人心險惡，所作所為遵循天生的善意，這是善良嗎？」
「師父說這不叫善良，叫沒得選擇。」
「什麼意思？」
「這還不夠明顯嗎？」狗子皺起眉頭，只當張榮要考驗自己：「師父上課
說過，人能夠誠心向善當然很好，但還是要用刑罰約束行為，因為即使心存善
意，還是有可能做壞事啊！心底的善良怎麼會是真正的善良？」
「那『沒得選擇』又要怎麼解釋？」
「不怕師兄笑，我直到剛才才發現……原來一橫在橫劃的時候要有點斜斜
的往上寫、繞回來收尾，看起來才會直。如果我沒發現這方法，筆劃一輩子都
會寫歪，現在我學會了，要寫直寫歪我都可以選擇。」狗子沾了墨水在宣紙上
寫了一橫，歪的：「哎糟糕，我沒打算寫歪的，這筆不算！」
他懊惱地搔搔頭，窘迫的說：「吶，這一筆我學了這麼久、結果想寫好也
寫不好，哪有天生下來就知道怎麼做好事的？這樣回答師兄還滿意嗎？」
「師尊說：只有完全了解善惡的後果、為善為惡能隨心所欲，卻還能選擇
行善的人才能被稱為善良。受外力操控的人無善無惡，只是個物體。」
「這……我也是這個意思。」
「昨天師尊拿這話來訓我，說我有些事情做得過頭了。」張榮理了理鬍鬚
：「師弟，你學了魔法、又是師尊的弟子，像你這樣的年紀怎麼會如此安分守
己只顧修練呢？」
「師父要我成為普天之下黎民百姓們的希望，讓他們相信不只人人有功練
，還有人人能練功。」
「原來如此，為了不辜負師尊的厚望。」
「師兄，說句不中聽的話。」就像旅店掌櫃對他說過的：「就我這貨色，
路邊一抓一大把，不認真幹活隨時都可以把我換掉。」
論年紀，張榮大了狗子一輪，可是論往來對象，張榮最常面對的是稚齡兒
童及相處已久的其他老師。狗子十三歲開始當店小二，當到十六歲見過不少南
來北往的各種旅客，包含修真、修魔的老爺。
張榮在課堂上是威權的代表，修真者平常也不會閒著沒事跑來查堂。狗子
在旅店裡是任人嘻笑怒罵的店小二，身無一技之長、目不識丁、家無田產，自
從玩伴成為修魔者後，他學會了一件事情：認命。
「師父要的只是一面招牌，誰都可以取代我。」狗子一直保持低調，完全
沒有尋常十六歲少年剛得到顯赫地位、想四處招搖的心態：「我不能讓人取代
，這是……工作。」
有了這層身分，家裡衣食無慮、甚至過上了夢想中的富貴生活。狗子萬萬
不能失去現在的身分，戰戰兢兢的鍛鍊自己是唯一出路。
「可是師弟，難得有了超凡的力量，難道你不想有所作為嗎？」
「師兄，斗膽說一句……如果人人有功練，那這力量就不超凡了。難得走
在別人前面，不努力修煉的話遲早被追過去。」
「師弟所言甚是，我也清楚人人超凡則人人平等。」張榮態度一變，對這
年紀小、學識又低的學弟刮目相看：「但比起力量，我想追尋更重要的東西。」
「就是你所謂的『革命』嗎？沒有力量又要怎麼革命？」
「力量不必在我身上，關鍵在於數量。」張榮能想出革除天命的夢想，不
可能不去想實踐的方法：「人人超凡，代表最強與最弱的距離將會縮小，這個
距離終將縮小到能夠以量取勝的程度，我需要的是讓夠多的人與我站在一起、
一同去對抗天命。」
「可能嗎？」
「怎麼不可能？正因為魔界人人都很強大、沒有強者能獨霸一方，所以才
能共同訂定規章，保護最多數人的利益。從比拳頭，到數人頭，這才是合乎平
民百姓利益的世界。」張榮提筆撰寫新的悔過書：「仔細想想，魔界也不是人
人都成為浮蓮子，也許師尊想告訴我，就算是修真者、修魔者這種立場不同的
人，也不該肆意殺戮吧？」
蓮花結蓮子，廣植人心田；魔法傳天下，世間滿浮蓮。
張榮默念劉傑吟誦過的詩句，漸漸覺得天道降下天劫誅滅浮蓮宗罪大惡極
、連帶著害龜甲山上那些遠方親戚死於非命。
起初他還認為順天者昌、逆天者亡，怪浮蓮宗降臨才讓親戚受池魚之殃，
礙於浮蓮宗強大又能得到好處才裝作不在意。然而接觸浮蓮宗日久，越恨那些
替「天」行道的修真者，他們是蒼天惡意的化身，與尋常修魔者一個樣。
「雖然艱難，師尊也希望我去挑戰嗎……。」
虯髯漢拿毛筆蘊滿墨汁，卻遲遲無法動筆寫下內心的思緒。自己修魔不到
三個月，太急於求成。只要繼續推廣革命、吸引大眾修練浮蓮魔道，數量和境
界遲早會變成修真者無法處理的程度，趁著魔教有高階修魔者能庇護基層不被
剿滅的時候……。
革命一直都是由下而上反抗強權的運動。
「譬如登山，從平地蜿蜒而上。只要革命的意志堅持不變，每一次世代輪
替都前進一點，終將突破天際。」張榮由衷想著。
※
「在星球覺醒意志之初，就像剛出生的嬰兒要學習怎麼活動身體，後來的
發展也跟自身習慣有關。」
「有的星球選擇由上而下，將意志集中在少數部位，以他們為樞紐去影響
其他部位。就好像，提起膝蓋的話腳掌也會被提起來，擁有強大意志的部分將
意志渲染開來，讓世界成為世界想成為的姿態。」
「這種類型經過研究者命名，一般被稱為神話世界，少數強大的神靈去影
響廣大的信眾。老娘曾經是這樣的類型，姊姊也嘗試過這種活動方法。它的優
點是意志容易貫徹全體，透過神靈可以輕易塑造自身，但缺點也顯而易見，那
就是反應速度致命的不足。就連恐龍都會因為從頭到腳距離太長、導致反應時
間太久，當智慧生命的個體數突破一百萬以後會越來越明顯。」
「姊姊是另一種極端姑且不論，老娘控制自身的方法是由下而上，將意志
分散到全體，全體都有控制一部分世界的能力。這種類型稱為人文世界，以最
底層的生命為主，生命之間彼此競爭、強化與世界意志的連結。就好像讓身體
自行判斷，用全身上下思考與行動。老娘心中浮現宰掉敵人的念頭時，身體就
已經動手了。至於紫鴻，只是不上不下的半吊子，想要兼具兩種類型的優點，
不可免俗地也兼具了兩種類型的缺陷。」
「這種分歧來自於我們星球意志對自身的看法，比起我們和紫鴻的爭執，
這種分歧微不足道。我們與她的戰鬥是關乎星球存亡、關乎生存方式、關乎理
念的戰爭。」
「老娘是夏琳絲塔薩，征服者、滅殺萬星之狂戰，始終充滿面對宇宙諸星
與包容多樣性的勇氣。」紅髮、裸上身哺乳的女人對著星空躬身行禮：「老娘
誓殺紫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