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華師叔啊,我們都是習武之人,我們總是在練武,這執念有時候是來自快樂的念頭,
你知道的,許多時候,嘗試與進步都令我們快樂,我很沉迷其中。」
一慧說這段話時,沒有在看著德華師叔,師叔也沒有盯著他。
兩人就是望向風景,讓時間隨著雲霧環繞在青山。
然後一慧繼續說道:「習武的衝動來自於快樂,但也有一部分,那種習武的執著來自於
唾棄,我難以忍受時間被花在沒有意義的地方。」
「停滯是不好的,別停下來,繼續鞭策自己,做更多修行,更多練習。總是有個聲音在
催促這樣的自己,我知道這聲音是有益的,這是對的,這很好…但我時常會感到一種矛盾
。」
「感覺我的人生被壓縮了,只是個重複苦行的機器,我有種封閉感,我不知道…」話說
到此,一慧語氣逐漸遲疑,似乎不願直接把接下來這句話吐出:「想變強就一定要忽略這
不適感嗎?這一切值得嗎?我近期時常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面對一慧此刻的沮喪,德華師叔並沒有給予嚴厲的指責,他反倒是興致盎然的回應道:
「小慧你說到很有趣的部分,也是我感同身受的部分,師叔我虛長你幾歲,我見過很多
的武者會為了變強而犧牲許多,甚至不是見過,我們自己就是那些武者。」
德華師叔說到此處,表情戲謔的看著一慧:「犧牲越多換取的強也越明顯,你覺得呢小
慧?這是壞事嗎?」
聽聞此言,一慧皺了眉頭,他想回答是,他又想回答不是。
人的本質就是如此混亂,我們並不總是清晰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有時候我們就是很雙
標的處理一切問題,可以說這是一種混蛋演算法,讓人生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可以時刻
做出對自己較有利的選擇,可惜此處混蛋演算法對一慧並不管用,兩個回答都是迷茫的,
都有對自己不利之處。
因此一慧使用了不同於混蛋演算法,卻同樣混蛋的思辨技巧。
他選擇沉默。
德華師叔並不在意一慧的沉默,他知道這種問題沒辦法立刻得到答案,只停頓了一下就
接著說道:「透過犧牲而變強是壞事嗎?事實上我要說…咳,或許我沒辦法跟太年輕的弟
子分享這些,但你已經成長起來了,我可以對你直言,是的,變強就是一件壞事。」
聽到師叔直接對武者一生的追尋下了如此定論,一慧的眉頭皺了更緊,卻又彷彿抓到了
一絲什麼。
德華師叔撇了撇嘴,並沒有覺得自己說了什麼驚世駭俗的言論,他彷彿像在抱怨伙房的
菜很難吃一樣:「我從來感受不到變強帶給我什麼好處,好吧或許…或許有一些,一些好
事,但總體來說都是爛事,這甚至我還沒有在談變強之前所付出的犧牲,光是變強以後的
代價,那都是,爛爛爛,爛死了。」
被這番話語有所觸動的一慧問道:「師叔你…真這麼覺得?」
「若有一字虛言,就讓雪山派全門滅絕!」師叔篤定的回答。
一慧無奈抓了抓頭:「但我們不是雪山派啊…」
德華師叔老臉不為所動,神色自如的說道:「我就是抱怨一下,我是這麼想,但這就代
表我這麼覺得?或著我真這麼肯定嗎?我哪知道?」
「你不知道?」一慧覺得師叔有點無賴了:「你怎麼能不知道?」
德華師叔好像感覺到自己太隨性,說話沒有說服力。
正了正身子,用比較嚴肅的神色回答一慧:「感覺、想法、念頭,這些東西跟你的本心
並不一定是一致的,我只能感受自己在想什麼,卻難以肯定我的本心也如此想,師叔我不
到那種境界,或許一輩子到不了,打轉而已。」
「難道想法不代表自己嗎?」一慧對這個說法感到奇怪。
師叔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旁邊的冰箱裡拿出一杯茶,潤了潤喉,卻也是在回憶往事。
「我啊,有個同道朋友他很怕死。他常常篤定的說他會為了活下來而在危機時拋棄我們
,我知道他是認真的,他用他的方式告訴我們,我們是朋友,但他很脆弱,請不要在危急
時依賴他。」
「可是在十六大派圍攻光明谷的時候,也是那個朋友,替我擋了子彈,然後殞落於那場
紛亂。」
「他說怕死是真的,他替我躺子彈也是真的。」
「人啊,往往只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卻不知道自己的心會做什麼。」
說完這個往事,德華師叔沒有什麼暮氣,反而想起年輕往事令他笑了起來。
一慧自然是沒有笑了,他還在想,想師叔說的故事,還有更早師叔問的問題。
一慧想了很多事情,甚至他想著自己為什麼要想這些事情。
剛始習武之前,他只需要練武就好了,什麼都不必多想。可是變強之後,好像過往忽視
的問題也隨之而來,他搞不清楚自己的心,也看不清楚未來,即使得到答案也搞不明白。
然後他笑了出來。
一慧笑著對師叔說道:「我搞不明白,但我又搞明白了。」
師叔歪著頭嗑著茶葉蛋,聲音含糊的說道:「你小子搞明白啥了?」
「師叔沒搞明白,師叔的朋友也沒搞明白。」
一慧笑著越來越開心:「人生就是搞不了那麼明白,哈哈哈哈哈哈。」
師叔咽下了剩下的茶葉蛋,也跟著笑了。
兩人的笑聲傳向遠處,彷彿隨著雲霧環繞在了青山。
(哈哈哈哈…這小子是不是瘋魔了,希望他師父別跑來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