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拉回到遊戲內容吧。我們不要再戰獨立或同人或商業這種傷感情的話題,
我們來戰一個更傷感情的話題:政治。
體驗版玩過了嗎?裡面有一段,唐山過來的國軍官兵,在餐廳和本省人起衝突
,對他們的未脫日本氣息超不爽,本省人也拿日軍戰績反唇相譏,眼看要鬧大把主
角他們都捲進去了,好容易才有人調停下來。
這一段劇情,編得怎麼樣呢?這種事,當然應該是真的發生過的,然而這很敏
感,現在這個問題也還沒真的解決。我是外省人的後代,祖父和外公都是國軍,玩
到這裡,戒心就升起來了;大陸的玩家戒心只會更大。編劇除非對人情世故理解、
刻劃夠深,否則很難讓人接受乃至滿意的。
在我所看到的劇情中,那幾位鬧事的軍人沒有名字,他們的言行也很刻板,就
是國族主義鄙視日本皇民的那一套,不去理解別人的認同與原委,這種典型的反派
角色。這樣寫讓人很不爽:你編劇寫主角、寫配角、寫本省人力求立體,從各方面
交待他們各種想法的由來,寫外省人就這麼想當然爾這麼隨便?
龍套這樣也就罷了,後面,女主角之一的父親,是台灣行政長官,原型自然是
陳儀,改了個名字。這位父親與女兒起衝突,編劇也把他寫成一個超級典型的保守
反動份子,父權、霸道、傲慢,口口聲聲不把台灣人當人看。這個角色總該是個值
得多花筆墨的配角了吧?可是卻把他寫成了一個「完全用來說明台灣人的悲哀及造
反有理」的工具性的刻板人物。
他的過去在哪裡?福建人陳儀的經歷是很豐富的,他可不是什麼頭腦簡單又沒
心沒肺的草包,但這位陳長官呢?《雨港基隆》的精神在藉由人的故事,藉由深入
的多方面的瞭解,讓我們體會到大時代中各個身不由己的人的悲歡離合,進而在回
顧歷史、展望當前族群與政治問題時,可以不那麼刻板、僵化。作者對主角群的設
定與描寫,就是這樣做的。可是他對國軍官兵和陳長官,卻是完全不同等級的對待
。
這樣做的效果,我就感覺到,劇情引導玩者去認同本省人、台灣人,而把中國
與中國人認作自大、傲慢、無法溝通的「非人」。陳長官的女兒喜歡布袋戲,和男
主角交往,她與本土有了交集,理智而善良,可以認為是「新台灣人」,是自己人
,這反映了編劇理想中,大陸來台新移民該有的樣子。對於差點鬧事(後來多半也
有在二二八裡殺人)的下層國軍,主角群理解他們和日本打了八年,又還是沒過上
好日子的情緒,但這是本省人理解外省人,然後外省人仍然不理解本省人,這樣寫
下去,再到後面的二二八──體驗版裡還沒演到──效果會是什麼?
可以料想,台獨會喜歡這個故事,因為它在各方面都能支持台獨理論以及現在
反抗中國的題目。外省人及泛藍(這要區別一下)會有所不喜,甚至會很堵爛,因
為會被說「這些(中國人欺負台灣人)都是事實啊!」──可是你編故事,一方面
讓歷經國籍變化的本省人立體、豐滿,一方面卻讓也經過大風大浪的外省人平板、
僵硬,這就違反《雨港基隆》所稱的精神了,也不可能讓我這種人心服。
至於大陸人,會不會歡迎?一定會有許多破口大罵、狂噴猛嗤的反應;從行銷
角度上來說這很好,會被罵就會紅,也會吸引更多沒那麼五毛民族主義的玩家,但
他們會在乎文學,在乎人物及劇情的描寫深度,也會發覺上面提到的這些,最後對
本作的評價,大概也就不會太高。
最會歡迎這個故事的是日本人,它出日文版一定賣,平常不玩這類遊戲的也會
買。《雨港基隆》會比《海角七號》和《KANO》更搔到他們國族心理的癢處。特別
是,如果它在日本大紅,會讓中國民族主義者更不爽,所以他們為了讓中國不爽,
就會自發地捧《雨港基隆》。
體驗版第一章末,黑畫面,主角內心獨白說,他的昭和二十年,就這樣結束了
。
我看到第一反應是炸刺:日本人都走了,你還用昭和年號?什麼心態?編劇又
是什麼心態?
第二反應是:等等,這裡有搞頭。這邊應該做一個選項:「A. 昭和二十年 B.
1945年 C. 民國三十四年 D. 我的二十歲這一年」。就像前面,女主角之一問主角
認為自己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的時候,主角回答「這裡人」表示他不願清楚表態,
那時也應該做個選項:「A.日本人 B.台灣人 C.中國人 D.這裡人」。
這樣,你玩到這邊,就會有強烈的歷史感與現實感。你幫主角作選擇,你自己
也在掙扎,這是遊戲最迷人的地方。《雨港基隆》女主角三人明顯分為親日、親中
以及無國族傾向的庶民立場,你選人也表示著自己的傾向(這傾向和對她們個性的
好惡若有所衝突,則是另一重趣味),但主角自己的想法,玩家的想法是什麼?遊
戲有沒有提供足夠的選項?為什麼我不能讓主角選擇「1945年」或「民國三十四年
」,而一定要沿用「昭和二十年」?我玩到那邊就會對編劇不滿。反之,如果有了
這個選項,即便它完全不影響之後的遊戲進程,完全不造成任何變數,我也會對它
印象更深刻。
這建議應該早點說的,不知現在還來不來得及加進去。我一開始看到這遊戲介
紹時,我想說太好了,正該有這個,二二八的時候可以選擇跟本省人殺外省人、跟
國軍殺本省人,或者像許多普通人一樣龜起來嗎?我最期待這種重口味的敏感劇情
了。後來知道這是戀愛遊戲,有些失望,但這裡面能呈現的機鋒,卻也不下於政治
大戲,然而它能做到我期待的高水準嗎?我花錢預購了,我等著正式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