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日本新出個使用了巫女、神社、神道、神事的動畫漫畫,就會有人
嘆說台灣的作品在哪裡?台灣也有宮廟,也有故事,然而如何如何、怎樣怎
樣。
這裡是動漫討論版,我看了很久,卻很納悶,居然沒看到有誰從服裝和
建築的美術風格、美學基礎來比較的。
對於創作來說,這是第一個要理清楚的事。你不能只是照著描,你要瞭
解它的精神,才可以畫到傳神。甚至是,你可以在作品裡創造新的服裝,領
先現實,就像《熊巫女》設計新巫女服那邊。這動畫雖然結尾很爛,但那一
話很見功夫:那些新款服裝,即便是最過份的偶像風格那件,看起來也都還
像巫女服。而其他幾款,也都不只是作者的腦洞,而是作者去摹擬,那些鄉
下的大爺大媽可能設計出什麼樣的衣服來,然後和讀者的品味、神道的傳統
作一統整,結果看起來就是出格而不破格,有笑點而不至於太亂來。
如果我們給道士、神將、仙女(前幾年南部某宮招考過一次「仙女」,
上過新聞)設計新服裝,一般人看了也都還能辨認出是這個東西,內行人看
了也說核心的東西沒有弄錯,那就基本合格了。
而這裡有一個不小的問題,就是傳統風格和當代審美觀的落差。
台灣的民間信仰,畫風是俗豔、多彩、濃烈、大紅大綠,這裡的俗豔不
是貶義詞,因為「俗豔」的標準就是它,它是最典型、最認真徹底的俗豔。
這反映的是農民、工商、海盜這些庶民對發達的想像。相對的,孔廟這種擔
當正統文教任務的文廟,各種生員和祭酒的服裝就很素,它講究的是一種莊
嚴肅穆,傳遞這些形制所代表的政治倫理。
不幸的是,這兩種路線,和當代主流的審美觀都有一些落差。我們民間
宮廟好一些,多少有與時俱進,根坻也還在;文廟就非常糟糕,無人認真看
待,典禮也死氣沉沉,還有不少人根本反對這一套,以至有心人亦難以施為
。
日本相對的比較幸運,他們自古以神道設教,祭政一體,這在政治上造
成了許多悲劇,但在美術上,我們看到他們的服裝和器物,都很可以說是雅
俗共賞的;其巫教,在古代與佛教習合,在現代也與動漫教共榮,都能更新
到一個可以長做長有的狀態。在雅的方面,他們延續了唐宋的傳統,佛教禪
宗的美學可以制約它不走向過度奢華,現代觀眾的品味也會讓從業者自覺地
將雅俗的調和作為基本的哲學,以至於萌。他們把握住了這些幸運,登上了
主流,影響了我們許多根基不夠深厚的讀者與同人。
現實中這些傳統的東西,不太可能會像漫畫裡那樣有趣,但現在我們的
重點本來就不是現實,而是它的漫畫能賣,一般人看了會覺得有趣。你畫畫
就是可以越過現實的限制,直接呈現你理想的畫面。
印度、東南亞各國各民族的神巫,都各有其瑰麗的美術,台灣原住民的
服裝也很精彩。看來看去,不禁感嘆,我們漢人的美感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論紡織技術,論工藝美術,論文學歷史、論財力物力,我們到近代都是第
一名,但為什麼我們看自己民間的傳統信仰、美術、器物,常常就是覺得不
好看?即便再三告訴自己本土、傳統的應該支持,但你看到一件衣服、一個
隊伍、一個陣頭時的觀感,那是騙不了你自己的。
或許關鍵在於「散漫」,不夠認真,即便有個別認真的,整體還是不免
有些紊亂。而無論原因是什麼,真正的課題是我們可以怎麼改進、怎麼翻新
,而不只是照著畫出來就算作發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