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的是,金庸是個小說家,不是歷史學者,而他對射鵰三部曲乃至整個金庸系列的
忠臣觀念都是以十九世紀西方形成的血統民族主義為開端,傳入中國後再混和傳統的華夷
觀念,最後再由抗日戰爭凝聚形成的"中國漢族民族主義觀念"。
但是在真實的歷史上古人的忠誠觀念並不是這樣的
要討論古代人的忠誠觀要盡量以中國古代的價值觀來看
第一個原則是以中華文明為中心的的華夷之辯
第二個就是古代君臣關係的效忠連結,最基本的原則就是豫讓說的話:
「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眾人遇我,我故眾人報之。至於智伯,國士遇我,我故
國士報之。」
不然你沒法解釋金國滅亡時一堆忠義事蹟(不分女真、漢人、官、民):
舉以下數名例子:
知昌武軍節度使、宣差總領都提控畢資倫:
「...既而樞密院以(畢)資倫、(沈)思忠不相能,恐敗事,以資倫統本軍屯泗州。興定五
年正月戊戌,提控王祿湯餅會軍中宴飲,宋龜山統制時青乘隙襲破泗州西城。資倫知失計
,墮南城求死,為宋軍所執,以見時青。青說之曰:「畢宣差,我知爾好男子,亦宜相時
達變。金國勢已衰弱,爾肯降我,宋亦不負爾。若不從,見劉天帥即死矣。」
資倫極口罵曰:「時青逆賊聽我言。我出身至貧賤,結柳器為生,自征南始得一官,今職
居三品。不幸失國家城池,甘分一死尚不能報,肯從汝反賊求生耶!」
青知無降意,下盱眙獄。時臨淮令李某者亦被執,後得歸,為泗州從宜移剌羊哥言其事。
羊哥以資倫惡語罵時青必被殺,即以死不屈節聞於朝。
時資倫子牛兒年十二,居宿州,收充皇后位奉閣舍人。宋人亦賞資倫忠憤不撓,欲全活之
,鈐以鐵繩,囚於鎮江府土獄,略給衣食使不至寒餓,脅誘百方,時一引出問雲:「汝降
否?」資倫或罵或不語,如是十四年。
及盱眙將士降宋,宋使總帥納合買住已下北望哭拜,謂之辭故主,驅資倫在旁觀之。資倫
見買住罵曰:「納合買住,國家未嘗負汝,何所求死不可,乃作如此觜鼻耶!」買住俯首
不敢仰視。
及蔡州破,哀宗自縊,宋人以告資倫。資倫歎曰:「吾無所望矣。容我一祭吾君乃降耳。
」宋人信之,為屠牛羊設祭鎮江南岸。資倫祭畢,伏地大哭,乘其不防投江水而死。宋人
義之,宣示四方,仍議為立祠。
鎮江之囚有方士者親嘗見之,以告元好問,及言泗州城陷資倫被執事,且曰:「資倫長身
,面赤色,顴頰微高,髯疏而黃。資稟質直,重然諾,故其堅忍守節卓卓如此。」
《宣宗實錄》載資倫為亂兵所殺,當時傳聞不得其實雲。
(《金史·列傳第六十二·忠義四》)
禦史中丞張天綱:
...蔡城破,為宋將孟珙得之,檻車械至臨安,備禮告廟。既而,命臨安知府薛瓊問曰:
「有何面目到此?」天綱對曰:「國之興亡,何代無之。我金之亡,比汝二帝何如?」瓊
大叱曰:「曳去。」明日,遂奏其語,宋主召問曰:「天綱真不畏死耶?」對曰:「大丈
夫患死之不中節爾,何畏之有。」因祈死不已。宋主不聽。初,有司令供狀必欲書虜主,
天綱曰:「殺即殺,焉用狀為!」有司不能屈,聽其所供,天綱但書故主而已。聞者憐之
。後不知所終。
(《金史·列傳第五十七》)
同知平涼府兼會州刺史郭斌(郭蝦蟆)
甲午春,金國已亡,西州無不歸順者,獨蝦蟆堅守孤城。丙申歲冬十月,大兵並力攻之。
蝦蟆度不能支,集州中所有金銀銅鐵,雜鑄為炮以擊攻者,殺牛馬以食戰士,又自焚盧舍
積聚,曰:「無至資兵。」日與血戰,而大兵亦不能卒拔。
及軍士死傷者眾,乃命積薪於州廨,呼集家人及城中將校妻女,閉諸一室,將自焚之。蝦
蟆之妾欲有所訴,立斬以徇。火既熾,率將士於火前持滿以待。城破,兵填委以入,鏖戰
既久,士卒有弓盡矢絕者,挺身入火中。蝦蟆獨上大草積,以門扉自蔽,發二三百矢無不
中者,矢盡,投弓劍於火自焚。城中無一人肯降者。蝦蟆死時年四十五。土人為立祠。
(《金史·列傳第六十二 忠義四》)
從這裡可以看到,古代的忠義觀並不是基於現代的民族主義(民族主義也是近代的產物)
,而是以中國傳統的儒家思想為基礎的觀念,所以儒化最深的金朝滅亡時忠義事蹟並不
輸南宋,而且相對於忽必烈因為了經營宋地而特別叮嚀軍隊少殺戮,主要抵擋蒙古的
金朝統治區受到蒙古軍殺戮最重。所以即使金朝都被打成"河南國"了,金國河南軍民家
財輸盡支援黃河防線卻沒有太大的民怨,就是因為不願意當蒙古人的奴隸。所以金末死節
者眾,從皇族、猛安謀克、漢族士人到各族平民出身的武臣戰卒,乃至娼女和閭巷之人都
能從容捐軀。金亡後金人多以不死為恥(元好問晚年就很受這個問題困擾)。
連紅襖軍的主要領袖:張惠、夏全、時青、范成進、王義深、國安用等戰敗投宋,後來卻
先後返回金朝參與對蒙作戰,張惠被金朝封為郡王,在三峰山時步持大槍與蒙軍力戰身死
,其他人也先後陣亡。
所以在我看來,古代王朝的忠義觀是不能用現代的民族主義觀念硬套的。金庸就犯了這個
錯誤,在當時民國年代的觀念來看金庸可能不會發現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但是以研究歷史
的角度來講郭靖(應該說李萍,郭靖的觀念最早還是由他母親奠基的)效忠宋廷的理由就很
薄弱了,因為宋廷對郭家上自郭盛下到郭靖根本無恩可言(我甚至懷疑郭靖在襄陽是以白
身客卿透過呂文德指揮宋軍守城),郭靖實在沒理由賠上一家抵擋蒙古攻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