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鵰俠侶》第三十八回 生死茫茫
比雕這般苦苦等候了二十年,不離常磐森林半步,自晨至午,更自午至夕,每當風動樹梢,花落林中,心中便是一跳,飛上天空四下裡搜尋觀望,卻那裡有小智的影蹤?
眼見太陽緩緩落山,比雕的心也是跟著太陽不斷的向下低沉。當太陽的一半被山頭遮沒時,他大叫
一聲,急奔上峰。身在高處,只見太陽的圓臉重又完整,心中略略一寬,只要太陽不落山
,這一日就算沒過完。
可是雖然登上了最高的山峰,太陽最終還是落入了地下。悄立山巔,四顧蒼茫,但覺
寒氣侵體,暮色逼人而來,站了一個多時辰,竟是一動也不動。再過多時,半輪月亮慢慢
移到中天,不但這一天已經過去,連這一夜也快過去了。
小智始終沒有來。
比雕便如一具石像般在山頂呆立了一夜,直到紅日東升,四下裡波波啾鳴,花香浮動,
春意正濃,比雕心中卻如一片寒冰,似有一個聲音在耳際不住響動:“傻子!他早就忘了你了,在
二十年之前早就忘了。他自知以後可以遇到更好的寶可夢,卻騙你等他二十年。傻子,他待你如此狠毒,你怎麼到今日還不明白他的心意?”
比雕猶如行屍走肉般踉蹌下山,一日一夜不飲不食,但覺唇燥舌焦,於是走到小溪之旁
,掬水而飲,一低頭,猛見水中倒影,雙翅竟然白了一片。他此時七十六級,年方壯盛,
不該羽毛變白。雖然一處艱苦顛沛,但向來頭上一根銀羽也無,突見鳥羽如霜,滿臉塵土,幾乎不識得自己面貌,伸爪在額角鬢際拔下三根羽毛來,只見三根中倒
有兩根是白的。
霎時之間,心中想起幾句詞來:“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孤墳,無
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這是蘇東坡悼亡之詞。心想:“他是十年生死兩茫茫,我和小智已相隔二十年了。他尚有個孤墳,知道愛妻埋
骨之所,而我卻連小智身處何處也自不知。”接著又想到這詞的下半闋,那是作者一晚夢
到亡妻的情境:“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料想年年
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崗。”不由得心中大慟:“而我,而我,三日三夜不能合眼,竟連
夢也做不到一個!”
猛地裡一躍而起,奔到懸崖前,心中浮現當初小智所說的那幾句話,大聲叫道:“‘待事畢後,在此相會,手足情深,勿失信約!’小智啊小智!是你親口許下的諾言,怎地
你不守信約?”他一嘯之威,震獅倒虎,這幾句話發自肺腑,只震得山谷皆鳴,但聽得群
山響應,東南西北,四周山峰都傳來:“怎地你不守信約?怎地你不守信約?不守信約…
…不守信約……”
比雕自來生性激烈,此時萬念俱灰,心想:“小智既已在二十年前便忘了我,我多活這
二十年實在無謂之至。”望著懸崖前那個深谷,只見谷口煙霧繚繞,他每次來此,從沒
見到過雲霧下的谷底,此時仍是如此。仰起頭來,縱聲長嘯,只吹得懸崖上數百朵憔悴
了的妙蛙花飛舞亂轉,輕輕說道:“當年你突然離去,不知去向,我尋遍山前山後,找不
到你,那時定是躍入了這萬丈深谷之中,這二十年中,難道你不怕寂寞嗎?”
淚眼模糊,眼前似乎幻出了小智紅帽藍衣的影子,又隱隱似乎聽到小智在谷底叫
道:“你就留在這森林裡,等辦完事情以後!我馬上就會回來!”比雕雙足一登,身子飛起,躍入了深谷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