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在寫小說嗎？」
「寫啊。」
說著，我灌下手中那杯米酒與沙士的綜合體，露出稍微尷尬的笑容——就像米酒
加沙士的味道一樣。
「真不簡單啊......很忙吧？」
「嗯，很忙。」
我們是國中同學。我也曾看過他的小說；他也曾看過我的小說。
至於是怎麼樣的小說呢？我實在不想回憶起。大概就是那樣的東西。
如今這也都已是十年前了呢......
「不過呢，也沒差吧。」我搖晃杯中殘餘的棕色液體，反映著房內還算明亮的
日光燈，繼續說道：「反正又不是要靠這吃飯，就隨便寫寫而已。」
「嗯。」他靠著椅背，就是那張我平時工作時、讀書時、耍廢時、寫小說時都坐
著的椅子。
他是我這幾年來難得會有聯絡的人，尤其在大學畢業後，我的人際關係已是兩
手就能掌握的數目了。不過說是有聯絡，頻率大概也就幾個月一次吧，大部分也都是吃
頓飯、聊個天而已。
他突然找我喝酒。
我想，不外乎就是女友或是工作之類的吧。
但最近實在忙的不可開交，雖然到頭來也是自己的問題，總是把時間浪費在莫
名其妙的地方，例如在西洽用小說回別人的文章之類的。總之，是真的沒什麼時間。
來我住處喝吧。我說。
好啊。他回答。
所以就成了現在這樣。
我倒也沒有猜錯，就是女友和工作的問題。
嘛，也就是那樣，工作很累、女友不懂得體諒......就是這世界有的那些不講理
中其中的一些些——還算輕微的那一些些。
「你沒想過投稿嗎？」
「投過啊。」我邊倒著酒邊說：「當然沒中。」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吧，就是你大二寫的那篇長篇小說嘛？」
「是啊，你知道的。」啊，沙士的泡泡溢出了一點，我趕緊將唇貼上，胡亂吸了
一把，再抽張面紙仔細擦著杯壁。
「那最近的呢？像你上個月給我看的那篇。」
「那不行啦，不過就是個練習作而已。」好不容易將沾濕的桌面也擦淨，我抬起
頭卻望見他意外認真的神情。
「那不行嗎？」
「不行。」我不禁也認真了起來，可惡，酒瞬間都醒一半了，「你也說了吧，
廢話太多了、內容也不明不確的，雖然看起來順順的但就是沒能打動人。」
「我是說過，但是......」他話說一半，可能是想不到怎麼說吧？也可能原本
就是醉了才會問這種問題，真是莫名其妙。
「......但是......你說你沒有要靠這吃飯吧？」
「是啊。」我對他越來越感困惑。
「那既然如此，就投投看啊？」
「不行啦，都知道不會上了幹嘛投？」
「你怎麼知道不會上了！說不定就有人看到你了啊！」他突然大吼，這下我可
真的醒了，不僅酒醒了，也從原本的疑惑不明醒了。
哼哈。
我先是笑出了聲，才繼續說道。
「不行的喔，這樣的文章是真的不行的。」
「你又怎麼知道了？」
「寫了這麼多年的小說、也看過無數小說，說實在話，我算是有天份的吧，雖
然不到那些聲名大噪的小說家有天份，但就平均值而言，我還算有天份了，我有去修一
些小說相關的課，台灣文學和日本文學都接觸了不少，所以我反倒知道喔，這樣的文章
是不行的。」
我望向他。深深地、深深地望向他。他瞳孔中還有年少時的我們，寫著小說的我
、寫著小說的他。那時候他的小說寫得比我好，基測時作文還拿了六級分，還依此調侃了
我一段日子，當時我只有五級分。
「那為什麼還要那麼認真寫小說？明明不打算成為小說家？」
「我認真嗎？」我思考，是真的認真思考，「應該......不算認真吧？」
「不認真最好是會研究什麼劇情架構、節奏掌握！」
「不對。你真的誤會了。」我開始感到有點躁怒，但也可能是酒精的影響，確實
沒什麼好生氣的，只是有些話得說清楚而已。
「要是我認真要成為小說家，我就拋棄一切，就休學、就從工作室辭職，我早就
全心看小說、寫大綱、練文筆了，我沒有，我一點也沒有認真。就像我說的，我根本沒有
打算做一個小說家，我的夢想是物理學家。」
「但是......」
「但這不表示我就想要百般聊賴地寫著自己都不喜歡的東西，我的天份不夠，想
要寫出自己喜歡的東西就只能這樣，但我沒有要靠它吃飯，所以慢慢來，即便花上十年、
二十年、甚至一輩子都沒關係......」
啊，我突然懂了，沒錯，因為我想要寫出自己喜歡的東西。
反過來說，也沒有人想寫出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吧。
我也是。
他也是。
「這樣說吧。」我把語調放軟，他仍直直盯著我看，但一點慍氣或困窘也沒有，
讓我確信能夠繼續說下去：「做的事情都一樣。無論我選擇成為小說家、還是選擇成為其
他樣貌，僅把小說當興趣。我做的事情都一樣。因為我知道要讓自己變強只能這樣。即便
這些事情很不直觀，但沒辦法啊。」
「你很堅強呢......」
「說法錯了，你之前明明都說我很固執。」我笑了，再拿起酒杯。
「那也是。都一樣吧。」他也笑了，執起杯與我對敲。
鏗鏘。
氣泡、甜香、酒精味；現實、理想、痛苦感。
「我果然沒辦法呢。」他說。
「嗯？」我嚥下那口酒，才意識到他言下之意，「喔，那也沒辦法，人生嘛。」
「但你卻可以呢。」
「我和你又不一樣，要我去和人群來往我也做不來啊。」我兩手一攤。
「哈哈，這確實是呢。」
「你這是在嘲諷我吧？」
「但是，沒辦法呢。」
「唉，是啊，沒辦法呢。」
喝酒聊天也就是這麼一回事。聊著、聊著，就離原本那些煩躁痛苦悲傷糾結的
事情好遠好遠了，雖然有時候會衰一點，聊到其他同樣煩躁痛苦悲傷糾結的事情，但就
算如此，趁著微醺還能睡一覺，在昏沈中輾轉，還可以偷偷掉些淚。
想想那些曾有的夢想；想想那些現有的未來。
然後明早，依舊得用自己的人生下注，向著這個世界發起征戰。
那晚，他在我的房裡過夜。
但他並沒有睡。
我躺在床上側著臉，望向筆電螢幕光前孱弱削瘦的他，光線映出的方形空間彷彿
成了監牢，一個他逃不出、也不願逃出的監牢。
他是個插畫家。沒錯，他曾經寫著一手比我還好的小說，同時，也有令美術白痴
如我稱羨的畫畫筆觸。
真正堅強的是他呢，選了那條艱困痛苦的道路。
那條我逃避、不敢踏上的道路。
「加油。」我用他聽不到的聲音呢喃，隨即進入夢鄉。
夢中的我出了一本小說，而他為我插畫。

所以好友真的成插畫家了？

如果你說的時間又爆炸了寫在作品內當短篇結尾例如有甚麼詛咒或寫小說的作者是幽靈 一年只能出現一次之類因為這些跟那些原因插畫家放棄了寫小說 就很有日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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