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可以請您丟幾枚冥紙嗎？」
「哈啊？」
「真的很抱歉……對於您來說可能很尷尬，但我們真的需要……」
「冥紙我沒有啦。誰出門會帶著冥紙啊？你如果需要錢我倒是有，喏。」
「啊、啊，謝謝您的好意，但是這種錢我們沒辦法用……」
「是喔？你們還真麻煩呢。幫不上你們的忙很抱歉。加油啊。」
「不會不會，謝謝您的好意……」
歐菲列特又坐回欄杆邊；欄杆後方是寬寬的排水溝。這是附近最乾淨、最不臭的排水溝，
是她帶著史孜梅在城裡繞來繞去終於發現的成果。這裡的話，不僅不需要忍受人類廢水的
惡臭，頭頂上也有高架橋遮擋、警察也很少來這裡趕人。是久住的好地方。
但是……比起住在沒有牆壁遮擋的街道上，果然還是想趕緊回到地獄去。史孜梅雖然表現
得很堅強，但作為姊姊的自己讓她過這種生活，很是過意不去。
「妳會冷嗎？」
「……還好。」
她愛穿的卡其色洋裝，已經在人間的風裏吹得明顯髒汙了。即便要給她換衣服或者只是加
件外套，史孜梅也不願意穿。她真的很喜歡那套精緻的小衣服。
歐菲列特則是穿著在路邊要到的外套。有個咖啡店的店員送給她們的，好像是幾個月前某
個客人忘在店裡的一件淺藍色牛仔外套，脖子邊還有保暖的絨毛。外套底下則是她的工作
制服，黑色的襯衫，灰色的領帶和長褲。
剛來的前幾天白天還很溫暖，只有晚上需要找個遮風處；但現在連白天都手腳發抖了。這
座橋下雖然勉強理想，但因為是人行道，沒有可以擋風的遮蔽。
「小梅，我們去找個地方坐著吧。」
「……好。」
都已經快要中午十二點了，但天氣仍不理高照的陽光，刺骨得讓人想把風收割下地獄去。
歐菲列特拿起搭在欄杆邊的巨大黑鋼鐮刀，把空空如也的開口鐵罐收進口袋裏，牽著史孜
梅穿過馬路到對面去。
剛剛那一邊的街道再走過去會是學校和一些店家，那邊的騎樓會趕人的；但是到這一邊來
的話，經過一家綠豆湯店，就會看到有間廢棄的舊戲院。這間戲院荒廢所以不會有人，空
曠又無人打擾的空間正巧是冬天的好去處。
「……沒有人。」
「對耶，奇怪。」
戲院早已無人的售票台外，總是散漫著水溝氣味的騎樓下，平常應該會有阿婆、阿伯在這
裡擺攤賣水果的；但現在只有水果攤孤零零地擺在外頭，沒有人顧。
取而代之的是戲院深處傳來窸窣的談話聲。似乎有人很開心地在聊天。是其他流浪漢嗎？
希望他們不會排斥她和史孜梅……
在裝潢剝落、早已沒有璀璨照明的狹窄走道對面，馬上就能看見放映廳裏暈染著暖暖的微
小火光。歐菲列特牽著史孜梅，冷靜地向裏頭走去。
「……都住在外面很久沒回來，我自己吃、自己睡，也沒什麼趣味。」
「這樣啊……婆婆，您也真是辛苦了。」
「孩子都長大也有自己家庭，要工作賺錢，一把歲數了還要讓他們扶養，實在自己也覺得
抱歉……不如你們就把我們帶走吧？大家都會比較輕鬆……也算是你們業績。」
「阿伯，我們做這途沒有在算業績的啦。而且我們現在也算失業了──」
「牛頭馬面！」歐菲列特大喊。
坐在照明的汽油桶旁的眾人停下談話，一齊看向門口。火光正對面，牛頭和馬面身形壯碩
高大，一人坐在一邊，驚訝地看著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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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們說要回去顧攤，同行走出放映廳門口。歐菲列特也和史孜梅在油桶旁邊坐下來暖活
身子，鐮刀搭在桶子旁，泛出橘色的光。
「真想不到妳們也在這裡流浪。」
「我才要問，牛頭馬面，你們怎麼會在這裡？而且剛剛說失業是怎麼了？」
「蛤？妳不知道嗎？」馬面瞪大了眼睛，鼻子吐出氣息，「地獄委員會把要求更好待遇的
員工全都辭掉了，很多人都被流放出來。」
「什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姆嗚……妳們可能剛好在外面工作才不知道。這件事發展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我知道啊，可是委員會跟我們不是一直都在協調嗎？」
「上個月大家看會談不順利，就集體罷工不幹了，跟委員會抗議。奈何橋上塞了一堆鬼魂
沒人管，也沒人維護油鍋和刀山，原本以為他們看這樣就會回心轉意，想不到直接把我們
全辭了。」
「那地獄怎麼辦？」
馬面無奈地抖抖身子，「哼，我們不要，別人搶著要。委員會說業界還有一堆新血搶著加
入，就算是現在的待遇他們也能接受，那還要我們幹嘛？就通通辭了。」
史孜梅把手拍在臉上，「……真蠢。」
「這孩子還真敢說呢。」
「姆，妳們穿這樣在外面一定很冷吧。為什麼會在這裡？不回地獄去嗎？委員會應該還沒
有對妳們做出處置吧。」
歐菲列特看著鐮刀刀面裡的臉孔，「我們是意外落在這裡。回程坐無頭騎士的車的時候，
突然他說不回地獄了，就讓我們在這邊降落，駕著馬不知道跑去哪了。」
「原本還想說要湊錢叫車回去，但現在看起來也不用急了吧……」
她抬起頭來看看牛頭馬面，他們或者低頭，或者只是抓抓頭嘆氣。周圍是荒廢的戲院，破
爛甚或早已斷殘塌陷的生鏽鐵椅滿布廳中，油漆大塊大塊剝落的牆壁感覺隨時都會被外頭
的風吹倒。放映廳後方高處的投影室玻璃甚至被砸破了洞，沒有人修理。
……唉。雖然剛剛那樣說，但還是好想回去舒舒服服的地獄。可是回去也不知道能不能留
下來繼續工作。就算能留下來，她也覺得對那些被辭掉的同事很不好意思。畢竟大家都一
起工作這麼久了，冥紙不停縮水但薪資卻完全沒有增加，這種待遇她也感覺到有問題。
可是她不做還是有人搶著做。就算她覺得不滿又能怎樣呢……？
「……住這裡。」
「姆嗚？」
史孜梅把頭搭在曲起的雙膝上，「……反正，沒有地方去。可以待在這裡。又溫暖。」
歐菲列特還有點猶豫，「是……可以啦，可是妳不會想念地獄嗎？」
「……等委員會叫我們下地獄，再回去就好。時間多得是。」
「哼嗯嗯，說得真好。這裡現在也沒有人類出入，我們還可以叫以前同事都過來，熱鬧熱
鬧也不錯。」
「哞嗷，把這裡整理一下，應該會很舒適。」
「到時候大家開場派對吧，今年工作很忙，我和史孜梅都沒有找大家來一起喝。剛好我們
就……」
就這樣，失業的死神們決定不再流浪，開始興奮地討論著如何打理這座廢棄超過半個世紀
的大戲院。被敬而遠之的廢墟如今再度出現靈魂徘徊……人間、地獄都從來沒有過的奇趣
上映，就要在此揭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