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台灣「華人民主燈塔」看似天經地義 實則大謬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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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東亞,不是民主中國!
近日台灣華人民主書院發起眾籌,想要在台灣以「恥辱之框」為名,重建被香港大學拆除
的「國殤之柱」,卻激起台灣本土派的反彈。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反響,背後的原因其實不
難理解。畢竟中國過往無所不用其極地覬覦台灣,如今以「華人」之名關心中國,驟眼看
來也不無俯首稱臣的意味。
不過筆者在此須以知情者的身份,澄清這根柱子對香港本土的意義。香港大學學生會於
2010年代成為香港本土運動的中流砥柱後,曾招致各方社運前輩不合理的攻擊:香港華人
民主書院和支聯會當中的強硬派,因為年輕學子拒絕認同那個欺壓香港的國家,就指責他
們抱有「島民心態」、對「普世價值」缺乏應有的惻隱之心。學生會的年輕人,就決定把
這根被稱為「國殤之柱」的柱子更名為「恥辱之柱」,目的是要把對六四慘案「去中國化
」:他們藉此強調,香港人不應該把六四慘案視為所謂「中華民族」的「國殤」、而是要
藉此決志在世界各地推廣自由民權的「普世價值」。
可是香港和台灣隔着一條黑水溝,同一宗慘案、同一根柱子,也自然會有截然不同的意義
。六四慘案對於香港人來說,當然有其本土的意義:畢竟這件事情,正好發生在香港國門
旁邊,對香港人無疑是一場震撼教育。沒有六四,香港人也不會認識到黨國的恐怖。不過
香港人還要花30年時間,才意識到執迷於統一大業的「中國」,才是真正的關鍵所在。香
港人在2019年爆發時代革命時,終於明白不能對「中國」有任何的認同和期望。面對帝國
的壓迫,以獨立自主的人格、推動家邦的自立自主,才是光復香港的唯一出路。
如今這根柱子已遭親中媚共的香港大學拔除,當年努力爭奪詮釋權的本土派年輕人,如今
也早已散落四方。當器物離開了土地和民眾,其附帶的各種意義也自然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香港大學的那根柱子,移到台灣後就會失去原有的意義:更何況那只是一件複製品。
即是撇下那根柱子不談,六四慘案在台灣本來就沒有帶來同樣的啟蒙,對本土社會也不可
能會有同等的意義。台灣人經歷過二二八事件和其後的清鄉,早就體驗過中國帝國主義的
血腥殘忍。遷占台灣的中華民國政權,在戒嚴時期也做盡各種光怪陸離之事。台灣人早就
看清「中國」的本質,他們追求民主改革的運動,也早已決定走自己的路。六四和野百合
,在時間上雖然頗為接近,在精神上卻沒有絲毫的交集。對於台灣人來說,六四不過是鄰
國一宗值得同情慘案,僅此而已。
台灣作為一個民主國家,誠然不應抱有孤立主義的心態,反倒應該對普世自由民權價值的
傳播有所貢獻。問題是我們對於東亞大陸的議題,應該以甚麼身位去介入。過往不論藍綠
,都會滿懷自信地把台灣稱為「華人民主燈塔」,這種說詞看似天經地義、實質大謬不然
。政治人物因現實政治的限制,不得不無奈採用客套的說詞,在此姑且不論。可是
「華人」一語,起初來自始對東亞和東南亞實行殖民統治的西方人。對於來自西方的殖民
官僚來說,所有來自東亞大陸的人都有着同樣的功能和位格:他們關心的是帝國和殖民地
的運作,並不會留意到閩南族群、客家族群、廣府族群和其他東亞大陸的族群,都各有獨
特的語言、文化和風俗。當東亞大陸的帝國,在20世紀初以國族國家的偽裝演化成「中國
」,並積極展開復興帝國的偉業時,也順理成章地把「華人」這個詞彙據為己有:這個詞
彙後來得到費孝通「中華民族多元一體論」的加持,也就成為北京政權在國內壓制少數族
群、在國外以「收復失土」之名開疆辟土的理據。
由於香港和東南亞曾長期受西方殖民統治,要把當中部份人口稱為「華人」,雖然令人無
奈、卻是無可避免。可是短暫統治台灣的荷蘭人,早在360年前被鄭成功趕走。台灣的國
族建構,也主要發生在其後的清領和日治時期。民間團體以「華人」的姿態關注東亞大陸
,恐怕只會便宜中國這個大一統的威權國家。
自由民權固然是必須推廣的普世價值,也是東亞大陸十四萬萬人理當享有的權益。可是我
們真的要「建設民主中國」嗎?那筆者必須反問:你要建設的,是民主、還是中國?作為
民主運動的參與者,必須有一種自覺:需要關愛的,不是國家、不是國土,而是活在其中
的民眾。普世關懷是一種美德,關注東亞大陸的自由民權也是一件好事。可是各種歪曲悖
謬的事之所以不斷重演,正是因為那裏有一個名叫「中國」的障礙物:任何大一統的陸權
帝國,對地方、對社會都不會有分權的傳統,也自然不會容許自由民權的開展。
東亞大陸本來就是一個語言文化多元的地方,即使是所謂的「漢人」,歸根究底也是一堆
語言、文化、風俗迥然不同的混雜群體。倘若這個地方要實行民主政治,就必須讓這些林
林總總的群體實踐自治,以民主自決的方式重劃東亞大陸上的國際邊界。只要「中國」仍
然是一個政治實體,這個地方永遠都不可能有民主、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也永遠不可能有
尊嚴。若然拒絕「辱華」、不去「分裂國家」,那麼閣下對十四萬萬悠悠眾生之關愛,最
終也必會變成傷害。
這知道有些中國民運人士曾經詰問台灣人:「難道你們不再反共嗎?」中國共產黨無疑為
人類社會之公敵,可是中國民主運動的「反共」論述,卻往往淪為經不起推敲的「恐共」
論述。布爾什維克的黨國主義乃自由之敵,顯然是無可推諉的事實。不過中國民運人士卻
會條件反射地全面右傾:或是相信已屬明日黃花的「自由放任主義」、或是成為迷信基要
主義的宗教右派。他們對社會民主主義這種合理的主張,也是避之惟恐不及。在此筆者必
須說句老實話:若是這樣下去的話,中國民運追求的將會是黨派私利、而不是貨真價實的
社會公義。
這種從「反共」到「恐共」的迷思,使中國民運人士忘記他們的對手是「中共」:「反共
」而不「反中」,運動就只會注定失敗收場。遠在共產主義出現之前,大一統的意識形態
早就為東亞大陸的帝國所用,讓帝王把君權與父權結合,利用禮教的意識形態操控社會。
當東亞大陸於近代前期發展成禮治社會,這片土地也徹底失去自由思想的空間。而中國共
產黨的發跡史,同時也是共產主義「中國化」的歷史。毛澤東在延安乾坤獨斷時,整天都
在整肅在蘇聯受過正統共產主義教育的幹部,然後讓劉少奇按照朱子學的邏輯推廣《論共
產黨員的修養》。「中共」之所以邪惡,不只是因為他們實行「共產」,更是出於他們根
深蒂固的「中國」屬性。黨國主義與大一統傳統文化的結合,最終帶來人類史上至為惡毒
的暴政。
過往中國國族主義者以為從清帝國手上奪得政權,就可以安穩地走向共和:結果他們換來
的,只是掛名「民國」或「共和國」的邪惡帝國。如今民運人士以為結束一黨專政,讓大
一統的中國政府實行選舉,就可以令東亞大陸的民眾享有自由民權:只是這樣的「民主中
國」,最終也只能步上俄羅斯「選舉威權」的道路,退化成以民粹之名南征北討的軍國主
義國家。「中國」若不四分五裂,東亞大陸十四萬萬民眾就不可能享有自由和幸福。
台灣在地理上不是東亞大陸的一部份,也因此不應像一般見識的中國民運人士那樣,被大
中華、大一統的顛倒夢想迷惑。這個島國向來都是黑潮之子:這股海潮自菲律賓流向台灣
旁邊,在經過琉球群島抵達日本後分岔,一支繼續沿着太平洋流向美洲、另一支則掠過韓
半島形成南向的大陸沿岸流。海潮和季風的力量,把台灣和東亞沿海各地連結起來。台灣
應該善用這種地理優勢,擺脫大陸中心的觀點,與東北亞和東南亞的國家連結,讓自由民
權的理念流篇整片海域。在海潮旁邊的台灣和香港,也必須為獨立自主努力奮鬥,以身作
則鼓勵東亞各地的民眾脫離「中國」,並透過民主自決於東亞大陸各地獨立建國,使專權
而萬惡的「中國」成為永遠的歷史名詞。
至於台灣那些夢想推動「華人民主」的朋友們,該是時候收手了。因為「民主」和「中國
」之間有着永恆的矛盾,任何奉「華人」之名推動的民主運動,必然會以顧人怨的方式慘
敗收場。是時候從大陸中心的迷思回轉歸正,讓自由民權傳遍沒有「中國」的東亞吧!
※利益申報:個人因政治因素,透過學術交流入境台灣,並以HF160的身份取得居留證。
未來打算申請定居,雖然仍然會關注香港事務,但無意保留香港永久居民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