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這戲最大的感想是:京劇真的是角兒的藝術。此戲原是為童芷苓而寫,童芷苓乃荀派
翹楚,又對各派都有研究,程派鎖麟囊拿得起,尚派昭君出塞也能動,連梅派看家戲宇宙
鋒都敢大動手腳,從改變行頭及場面擺設到裝瘋時不進後台當場換裝,舞台成就地位早已
定論。而童過世後王熙鳳戲隨人亡,直到王安祈總監靈機一動說服魏海敏才又重現舞台。
魏自己說她看童此戲,驚訝於“戲也可以這麼生活,這麼自然,但其中又有不同於生活處
。”(見“水袖與胭脂“第111頁)後來也曾經拜師於童,不論她有沒有真的從童學到什
麼戲,我覺得她的王熙鳳的確也當得起“把戲曲鮮活起來”這句話。
但是魏海敏之後呢?放眼今日海峽兩岸京劇界,還有誰能挑起王熙鳳這個角色?童的女兒
童小苓幾年前從紐約回大陸演出這戲,因為畢竟已經不能稱為職業演員,即使來自家傳,
我覺得魏還是比童小苓更有層次更出彩。其他的大陸演員就更別提了,因為她們青衣就是
青衣,花旦就是花旦,不像台灣的演員可以多方面的嘗試這種綜合各種不同旦角類型的角
色。回看台灣,新劇團和當代傳奇根本沒有號召力夠能掛頭牌的旦角;京崑劇團呢?朱民
玲師承戴綺霞,本工花旦,又偶爾嘗試各種唱工繁重的角色,或可一試,但是她扮相看起
來就是小家碧玉,沒有王熙鳳掌理一家的派頭;唐天瑞演心機女生動傳神,但論資排輩,
希望渺茫,何況現在又流行推新人。再看看國光,魏海敏再過幾年,也到退休年齡了(沒
錯,她是海光一期,雖說保養有方駐顏有術,但年紀也差不多了),她退了後,國光現在
拼命推的幾個年輕旦角,即使能得魏的傳授,要接下王熙鳳也有難度。所以老實說,對於
王熙鳳這齣戲,我還真是抱著“看一次少一次”的心情去追的,因為錯過了這次,下次就
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而且同一齣戲看好幾次,比較每次的不同,也是一大樂趣。
這次結尾的改變我覺得比以前好,王熙鳳先指秋桐再指尤二姐,意為責怪秋桐,秋桐被賞
巴掌倒地後臉上由不解到恍然大悟到悲傷,情緒也比較複雜,然後王熙鳳先以袖障面偷看
旁人反應再最後亮相,感覺她也比較不是那麼純粹的壞,整體的過程更有層次。
悲觀的感慨完畢,說說對演員的感想。我是看27日禮拜六,取消見面會那場,魏海敏正在
感冒高峰期吧,嗓音的確受到影響,不能說她嗓子啞了,但是個別地方也實在不如往日圓
潤,神奇的是她下場後,不知道是喝了些什麼靈丹妙藥,再上來嗓音總是能恢復正常。我
覺得她的唱最妙的有兩處,第一是“王熙鳳潑辣名聞裡外”中“名聞”的荀派小腔,雖然
這戲唱腔本來就是照荀派設計,國光也沒做什麼改動,但魏畢竟是梅派青衣,在其他唱段
如後面的二黃原板還有南梆子中,她的荀味都沒有這裏那麼濃而明顯。第二是“拯姐姐除
妹妹我該去求誰“,”誰“的拖腔改成程派的唱法(我本來大為詫異,中場休息時問了總
監才得到證實,原來是一個正在哭的概念),真是太有意思了。她的京白,聽了讓人覺得
其他人的京白都是在說些什麼?!國光的人既有地利之便,該好好向她學學。至於整體的
感覺,我覺得她的王熙鳳雖然害了尤二姐,但也不是一個陰狠毒辣,整天想著算計別人的
人。其實真實的人生不就是如此,被逼急了,誰沒有偶爾挖個洞讓別人跳的時候(還是只
有我?)。善惡夾雜,才能演出戲劇的厚度。
其他演員們,王海玲的嗓子高唱入雲,使人精神振奮,有豫劇味兒是無可避免的,但是這
並不影響她與戲的契合,我的意思是傳統戲曲中,演員開口唱或做身段的時候,通常觀眾
也是出戲的時候,所謂出戲並不是分神,而是專注欣賞演員的唱做,等到唱完做完了才又
回到劇情。不然劇情悲慘時的一個哭頭,或是角色臨死時的一個殭屍,觀眾不跟著哭也就
罷了,有什麼好鼓掌叫好的?王海玲讓我不知道該專心看她還是看魏海敏,比方她唱悶簾
導板時,我本來還盯著魏,等到過門差不多是時候了,急忙轉眼看上場門等她出場,到她
出場亮相,我正拍手歡呼呢,眼角餘光瞄到魏也已經在大鑼一擊中手持折扇在台口同時亮
住了,而我竟不知道魏是何時拿到折扇又是何時打扇子的!
黃詩雅的尤二姐,唱得不錯,嗓子當然比不上兩大天后,不過她還年輕,多跟魏海敏請教
,自己勤練就是了。表情上大部分的時間臉上沒戲,這與電視電影不同,不是心裡有臉上
就有,在一個這麼大的劇場裡,要讓台下觀眾感覺到演員的情緒,還需要適度的誇張強化
,不然台下看來就是死臉子,相比之下還是陳美蘭更楚楚動人。賈璉是鄒慈愛,這個角色
是不帶髯口的老生,鄒有一點馬派的味道,演來頗為得體。劉海苑的秋桐,雖然只在下半
場出現,但是可稱為是下半場的一大亮點,看著台上的秋桐,難以想像她原來是張派青衣
。陳清河的來旺,也頗有他的老師孫正陽的風采。
最後再廣告一下,下週六復興劇場(2月10號下午2點),戲碼是頂花磚,貴妃醉酒,評雪
辨蹤,二進宮,封相,金榜。由最後二個看來,也是封箱演出。內湖的地點其實真的也還
好,沒那麼遠或不便,歡迎大家來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