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人道之通於天,天德之察乎人者
也。鬼神則視不可得而見,聽不可得而聞;禮樂則飢不可得而食,寒
不可得而衣,亦奚用此哉!苟簡嗜利之人,或託高明以蔑鬼神,或託
質樸以毀禮樂,而生人之心固有所不安,於是下愚鄙野之夫,以其不
安之情,橫出而為風俗,以誣鬼神,以亂禮樂,皆苟簡嗜利者激而導
之也。以草野之拱箸、醻酒為禮;以笳管、篳栗、大鈸、獨絃及狹邪
之淫哇為樂;以小說、雜劇之所演,游髡、妖巫之所假說者為鬼神,
(如鍾馗,斧首也,而謂為唐進士;張僊,孟泉像也,而謂求嗣之神
;文昌,星也,而謂之梓橦;玄武,龜蛇也,而謂修行於武當,皆小
說猥談。塗關壯繆之面以朱,繪雷霆之喙以鳥,皆優人雜劇倡之。)
而鬼神亂於幽,禮樂亂於明,誠為可惡。乃名山大川,僅供遊玩,行
歌九叫,自適情欲,取野人不容昧之情而澌滅之,則忠孝皆贅疣,不
如金粟之切於日用久矣。存養省察之幾,臨之以鬼神則嚴;君民親友
之分,文之以禮樂則安。所甚惡於天下者,循名責實之質樸、適情蕩
性之高明也。人道之存亡,於此決也。──船山先生《俟解》,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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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一語出自《禮記‧樂記》。船山這
段文字主要批判的對象是「苟簡嗜利之人」,連帶地也涉及到「下愚
鄙野之夫」;前者可能是民間的知識分子,後者則是底層百姓。苟簡
嗜利之人欠缺真誠的道德修養,出發點、動機是為了滿足感性欲望或
個人利益,雖然有讀過一點書,但卻經常濫用理論知識,以「高明」
或「質樸」為藉口,將輕蔑鬼神、毀棄禮樂的行為合理化。
鬼神和禮樂都有教化人心、安定社會的功能,俗話說「舉頭三尺
有神明」,有鬼神隨時監察自己的行為,自然不敢為非作歹。禮樂是
一種生活方式,所謂「蓬生麻中,不扶而直」,如果人人都遵守禮法
,即使個人的心靈自覺力量有時不太充分,但在群體氣氛督促下,行
為表現還是可以維持在一定水準,不會太超過。這兩種方式嚴格來說
雖然不算是真正的道德(真道德要從內在良心出發),但可以營造一
個有助於道德養成的環境,仍然是有意義的。覺得麻煩、囉唆而否定
鬼神和禮樂,只是為了個人的方便或利益罷了。
苟簡嗜利者雖然會提出一套說詞(如「鬼神只是迷信而已」、「
禮樂又不能夠當飯吃」)主張廢棄鬼神和禮樂,但還是難以讓有道德
良知的底層百姓接受(生人之心固有所不安),因此平民百姓、「下
愚鄙野之夫」會用自己的方式來重新定義、塑造鬼神和禮樂。當然船
山也很討厭民間的這種做法,鄉野之人由於讀書不多,往往會過度誇
大、渲染鬼神的存在,制作的禮樂也欠缺美感和道德內涵,無法產生
移風易俗的正面效果。但歸根究柢,還是因為苟簡嗜利之人提倡錯誤
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所導致。船山言下之意應該是要有真正的儒者出來
,正視、肯定鬼神和禮樂的價值,一方面從內在的真誠善意出發,另
一方面也能夠審時度勢,制訂出適合時代需要的新禮樂,落實在人民
的宗教活動和日常生活當中,人道才得以維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