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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宮部美幸
譯者:劉姿君、王華懋、婁美蓮
出版:獨步
時間會過去,但終究會留下痕跡。 ─塔可夫斯基《犧牲》
讀完貫井德郎《不要說永別》之後,對於「跳躍時空」的題材感到趣味,便順勢找了在該
書導讀中出現過的相關著作,宮部美幸《蒲生邸事件》來讀。
尾崎孝史是名沒考上大學的高三重考生,除了課業之外,對日本的近代史完全不熟也不感
興趣。命運卻安排他住進蒲生邸舊址所改建的老舊旅館內,在逃脫不及的火災現場內,被
自稱「平田」的時空旅者,一把拉進了昭和十一年〈一九三六年〉的浦生邸,「二二六」
事件正在發生的時空裡。
所謂的二二六事件,應該是日本陷入黑暗時代的轉淚點吧。在那個轉淚點之後,有的盡是死
亡的恐怖、飢荒、匱乏等不幸。
雖然書後的簡介寫著「而少年能憑一己之力,改變史實,阻止二二六事件爆發嗎?」,會
讓還沒讀過此書的讀者,誤認為該故事主要是在描寫尾崎少年介入二二六事件,但其實本
書的主旨實際上是圍繞在蒲生邸中所發生的「蒲生大將自決事件」,與二二六的發生與否
無關。當少年與平田一同來到這個時代的同時,二二六已經是「正在進行式」了。尾崎並
沒有直接接觸二二六事件,而是透過一個現代年輕人的觀點,來親身體驗二二六事件發生
當時的日本社會、百姓的生活影響。
二二六事件對日本二戰時期的近代史產生了重大的轉折,對日本來說應該是相當重要的歷
史事件,但作者卻刻意安排了一個對近代史完全不了解的現代年輕人來穿越時空,正面迎
擊。這樣的設定除了刻意對比現代日本人對二戰時期的過往觀感和了解之外,也方便作者
在書中替對此事件不甚了解的讀者,一邊藉由情節安排解說。
雖然時值二二六事件爆發,但少年所面對的不是軍事和政治上的直接衝突,而是作者在蒲
生邸中所虛構的「蒲生邸事件」。當時,軍中皇道派正計畫展開內部革命,和皇道派青年
將官向來接觸甚密的蒲生大將,在二二六事件爆發的當天,舉槍自決。多年後被發現其所
留下的遺書中,對當時的政局有著犀利且深入的分析,並且留下洞燭先機的精準諫言,得
到後世的讚賞。蒲生大將病後突如其來的思想轉變,以及自決現場消失的手槍,才是尾崎
少年真正面對的難題。
假使作者安排一個熟悉歷史的主角掉進事件當中,也許能使角色更融合當時的氛圍;但是
,這樣也同時失去了現代人和過去所碰觸而激起的衝突感。畢竟大部分的人是更貼近尾崎
少年那般,汲汲營營於眼前己身的事物,而對於過去不感興趣。藉由尾崎的眼睛和直率的
心靈來感受當時社會和階級上的衝突,更能把故事表現的深具現實。儘管這是一部科幻小
說,宮部卻也很實際的去操作這些來自時代的矛盾,而不是用一個概括的設定將其帶過。
掉進階級分明的蒲生家是個靈巧的設計,把時下諾大的日本社會濃縮進一個退休將軍的宅
邸內,同時規劃出男人和女人、軍人和實業家、主人和僕人間在戰前日本的社會中所存在
的階級關係。
我們人類對於歷史的洪流而言,只不過是小小的零件,是可以替換的。個別零件的生死,對
歷史來說是無關緊要的。個別零件的境遇如何,沒有意義。歷史終會流向自己的目標。
在跳越時空的題材上,宮部美幸挑選的路線可是一點都不保守。時空旅人在本書中具有自
由挑選時空移動的能力,甚至說是華麗的時空技能都不為過。可是相對的,在時空走廊上
的穿梭,卻必須耗費身體相當大的能量,所以體能會逐漸衰落。為了避免在歷史上和人群
的接觸產生矛盾,時空旅人都周遭總是環繞著無法折射光線的黯淡氣場,讓人難以與之親
近。甚至,面對著龐大的歷史機械,即使努力改變了某個小零件的運作,整體發展的脈絡
像是寫死在歷史裡的程式,終究還是會趨向既定目標。
既握有像神一般洞悉未來的能力,卻無法改變必然的結果,如同「偽神」的身分,是時空
旅人既存在又無用的矛盾價值。無論是平田的重新為人論,或是奉獻自己的能力在特定的
人身上,也許隱約表達了人對於社會的貢獻,即使微不足道,還是期許能夠活出其生命的
意義。走了這一遭後,讓主角尾崎少年在故事的最後,從原本渾渾噩噩的重考生心態,脫
胎換骨的成熟了許多。
尾崎的參與雖然撼動不了歷史的前進,卻扎實的在這八天之中,幫助蒲生家的人尋找生命
價值更透徹的意義。經過了這個事件之後,微小的歷史細節被改變了,雖然大方向和對後
世影響不變,但是對當時存在於蒲生邸裡的人們來說,也算是得到了救贖,和從戰爭中堅
強面對生活的勇氣。從結果論來說,後世的人當然可以從更宏觀的角度來討論或批評過往
年代的決策,因為有實地的結論握在手中。但是真正面對事件的當時的人物,也許只是在
生存的夾縫中作了一個出於本能的決策,他無法真正的看透未來,所以即使最後論定這是
錯誤的,再回頭重新批判的時候,其實就已經站在不公平的起點上了。尾崎少年的經歷就
像是作者的眼睛,帶領著讀者透過更貼近歷史事件的距離,用每個毛細孔去仔細接收生活
在對等環境中的人們,想要活下去的意念,更能夠用寬宏的角度去對待歷史的發展。
我想,這是宮部企圖在二戰之後,日本亟欲撇清的法西斯主義時代所留下的傷痕,以及被
人所詬病的侵略行動當中,找到一個更體貼的定位。既不否認,也不唾棄,而是更溫柔的
包容曾經走來的顛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