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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浩基《山羊獰笑的剎那》無雷書評：見證娛樂小說巨匠的誕生
根據經驗，閱讀陳浩基的小說總能帶來無窮的享受：緻密詳盡的背景設定、恍然大悟的推
理過程、眼花撩亂的多層翻轉等特色，使「陳浩基」三個字幾乎已成為鍍上品質保證的金
字招牌。因此我不難想像，在獲獎無數、蕩氣迴腸的國際暢銷著作《13．67》、與不負眾
望維持相當水準的《網內人》之後，書迷對於《山羊獰笑的剎那》會有怎樣的期待，以及
翻開書頁後勢必伴隨這種高期待而驚訝的失落。
就像東野圭吾寫了奇幻風格的《拉普拉斯的魔女》，遭到部分死忠讀者的批評一樣，起初
我也是對標榜涉及超自然事件的《山羊獰笑的剎那》懷抱相同的疑慮。甚至在該書上架後
一段時間，我都把《13．67》重溫了一遍，也不敢在博客來訂購《山羊》，深怕心目中的
偶像會跌落神壇。後來終於開啟我翻開此書契機的，其實是同為今年台推獎決選入圍者的
香港作者冒業（即知名評論網站「我思空間」主筆），在頒獎典禮後的飯局閒聊中推薦這
本書。過後幾天，我「鼓起勇氣」買下《山羊》，而就在看完全書後的今天，我終於可以
很放心地向大家宣佈：陳浩基果然永遠都不會令人失望。他一點都沒變，依然是那個佈局
縝密、心思細膩、所有看似不經意的線索都能全放全收、並且能將馳騁的想像力收束至合
理範圍、華文推理文學甚至整個娛樂小說界當之無愧的詭計大師！
《山羊獰笑的剎那》在網路上招致的負評不少，聽到最多的理由即是推理流於「自說自話
」，以及活在《13．67》、《網內人》等正統推理鉅作的陰影下無法拋開的原罪。然而從
陳浩基早期的寫作路線和作品風格來看，個人猜測（其實也不是猜測、我幾乎非常確定）
令陳氏揚名立萬的「社會派」推理並非他最有興趣撰寫的主題，這點可以從長篇《遺忘・
刑警》、《S.T.E.P.》和無數短篇如〈傑克魔豆殺人事件〉、〈藍鬍子的密室〉、〈加拉
星第九號事件〉等看出（我沒讀過頗受好評的《大魔法搜查線》，但看簡介應該也屬此類
）。想到幾年之前，陳老師專文評論我一篇今日看來頗拙劣的小說時，就說了現在應該還
是他創作理念核心的一段話：「在推理小說詭計氾濫的今天，適當導入非現實的點子可以
令故事產生數倍的吸引力。」這句話若作為《山羊》的註腳可說是非常合適。
儘管就主題而言，《山羊獰笑的剎那》「真的」具有超自然現象涉入這點，難免令人聯想
到綾辻行人那部兼具校園傳說與本格解謎樂趣的《Another》，「凶手」身份的揭露也略
帶西澤保彥《人格轉移殺人》的味道（但設計方向有異）；而宿舍中「七不思議」早已是
日本流行文化作品中用到爛熟的設計（本作中也有自己吐槽），結局的關鍵設定更是與京
極夏彥、夢枕貘等作家反覆述及的某個靈異概念有關，並巧合地與台灣驚悚解謎遊戲《返
校》的結尾故事「部分」撞梗。
然而這一切只是在閱讀過程中過眼而生的聯想，細看之下會發現，《山羊》其實深具「港
式風味」，因為故事中幾個涉及歷史線索的關鍵，都是鑲嵌在「香港」這個舞台上才得以
成立；在恐怖氣氛的營造上，七不思異的數個故事個別閱讀時都令我心裡發毛，尤其是「
鏡中倒影」和「樹影懸屍」兩篇，真沒想到陳浩基的小說也能讓我嚇成這樣（笑）。雖然
骨子裡只是傳統鬼故事元素，但經由陳氏的巧手提煉，合於故事需求的恐怖風味相當充足
；「解謎篇」排山倒海的疑點破解，宛如對粗心讀者的當頭棒喝，幾乎只有驚嘆連連的份
；「凶手」的過去那段故事，更是將本作的文學性直接向上提升一個檔次，不會流於傳統
本格或恐怖小說文類在閱讀完後常有的空虛。最後特別想推崇作者將枯燥場景轉換為生動
具象的文字功力，例如宿舍建築的空間配置、怪談中的秘密儀式、主角群逃亡時的路線描
述，這些瑣碎的部份都是初出茅廬的作者可能以寥寥數筆偷懶帶過的喬段，但陳氏筆觸真
正的價值就在於，他以旺盛的企圖心細心打造出所有視覺上的細節，讓讀者不必花費太多
想像的精力，就能順著文字描述進入那個詭異但宛如現實的世界。個人認為這種綿密精細
到有點「病態」的設定能力，正是「浩基文學」俘虜人心的魅力所在。
總結來說，《山羊獰笑的剎那》給我非常巨大的滿足感，陳浩基這位「鎮港之寶」在我心
中並沒有殞落的跡象。但對某些習於正統派寫實推理、期待看到下一個《13．67》的書迷
來講，本作那種往「輕小說」靠攏的輕浮特質想必是個致命傷，而且或許會有那種讀完《
長日將盡》而愛上石黑一雄英式壓抑的讀者、卻等到《無可撫慰》這種大走偏鋒之作的錯
愕與驚嚇感。但如果能放開心胸接受此種「微奇幻」的設定，就能品嚐到貫穿其中合理性
的奧妙。我甚至認為正是有別於前幾部作品寫實的背景，才更能展現陳氏令讀者相信奇幻
設定的高超說服力，那種高速邁向全方位娛樂小說作家的實力。還有常看到的一點批評在
於，確實以雞蛋裡挑骨頭來看，內容前三分之一尚未發生事件的鋪哏部分是比較乏味的，
過於質樸的文筆讓我甚至一度難以下嚥，若非知道這是陳浩基的作品，我可能早就丟在一
邊而放棄了。另外，不知是否港台之間有些許隔膜，我感覺陳氏在寫少男少女的對話部分
，似乎並不是相當擅長，偶爾甚至有一股扭捏造作之感，許多台詞甚至顯得粗糙而未經修
飾。在角色對話的趣味程度上，台灣推理作家李柏青的《歡迎光臨康堤紐斯大飯店》就令
我相當激賞。
但是努力撐過前一百頁的話，會有豁然開朗的興奮感：「招魂遊戲」那段漸入佳境，而「
七不思議」的怪談降臨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讓我在腎上腺素高漲的狀態下一夜之間飆完
整本；而為了整個謎團一頭霧水的讀者，在讀超過三百頁到達解謎篇之後（本作接近四百
頁），肯定會明白這部精緻作品的美妙之處，並為自己的堅持感動不已。身為陳浩基的粉
絲，在此強力推薦這本被低估的小說：這個推理界永遠令人敬畏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種信仰
，在我個人閱讀的有限經驗中，《山羊獰笑的剎那》已然達到華文懸疑小說前所未有的高
峰，如書腰宣傳詞所言，「持續締造陳浩基障礙」。但這個作家界的障礙，卻毫無疑問是
讀者們的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