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與雪 京都偵探物語
第四話 致親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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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幼年鯉城說的都是京都腔,成年鯉城是標準語。)
母親在嵯峨野的醫院往生,是自那之後過了五天的事。
那一晚,母親趁著看護不注意從病房逃了出去,據說是因為好幾次要求出院都不被許可之
故。
母親利用守衛的空檔,穿著病人服,走在連路燈也沒有的夜路,朝村落的方向奔去。
但是,彷彿要阻止母親逃走般,京都在深夜裏下起劇烈的雷雨。就算是盛夏的夜晚,暴雨
還是無情奪去赤腳且衣著單薄的病人體溫,引起了嚴重肺炎。到了隔天一早,在距離醫院
約一里處發現母親時,她已奄奄一息。
幾度替母親注射強心劑也沒有效果,在早上七點零二分,就連聯繫我們的時間也沒有,母
親獨自前往了彼岸。
接獲醫院通知的溝呂木叫醒我,匆促地告知母親過世了,就立刻出發。
我在恍惚之中,走向母親的房間。
一打開紙門,眼前的空間就飄出甘甜的香氣。真的,就像是直到方才母親都還待在這裏一
樣。
明明還留著這樣的氣息,然而溝呂木卻說母親已經不在了,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戶外傳來平和的鳥啼聲。
我試著出聲呼喊母親,即使如此還是流不出眼淚。
身體逐漸康復的我,曾想過會被母親親手殺死。我想都沒想過,母親竟然比我先死。就像
被餵食根本吃不完的過量料理般,我只覺得困惑。
深夜時分,溝呂木沉默地回來了。他身邊帶了一個覆蓋白布的桐木箱。
今天一整天都被留在家裏的阿幸和被叫醒的我面前,溝呂木從箱子中恭敬地拿出一個白瓷
的小壺。那是母親。
現在回想起來,大概是父親指示的吧。今天的溝呂木,看上去就像一口氣老了十歲;他把
額頭磕到塌塌米上,為不能讓我見到母親遺容而致歉。我只回了「唔」。
這是題外話,後來又過了幾年,我按照父親的囑咐依古禮完成元服式後,溝呂木告訴了我
當年母親過世的情形。
倒在路旁草叢的母親手中,抱著好幾枝白百合;其中一隻手,緊抓著一張皺皺的父親照片
。根據看護所說,母親總是把那張照片放在枕邊的樣子。白百合是父親最愛的花,溝呂木
最後如此補充道。
我不清楚母親究竟想要去哪,但聽了這些話以後,我稍微安下一些心。
鯉城再度出現在我眼前,是母親身亡的隔天。
溝呂木一早就出門了,阿幸出門買晚餐也不在。
我無所事事,坐在緣廊上,聽著從屋頂上方傳來的蟬鳴聲。
芭蕉葉晃了起來。
在跟上次同樣的地方現出人影時,我反射性站地了起來。
穿著藍布甚平、踩著木屐闖進來的鯉城,環視四周後便向我走來。
「你又來了嗎?」我不小心脫口而出。
(註:甚平是一種男用家居和服,上半身是浴衣的形式,下半身則是短褲。)
「喔,我又來了。」
看著露出雪白牙齒的鯉城,我猶疑地問為什麼。
「該怎麼說呢」鯉城搔了搔鼻頭。
「之前你看起來身體很不舒服啊,我很介意。」
鯉城接著介紹自己是斜對面的豆腐店兒子,還有先前會闖進來是因為試膽試驗,從芭蕉後
方的土牆很容易就翻過來等都說明了一輪。
「你也叫做露木對吧?」
「你怎麼知道?」
「那是因為啊,大家都說這裏是
、、
露木伯爵的『妾宅』,很有名喔!」
鯉城擺出一張根本不理解「妾宅」是什麼意思的臉,抬頭挺胸地道。那副模樣很可笑,我
忍不住放鬆了表情。
我一說出自己的名字,鯉城就用佩服的口吻說:聽起來很強的樣子。
「身體還不舒服嗎?」
「嗯,我想今天大概不要緊。」
「那就好啦。」
鯉城用有些困擾的表情瞥了我一眼,小聲地說了「那就這樣囉」。
「你要回去了?」
「被你家人撞見的話就糟了,今天他們都不在嗎?」
「嗯,溝呂木去準備媽媽的墳墓了,阿幸也暫時不會回來。」
鯉城瞪大了雙眼。
「過世了嗎?」
「什麼?」
「你的媽媽,過世了嗎?」
我一回答是的,鯉城就露出一副好像臉被打了的表情。我覺得自己好像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話,忽然不安起來。
鯉城朝我換了個表情,低聲說「打起精神來呀!」
我詫異得啞口無言,他連我母親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的表情?我不能
理解。
「我還會再來的。」
鯉城對呆掉的我留下這句話,消失在芭蕉的陰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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鯉城第三度出現在我眼前時,終於被溝呂木給逮到。
我在房間裏讀書的時候,從庭院傳來聲響。我意識到那是溝呂木的怒吼聲,就馬上往外跳
了出去。
正開始沉浸在暮色的中庭裏,是血色大變的溝呂木揪著鯉城的衣襟。從鯉城身上的和服被
土塵染污的位置來看,似乎是被拖著走了一段路。
我立刻出聲叫了溝呂木。
發出聲音後自己也被嚇到了,我第一次喊出那麼大的聲音,喉嚨也承受不了音量,我咳了
兩三聲。
一抬起頭,我就和驚訝的溝呂木對上了視線;我直視他的雙眼,命令他放開鯉城。
溝呂木默默地鬆開手,背部著地的鯉城翻個滾,拉開與溝呂木的距離瞪著他看。
我跳下中庭,赤著腳跑向他們,胸口有如晨鐘般作響。
幾度結巴地向溝呂木說明他是斜對面的豆腐店之子,名叫鯉城武史等云云。我感到口乾舌
燥,連下顎裏的舌頭都不像自己的東西。
「鯉城是我朋友!」
心中思緒脫口而出的瞬間,鼻尖一陣疼痛,突然什麼也看不見了。是眼淚如潰堤般滿溢而
出。
呆立的溝呂木低頭向我和鯉城致歉後,便當場離去。鯉城露出搞不清楚狀況的臉,交替看
著遠去的溝呂木背影和淚漣漣的我——某日,我向鯉城提起那天時,他很訝異我竟然連細
節都記得那麼清楚。
當時我只回了「是啊」,但我印象會那麼深刻是理所當然的。對我來說,那時的鯉城,就
如同在單調的日常中出現的一抹彩色雲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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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以後,鯉城大約一週會來我家拜訪一次,當然不必再翻牆過來,而是堂堂正正地從玄
關進來。
鯉城的存在,在我心中日益擴大。
不僅是因為經常見面而萌生好感,對還不能踏出這個家半步的我來說,鯉城是我連接外面
世界的唯一窗口。
在陽光灑落的房間內,我們聊了許多話題。像是學校、附近發生了什麼事件、最近吃了什
麼好吃的東西;說話的大多是鯉城,而他所說的對我而言全是新鮮事,我只能邊聽邊附和
。
真的非常開心。
鯉城或許只是漫天閒聊,但不管是跟鄰鎮惡霸打架、郊外的廢寺探險等等話題,對我來說
都是最棒的英雄故事。
我之所以會決定為解謎獻上人生,這些閒聊就是開端。
大約是我們相遇兩年以後的事。秋意被宛如剃刀般的寒風一點一點地削去,時值十月傍晚
。
「嘿,你覺得有幽靈嗎?]
我們正在玩溝呂木買回來的舶來品雙六時,趴著的鯉城突然抬起頭來。
「怎麼突然問這個?」
「因為有點介意的事。」
鯉城拋出骰子的同時,低聲喃喃說道。被拋出的小小骰子發出響音,在描繪了五大陸的盤
面上轉了起來。
這款雙六以倫敦為出發點,依序往東造訪各國主要城市,終點位在波士頓。因為是舶來品
,上面寫的全是英文,但寫的是國家和都市名,即使是以我的程度也能讀懂。
越過英吉利海峽,穿過法國,從伊比利半島進入非洲大陸的我們,正在猛獸與盜賊怒視的
插畫中逐漸橫渡地中海。
骰出數字三的鯉城,把旅行者形狀的紅棋推進至繪有教會尖塔和運河的蘇黎世。
「這怎麼讀呀?」
「蘇黎世,是瑞士這個國家的大街道唷。」
鯉城應了聲「嗯」,用指尖搔了搔下巴,接著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露木見過幽靈嗎?」
「沒有耶。」
我伸展開盤腿,一把抓起鯉城身旁的骰子。
「可是......說得也是。幽靈嘛!」
「什麼啦?」
「不是,我只是想說人死了以後不就什麼也沒了?」
「為什麼?」
「因為,我死去的媽媽就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嘛!」
我丟出骰子,出現數字四。我的藍色棋子超越鯉城,比他早一步進入普魯士王國。將棋子
放在並列了木造房屋的法蘭克福欄位後,我向鯉城遞出骰子。鯉城僅是沉默地接過骰子,
但看起來有些不服氣。雖然我說的只是某種理論,但察覺到這似乎很難否認,於是連忙接
著問下去。
「可是,為什麼突然提起幽靈?」
「因為,前陣子我不小心撞見了。」
「幽靈?」
「就是幽靈。」
鯉城以手指玩弄骰子,反覆說著「肯定是幽靈」。
「你應該已經知道,名叫美代松的老婆婆被殺了吧?」
「啊啊,油屋町的。」
大概兩週前,發生了專營借貸的唐木美代松老婆婆,在三条柳馬場北端的油屋町自宅內慘
遭殺害的事件。
根據報紙報導,似乎是強盜闖入,截至目前為止還沒有抓到犯人。油屋町距我跟鯉城所住
的丸屋町很近,走三条通不過間隔兩個路口;事件見報的那天,溝呂木便替玄關換上更堅
固的鎖,我記憶猶新。
「那鯉城看到的是?」
「那個老婆婆的幽靈吧!大概是。」
骰子執出數字六,鯉城的棋子穿過東歐諸國,停在聳立雪白清真寺的土耳其。
我拍手出聲,命令在隔壁房間的溝呂木把記載有美代松殺害事件的報紙拿來。
「鯉城跟美代松很要好嗎?」
「也不到那種程度就是,不過每晚我會送豆腐到婆婆家。」
「欸,原來是這樣。」
溝呂木抱著一疊新聞,靜靜走了進來。
「這些是到昨天為止的份。」
溝呂木語尾有些含渾不清,將報紙放在我旁邊,瞥向我這裏的神色透露出些許不安。我知
道溝呂木在想些什麼,但還是除了謝謝什麼也沒多講。溝呂木則沉默地行禮示意,就這麼
退出去了。
我伸手向一旁小盆裏的玻璃杯,以浮著冰塊的水潤喉,同時打開了堆積在最上方,登載事
件的報紙。
事件爆發在十月十五日上午,發現屍體的是名叫萬津子的美代松獨生女。
今年滿四十五歲的萬津子還是單身,在大宮的南門前町開了和母親一樣的借貸鋪子。由於
擔心在二十年前的西南戰爭中喪夫,而守寡至今的母親,萬津子頻繁往返於油屋町。那天
也是如此,因為從朋友那裏獲贈了丹波黑豆,打算帶去給母親當伴手禮。
美代松的家是店鋪兼自宅,位在從馬場通往東進入的小巷巷口。
萬津子第一次察覺異狀,是看到玄關玻璃窗上夾著報紙的時候。
當時已過了上午十點,正是日當中、街頭熙來攘往,町民們活力滿滿的時候。說起來,美
代松原本就雇用了一名叫阿慶的年長女傭,住在家裏貼身照顧她的生活起居。
「阿慶到底在做什麼?」憤怒的萬津子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發作」兩個字。明年即將迎
來古稀之年的美代松,從去年開始發現有心臟肥大的問題。
氣憤的心情忽然轉為不安,推開玄關的門,竟然沒有上鎖。萬津子一邊呼喊母親一邊衝進
屋內,最後在裏側的房間發現臉部和胸部都被刺了好幾刀,渾身是血的屍體。
我從報紙中抬起頭,問起也喝起冷水的鯉城。
「鯉城什麼時候看見美代松的幽靈?」
「得知事件的前一晚,呃,十四日晚上吧!」
以手托著下巴,盯著虛空的鯉城,謹慎地答道。
我感到有些意外,因為說是被害者的幽靈,還以為是案發之後的事。這麼跟鯉城講了以後
,鯉城加強語調回:「重點就是這個啊!」
「那時過了晚上十點,我被爸爸叫去幫忙買苛性鈉,用來清潔鍋子或豆腐包布之類的東西
;在富小路有一家弘田藥局,我們總是跟那裏訂貨,就是去那裏的途中,在柳馬場一帶遇
到婆婆的,像這樣彎著腰!」
鯉城像發條人偶一樣跳起來,以彎著腰的姿勢面向我。
我一邊看著他示範駝背和小碎步行走的樣子,同時在腦海中勾勒那一帶的地圖。
我們所住的丸屋町是沿著高倉通,往北被三条通、往南則由六角通夾在中間。南北向道路
由高倉通為起始,往東向依序是堺町通、美代松家所在的柳馬場通,接著是弘田藥局所在
的富小路通。從自家出門經過高倉通往北走的鯉城,走三条通往東向弘田藥局前進,然後
在途中,撞見了從柳馬場三条的交叉口一帶的自宅往南走,被認為是美代松的人物。
「美代松看起來是什麼樣子?」
「確實有點奇怪呀,我跟她說了『晚安』卻什麼也沒回應,就這麼往柳馬場匆忙走去了。
那個老婆婆啊,對打招呼很囉嗦的,要是只照平時方式跟她問好的話,可是會被她唸說『
也不好好立正低頭』然後被她打喔!」
鯉城彷彿回想起當時,些微皺了皺眉。
「那天就是這麼回事,但沒想到隔天中午,卻在老婆婆家發現發現她的屍體!我嚇了一大
跳,就跟媽媽說了那件事,媽媽說也跟警察叔叔說比較好吧,就一起去了派出所。可是啊
,警察卻說我是看走眼了。」
「為什麼?」
「報紙上沒寫到嗎?我遇見老婆婆是晚上十點多,但聽說老婆婆被殺是八點半左右的事呢
。」
我「啊」地叫出聲,連忙查看捲在手中的新聞:沒錯,確實寫了屍體所戴的手錶,停在八
點三十分的事實。
屍體的臉部與胸口都被尖銳的刀刃深深刺了二十刀左右,七疊寬的房間裏血跡四散,不管
牆壁也好、塌塌米也好,全都染上了蘇芳色。
美代松不只經營高利貸,也會僱用黑道份子無情討債,在這一帶很知名。犯人不知道是否
抱持了強烈恨意,屍體的臉毀損到不忍卒睹的程度,肋骨也斷了好幾處。
即使成了這副慘狀,也能認出是美代松,是因為萬津子證言她的左肩有一顆痣。正如萬津
子指認,擦去血跡的屍體,在蒼白肌膚上確實有一顆楓葉形的紅痣。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說是見到了幽靈。」
「就是這麼回事囉!」
鯉城再度重重地躺下。
他拾起骰子向盤面拋出,骰出數字二;藍色棋子停留在維也納。
「我被問是不是跟阿慶搞錯了呢?」
鯉城以仰躺的姿勢,不經意地說道。
「阿慶,你說那個女侍?」
「報紙也有寫到吧?阿慶在事件發生後就消失了。」
鯉城翻過身,越過盤面看向我手邊的報紙。
我攤開隔天的新聞,在事件的第三篇報導中,刊載了六十歲的阿慶是負責照顧美代松的女
侍,帶著貼身行李不知去向。
據說最近才被雇用的阿慶沒有其他親人,將六波羅池殿町的自家處分掉之後,才剛搬來美
代松這裏。萬津子發現屍體的時候,她已不見人影。或許是知道些什麼,警察正全力追緝
她的去向。
「這個叫阿慶的也很恐怖呢,直到前不久還是一個名叫阿蜜,很親切的阿姨,好像是犯了
什麼錯吧?最近才換成她。那個阿慶啊,是個不管何時見到都一臉不爽、又沉默寡言,討
人厭的老婆婆呢!」
「看起來很像嗎?我說那兩人。」
鯉城緩緩坐起身,同時「嗯嗯」地雙手抱胸。
「我是不那麼覺得啦,但阿慶也跟美代松婆婆一樣,是個小個子又跟梅干一樣皺巴巴的老
婆子。」
「那其他人怎麼說?美代松真的跟阿慶很像?」
「怎麼說呢?美代松婆婆年紀已經很大了,最近很少出來露臉,外出買東西之類的都是阿
慶。」
「那,鯉城為什麼會認為她是美代松?」
鯉城歪著頭沉思。
「被你這麼一說,為什麼呢?剛撞見的時候,就覺得啊啊是美代松婆婆。」
「行李呢?如果是阿慶的話,應該有帶行李才對。」
「是怎樣呢......我好像留意到她揹著風呂敷包巾的包袱。」
鯉城對自己說的話看起來沒什麼自信,抱著手盯著天花板瞧。
我看著鯉城,默默興起一股亢奮感。理由很簡單:這是因為,就算我這種人,也能幫上鯉
城的忙。
鯉城向我吐露煩惱的機會,至今確實也有過幾次。可惜嗚呼哀哉,那些全都是外面世界所
發生的事,我怎麼樣也辦不到替他分憂解勞。
可是,這次不同了。
要想解決鯉城所煩惱的奇妙事件,不需要從這裡踏出家門。對於動不了的我來說,還有其
他辦法。
我感受著悸動,再度看向報紙。
不只是發現屍體的客房,隔壁的美代松房間也凌亂不堪;然後屍體旁邊是被敲開而空無一
物的小型金庫翻倒在地。依萬津子所言,金庫藏在美代松房間的隱藏櫃裏,現金、貴重金
屬等都藏在裏面,應該不是那麼容易被發現才對。
警方從那些事實,判斷應該是阿慶覬覦美代松的財產,而偽裝成強盜殺人;但不認為阿慶
是單獨作案,因為從屍體受創的程度來推斷,不太可能是一名六十歲老女人能下的手。
鯉城一邊向骰子伸出手,一邊喃喃說著「果然是搞錯了吧」。
「晚上八點三十分,阿慶找了強盜來,叫他們殺了美代松;然後阿慶自己收拾包袱,悄悄
逃出那個家,那是十點的事。就算在深夜,肯定也把臉隱藏起來了吧!我撞見正以那副姿
態逃命的阿慶,把她跟美代松婆婆搞錯了......」
被拋出的骰子,描繪出平緩的弧線,在盤面落下。我既不表示肯定也不否定,因為鯉城所
說的推論,有令我介意的地方。
如果目的是美代松的財產,阿慶會做出找共犯來讓自己分得的財產減少這種事嗎?畢竟阿
慶全權照顧美代松生活起居,在食物裏下毒不是容易得多?即使考量阿慶單獨作案的可能
性,就算不使出蠻力猛刺,毋需假他人之手就能殺死美代松的方法大概也有五萬種。
「啊,但話雖這麼說,我聽了媽媽那邊流傳的消息,犯人好像也不是單純的強盜喔!」
「真的嗎?」
鯉城照著骰子數字,把棋子移到巴格達後,說「是小混混」。
「我也不太清楚啦,美代松婆婆好像有在玩股票,所以惹來猿田組怨恨的樣子。你知道猿
田組嗎?就是地盤在七条一帶的黑道份子;猿田組幹部聽說美代松婆婆買了大量股票的事
,就跑去找她商量,說會拿錢出來,要婆婆也幫忙買。」
「結果股票賠錢了?」
「就是這樣!」鯉城大力地點點頭,
「為什麼鯉城的媽媽連這種事也知道?」
「前陣子阿慶無意間說的,如果是那些混混幹的,屍體會被刺成那樣也就合理了。話又說
回來,美代松婆婆的女兒好像也失蹤了來著?」
我折起最新的新聞,左下角確實刊載了鯉城說的事。
在前天午後,萬津子對僕人說要出去辦點事,直到深夜都沒有回來。因為之前曾發生過事
件,萬津子家的女侍在通知警方時,也發現房裏只剩下未使用過的家當,跟阿慶的情況如
出一轍。
「這麼說也對,大家都在講肯定是猿田組找上女兒索賠美代松婆婆造成的損失吧!這樣啊
,原來是這麼回事!」
鯉城拍手說著:我懂啦!
「果然就是阿慶把股票賠錢的消息洩漏給猿田組吧!因為偷看到金庫內容物,財迷心竅的
阿慶把婆婆投資股票失敗的事洩露給猿田組,叫他們殺了婆婆。因為猿田組那些傢伙們不
知道隱藏櫃的事,等他們回去之後,阿慶就把錢財取出來逃走。而我撞見的正是那時的阿
慶,肯定就這麼回事!」
我插嘴說了「但是......」問起先前疑惑的為什麼阿慶要特地借猿田組之手殺人?
「那是因為不想髒了自己的手唄!」
「不過,她還是會被警察追緝這點沒變唷?」
從支支吾吾的鯉城表情中,我閃過一個念頭。
細微而轉瞬即逝的光之線,與其他事實共同紡織成一個故事。
可是——
、、、、、、、、、、、、、
這則完成的故事,為不祥之物。
我感到一陣狼狽,然後,這個瞬間我便理解到,
、、、、、、、、
絕對不能跟鯉城說。
「嘿,接下來換你囉!」
遞出骰子的鯉城,聲音聽起來很遙遠。
「露木?」
視線所落下的塌塌米格,突然變大了起來。
我看著一旦意識,格紋就縮小;而失神的話就隨之膨大的塌塌米格,反覆地建構再解構推
理。
編織後又解開、堆積而後崩塌。
、、、、、、、
我全心全意找尋唯一的逃離之路,
總算漸漸看到了突破口。我腦海中浮現的,是黑暗中蠢動的兩個人影,與面目全非、滿身
浴血的屍體。
一抬起頭,便對上正一臉不可思議看著我的鯉城視線。
「怎麼了,沒事吧?」
「沒事,只不過稍微想一下事情。」
接過骰子的同時,我極力故作冷靜地道。
「鯉城所見到的,的確就是美代松婆婆唷。」
「什麼?」
、、、
「那一晚,美代松動完手後就離開家,
時間大概在晚上十點。然後往南經過馬場通的時候,跟出發前往弘田藥局的鯉城擦身而過
。」
鯉城一臉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的表情。
「你說的什麼話呀,那個時間老婆婆早就被殺了。」
「如果那具屍體,真的是美代松的話。」
鯉城瞪大了雙眼。
「屍體被嚴重地毀容,而且經過變裝的阿慶,跟美代松一樣是個小個子老婆婆。這樣的話
,能考慮到的還有一點唷。」
鯉城「啊」地叫出聲。
「你要說屍體其實是阿慶嗎?可是......那個名字叫什麼來著?老婆婆的女兒不是有好好
確
認過了?」
「萬津子跟美代松是一夥的。」
骰子轉了起來,執出數字三,我把棋子移到君士坦丁堡。
「股票賠了很多錢的美代松,害怕遭到猿田組報復;雖然想著無論如何,都得在事跡敗露
前逃走才行,但對方是黑道,隨便找個地方藏身也不知道何時會被發現。拚命思考逃命方
法的美代松,發現只要自己死掉就好了。最近才雇用阿慶,難道不也是為了這個打算?」
「怎麼會?打從一開始就打算把阿慶當替身利用?」
「所以才選上無親無故,就算失蹤了也不會驚動太多人,外觀也很相似的那個婆婆。美代
松詐死,同時讓阿慶跟貴重物品一起失蹤,就是她們的陰謀。事件當晚,美代松殺死阿慶
,把屍體毀容到認不出是誰的程度;因為一個人動手很困難,萬津子大概也有幫忙吧!把
被撬開的金庫翻倒在屍體旁邊後,美代松就從家中離開了。隔天,裝做什麼也不知情的萬
津子來到美代松家發現屍體,並指認這就是母親。阿慶的左肩有一顆楓葉形的紅痣,只要
說美代松身上有顆像這樣的痣,就算是警察也想不到女兒會說謊吧?屍體就這麼成為美代
松了。」
「那萬津子行蹤不明又是怎麼回事?」
我拿起杯身濡濕的玻璃杯,咕嚕咕嚕地一口氣喝下半杯回溫的水。
「我認為是跟母親一起逃出京都了喔。可是,這樣就很清楚了吧?鯉城見到的果然不是幽
靈。」
我以開朗的口吻說道,拿起骰子交到鯉城手中。
不知道是不是過度用腦,太陽穴因血管跳得厲害而疼痛;我用鯉城聽不見的程度嘆了一口
氣。
雖說是為了鯉城,但事到如今我很後悔嘗試這麼複雜的解謎。如果早知道費盡千辛萬苦、
彎彎繞繞才抵達的盡頭,
、、、、、、、、、
竟然是那種東西的話,
就算是強迫我也會打斷話題,換聊別的東西吧。我對逼近隱藏的事實所帶來的危險感到心
痛,同時向鯉城交出骰子——並嚥下口水。
鯉城朝我投過來的目光,跟方才截然不同。
在我眼前,是鯉城詫異的眼神,同時表情逐漸變得僵硬。
我很驚訝,腦袋裏警鈴大作,想立刻找出原因。
回頭檢視才發現,我到底在幹嘛?這不是在跟鯉城炫耀自己的聰明嗎?
我立刻換成跪坐,正想趕快道歉,鯉城大大地嘆出一口氣。
我寒毛直豎,心臟彷彿被揪緊般,胸口一陣疼痛,忽然連呼吸也痛苦起來。
鯉城緩緩開了口。
我用力閉上雙眼。
「你好厲害!」
我猛然抬起頭。
與鯉城目光相對。肯定完全沒人想過吧!他這麼說道。
「不,確實就是你說的那樣啊!所以屍體的臉才會被破壞得亂七八糟的嗎!」
鯉城的氣息激動起來;啞然無語的我,從那時第一次察覺,他看向我的目光,是明顯帶著
敬佩的眼神。
「原來如此!這樣啊,所以女兒也才會一起不見嘛!的確這樣就說得通了!」
完全興奮起來的鯉城眼中,映照著只有單膝跪下,僵在原地的我的身影。
那一刻,無法按捺的顫抖從身體深處湧了上來。
鯉城,那個鯉城稱讚了我。那是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覺。
鯉城很崇拜我。
身體瘦得只剩皮包骨,就算走幾步路也會氣喘不已,只要曬到太陽皮膚就會紅腫起來;不
管吃進什麼東西,如果胃受不了的話就會立刻吐出來;即使想出門也辦不到——不,我只
是拿身體虛弱當成藉口,連嘗試出門的勇氣也沒有的膽小鬼。跟這樣的我比起來,鯉城堅
強多了。
如果是鯉城的話,只靠自己的雙腳,不管哪裡都去得了;靠自己的雙手,不管什麼都辦得
到。他有獨自翻過陌生人家的勇氣,被溝呂木拖著走也敢瞪回去。
我也想成為像他那樣的人,這份心意一直沒變。
為了不跟丟走在前方的人,而拚命在後方追趕,就叫做憧憬吧。
只是,我注視著鯉城的雙眼,在那雙眼瞳中看見了露木可留良。
跟回過頭來的人目光交會,知道那雙眼睛裏也有自己,想要再度渴求的話,那已經不是單
純的憧憬。
因為自己的欲望,而對他人強烈企求的執念,古人以「戀愛」命名之。
我,露木可留良,愛著鯉城武史。
那天晚上,我發了前所未有的高燒。
在玄關送走鯉城之後,我感到口乾舌燥,世界隨之昏暗。
然後,做了這樣的夢。
我被鳥鳴聲叫醒,張開雙眼就發現自己站在陌生的房間中。
敞開的紙門外,是只種了一株山茶,非常狹小的中庭。通透的陽光,照得被夜露濡濕的手
水缽閃閃發亮,顯示現在是早晨時分。
目光拉回屋內,由於朝陽刺眼,屋內猶如垂了一層紗般昏暗。
不知道什麼時候,不,打從一開始就在那裏嗎?我的腳邊躺了一個滿身浴血的女子。
緊緊盤起的頭髮浸泡在血中,也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瘦骨嶙峋的手皺褶密布,蚯蚓般的血
管爬在皮膚下。
看來這是老人。無法直接判斷出來,是因為朝向我這裡的臉已成了赤黑色肉塊。
一隻蒼蠅無聲地出現,停在有如被打碎石榴的那張臉上,這個老女人文風不動,果然是死
了,我逐漸理解事態。
小鳥繼續鳴叫著。跟淒慘的屍體完全相反,四周散發出悠閑的氛圍。
忽然間,屍體下方的血河開始流動 。無聲無息、廣闊的紅池,瞬間就從腳趾淹沒到腳踝
。
我理解到這是懲罰。我沒有對鯉城說出真相,而為了自己的欲望捏造事實,這是給我的懲
罰。
淹沒了整隻腳的血宛如水般湧動,既不冷也不溫暖。我看著血流不止的屍體,想著:
、、、、、、、、
這個女的到底是誰?
我對鯉城說,被發現的屍體是阿慶,殺人犯是美代松。
可是那樣也有疑點,就是萬津子失蹤的事。
我針對這點,對鯉城的說法是為了逃離猿田組,跟美代松一起逃離京都了。可是,距離事
發還不到一週,不管怎樣也太早了點。
如果在剛開始調查的階段就躲起來的話,懷疑的目光馬上就會聚集到萬津子身上吧!這絕
不是明智之舉。同樣的,也很難認為是美代松和萬津子之間發生口角。在騷動平息之前先
等待才是合理作法,這點對美代松來說也是一樣的。
我認為,萬津子失蹤不是她自己的意志。若真是如此,萬津子就跟美代松被殺害的事件無
關。我所提倡的美代松犯人說,是立基於萬津子誣認美代松屍體的證言;若不在這個前提
之下就不能成立。因為美代松的左肩,真的有一顆楓葉形的紅痣。
被毀容的屍體果然還是美代松,阿慶會變裝,是因為她的確就是犯人。
在股票與猿田組的事件中,那麼悽慘的殺害手法,很難想像是出自一個六十歲老婆婆的手
,大概有男人幫忙是。阿慶秘密引入猿田組的的人,讓他殺死美代松,之後再強奪財產;
整起事件全貌就如警察的推論一樣。
從她被雇用的時期來考慮,或許阿慶打從一開始就是猿田組派來的眼線也不一定。至於從
她跟美代松的外貌很相似,以及美代松很少外出的事實來看,是猿田預謀將這兩人調包嗎
?這似乎又有些太過度解讀了。
、、、、、、、、
到這裏為止都還好。
到底被殺的是誰,兇手又是誰?都跟鯉城與我沒有關係。
我所害怕的是,若果真如此,理所當然便會浮現下一個疑問,也就是百思不得其解:
、、、、、、、、
萬津子為什麼失蹤了?
十四日晚上,鯉城遇見了疑似美代松的人影,又跟她打了招呼。如果屍體真的是美代松,
那對方毫無疑問就是阿慶了。
如果阿慶把這件事告訴了她的共犯又會怎麼樣呢?
接著從那時候起,就如同我捏造的,如果阿慶等人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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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讓美代松的屍體與阿慶誤認的可能性又會如何?
那麼萬津子就會變得礙事了。如果萬津子消失的話,對阿慶來說再好不過,不就可藉此說
得通美代松和萬津子是共犯嗎?
接著,現在萬津子消失了。
如果——如果萬津子是被阿慶殺了的話呢?那就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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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鯉城把阿慶錯看成美代松而跟她打招呼的那一晚,給了她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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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鯉城的錯看,間接導致了萬津子的死。
我自己也清楚這是想太多,但在不能說這絕對是錯的情況下,在有絲毫可能傷害到鯉城的
情況下,我必須準備其它推理。
回過神來,發現我躺在床上。
斷斷續續的夢境與現實混雜,持續分不清是醒來還是睡夢中,就像在黏稠的焦油中痛苦掙
扎一樣,是相當令人不快的甦醒。
我睡著的房間裏光線昏暗,分不清白天或黑夜。
睡衣被汗水濡濕,蓋在額頭的冰袋也回溫了,感覺很噁心。我的身體還在發熱,即使想開
口喊人也覺得麻煩無力。
我暫時茫茫然地盯著天花板發呆,紙門另一端傳來男人們對話的聲音。
雖然還昏昏沉沉的,但我聽得出這是常來的醫師跟溝呂木說話的聲音。醫師說我的狀況非
常糟糕,有可能就這麼惡化下去;溝呂木打斷醫師,焦急地說請一定要救他。
忽然,我感受到一股視線。
緩緩移動頭部,看向房間角落;冰袋從額頭上滑落,耳邊傳來水聲。
瞇起雙眼,是黑色的影子緩緩凝結,最終成為我的坐姿。我早就忘了它的存在,是我的死
之影。
從體內深處湧上無法克制的顫抖,連牙齒也在打顫,全身彷彿不是我的身體般喀啦喀啦作
響。
我很害怕。
有生以來第一次不想死。用力閉起雙眼,在黑暗的眼瞼深處,是鯉城的臉有如日光下的折
射般搖晃。
我掀開棉被站了起來。
血液沒有流回腦中,眼前突然一黑。
分不清上下左右,感覺好像站在海市蜃樓中,我說:「去那裏吧!」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
了。
再次張開眼睛,是三天之後的事。
從溝呂木緊盯著我的表情來看,想必我曾無數次徘徊在死之淵。不只是溝呂木,阿幸也留
下喜悅的淚水,令我很是意外。
窗外是晴朗的秋日。
當我站在緣廊邊,遠眺狹長的雲霞時,為了我自己人生,也為了我的執念,決定要為鯉城
獻出一切。
沒錯。
不論是鯉城從高等小學校畢業後,便直接開始工作,於是我勸他參加警察的巡查採用試驗
;抑或鯉城因受傷而不得不辭去警察一職,也是我建議他轉行當偵探,全都是為了滿足我
的一己之私。
偵探——
鯉城經常稱讚我是名偵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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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說偵探的使命是解開謎團、揭露真相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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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根本就不是能跟這個稱號匹配的人。
我的推理,全都只為了獻給鯉城,為了讓鯉城震驚而產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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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真相到底如何,一點也無所謂。
還有,最近跟鯉城有關的幾起事件,也是這麼回事。
去年夏天,鹿谷山莊發生了梅津木材商:小石川市藏跟他的秘書:梶有馬死亡的事件。
雖說把市藏介紹給鯉城的人是我,但我以為那只是單純的組織間鬥爭,萬萬沒想到會演變
成那種結果。
我依照鯉城帶來的種種證據,說出梶是意圖殺害市藏,卻遭到蜂群襲擊的推理。
不過,如果這是真相,便還留有無法說明的部分:就是鯉城在山莊的走廊下所發現,壞掉
的門把把手。
事先將書房的把手取下,對面房間的把手也幾乎半毀;我一聽說此事,腦海就浮現出某種
光景。
在書房門關上的狀態,把門把手綁上繩結,再繃緊繩子跟客房的門把綁在一起。由於山莊
的門全都是內推式,如此一來,像這樣把兩個把手綁在一起的話,人在書房的梶不管怎麼
開門,都會因為門把被綁住而打不開。
(註:內推式指人在外面要朝內推門才能進房,而房內則是向內拉門才能出去。)
那不就是,為了把梶關在書房裏所做的加工而留下的痕跡嗎?
替昏睡狀態的市藏注射蜂毒,使其過敏性休克而死之後,梶就剝開通風口的膠帶,開出兇
手蜂群侵入的路徑,接著打算逃出走廊時,卻發現門打不開。正打算中止計畫,但無數的
雀蜂已經從通風口飛出來。陷入恐慌狀態的梶,無論如何都想從窗戶逃出去,然後就這麼
殞命——我一邊聽著鯉城的話,一邊想著這些事。
如果鯉城衝進去時,繩子已經不在了的話,就代表真兇把繩子收走了。就算從一開始就預
備放火毀屍滅跡,但萬一沒有燒乾淨就危險了。可是,因為門把一直被梶拉扯,兇手在試
著拿下繩子的時候,才會不小心連門把一起弄壞而掉了下來。
把梶關在書房裏的人是誰顯而易見。那個時候,除了市藏跟梶以外,人在山莊裏的就只剩
下岡部利吉了。
只不過,如果就此推斷真兇就是岡部利吉,也有不合理的地方。
若要用這個手法,利吉必須事先知道梶的計畫;但我不認為梶有必要非得找利吉幫忙不可
。
如果不是梶洩露的話,果然利吉是透過誰的嘴裏得知市藏的殺害計畫嗎?
我從鯉城的話中察覺,能恰好擔任這項任務的,就是市藏之妻:理津。
為了愛慕的理津,梶決定要殺害市藏,並且向理津透露此事;也可能是委婉暗示。如果市
藏不在了當然很高興,但理津不希望波及和連累到自己。萬一梶被逮捕,說道犯案動機,
肯定會把自己的名字供出來,那就非常困擾了。因此理津便向同樣愛慕自己的利吉洩漏口
風,預謀將兇手梶一起滅口。
說到這個,事件發生之後,報紙也報導了在桂川發現利吉的屍體,如果這也是理津做的好
事,那就代表像推倒骨牌般,所有跟她扯上關係的男人都得死吧。
原本我對小石川理津這個人就不甚了解,也沒有證據能斷言她就是那樣的惡女,充其量不
過就是一種可能性罷了。
但無論如何,如果這是真相的話,我認為還是不要跟鯉城說比較好。所以我沒提到壞掉的
把手,只把話說到梶和利吉的犯行就打住。理由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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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鯉城知道自己放走的利吉是主嫌,他就會認為是自己的責任。
鯉城武史就是這樣的男人。這點即使對我來說,也實在稱不上喜歡。
而再之後所發生的,就是鯉城捲入男女之間的桃色糾紛、聚樂迴的火災騷動。
鯉城接受被男同事糾纏的蓮沼夕子委託,趕走名叫滑川的男人;然而在當晚,蓮沼家發生
了不明原因火災,滑川更在自宅的庭院被燒死。
我向鯉城說明,這是滑川為了貫徹自己的戀情,所預謀的奇特強迫殉情事件。
只不過,這項推論也有諸多不合理之處。
從沿著嵯峨街道的滑川家,到火災現場聚樂迴,走路要花費約莫一小時。而滑川家的老女
侍:登喜,說滑川大約晚上八點離開家,十點多回到家;而聚樂迴地香菸鋪老婆婆也證實
在九點左右看到了滑川的身影。
如果滑川在八點離開家,花費約一小時走到聚樂迴,只在那裏逗留一陣子就馬上回家的話
,時間上就說得過去。
可是另一方面,火災發現者:茂木藤吉卻說看到滑川從小巷衝出來是在十點前後,這明顯
跟登喜的證詞矛盾;肯定是登喜或藤吉的其中一人說了謊。
到這裡我注意到,藤吉也對夕子抱有好感的事實。
夕子為了逼退滑川而跟鯉城演的戲,藤吉也看到了。如果說,藤吉因此而受到刺激,而採
取了行動,又會如何呢?
考慮到縱火犯是藤吉的話,便能從不同面向看到滑川之死。滑川並不是自殺,而就如鯉城
所言,是被藤吉殺死的。
我推論事件當晚的時間軸是這樣的:
愛著夕子的藤吉,被鯉城演的戲搞得心煩意亂、逼到絕境。
要怎樣才能擄獲夕子的芳心?反覆思量、想破頭腦的結果,浮現在藤吉腦海中的,就是拯
救陷於危險之中的夕子,藉此獲得她的好感,如此這般卑劣的主意。
陷在執念與妄想之中的藤吉,在九點前後,將火柴和燈油藏在懷裏,徬徨在夜路上。可是
就算心裏想這麼做,實行起來也不容易;躊躇的藤吉,帶著火種和燈油來來回回地在蓮沼
家的小巷裏徘徊。
而跟藤吉一樣,被鯉城演的戲嚇到的滑川,也來到了聚樂迴。
但滑川什麼也沒做,只跟平時一樣遠遠地看著蓮沼家,便踏著蹣跚的步伐回家了;他的姿
態,全被藤吉看在眼裏。
到了十點,下定決心的藤吉點燃垃圾,並依自己的規劃,在火勢變大之前救出夕子和她祖
母。居民們都對藤吉讚譽有加,夕子也深深地表達謝意,看他的眼神也變得跟以往不一樣
,想必藤吉開心得都快昇天了。
藤吉一邊歌頌著春天要來臨了,一邊返回自宅;但胸中突然萌生出疑念:我在夜路上徘徊
,伺機找尋縱火機會的時候,真的沒有被任何人看見?
這麼一想,腦海裏閃過的便是在路上瞥見的滑川。
滑川的目的當然是蓮沼家了。自己在巷弄裏來回走動的時候,難不成被滑川看見了嗎?如
果滑川得知火災,肯定會把事情跟我聯想在一起吧。
小小的疑念,瞬間就在藤吉胸中膨大。他坐立難安,深夜就從家中奪門而出,提著洋燈前
往嵯峨街道上的滑川家。滑川也愛慕著夕子,藤吉肯定很介意他的存在,如果他曾經跟蹤
過滑川,而早就得知滑川住處也不奇怪。
他會帶著洋燈,就是為了把洋燈遺留在現場,偽裝滑川就是縱火犯。他聲稱事件當晚,看
見滑川帶著洋燈;再加上如果滑川的屍體旁發現洋燈的話,懷疑的目光就會轉到滑川縱火
的方向去。不可否認這的確有些誇張,但為了作證他帶了縱火道具,洋燈之類的醒目物品
還是有其必要。
然後,滑川就被藤吉殺害了。
行兇方法就跟鯉城想的差不多;滑川在現場被推倒,被石燈籠的角打到頭之後便再也不動
了。藤吉以為滑川死了,為了湮滅證據,在他身上淋油點火——這些都是沒有矛盾的推論
。
、、、、、、、、、
可是,那樣的話就太無趣了。
為了一個女孩引發跟蹤騷擾糾紛這種事,實在太掃興了,嚇不了鯉城;更何況,事件中有
人死亡正是故事所不可或缺的要素。為了讓鯉城更震驚,而摸索其他推理的途中,我靈光
一現,腦海裏出現了燃燒蓮沼家和燒焦滑川身體的兩種火。想到能點綴這起事件的,就是
那兩種火都源自於同樣的火種,同時在我心中,那則離奇的推理也誕生了。
在西陣的織元:糸久的二樓,由鯉城發現了久能與一、他的妻子智惠子,以及與一的弟弟
欣二等人的屍體,是在那之後過了一陣子,去年冬天的事。
我說那副慘狀,是與一為了將智惠子和欣二的殉情偽裝成強盜殺人,而讓自己的屍體也並
排在一起之故。
可是,真的是那樣嗎?
從社長室的窗戶碎片、燃燒不完全的紙幣和有價證券等,還有欣二的屍體被移動過等事實
來看,我認為的確是與一進行偽裝工作這點沒錯。但關於智惠子和欣二的死因,還殘留有
一些疑點。
這兩人真的是殉情而死嗎?換句話說,難道可以肯定,
、、
不是當時西陣一帶頻傳的強盜殺人嗎?
我所介意的是,一樓西側用來測量染糸的房間,窗栓壞掉的這件事。
與一和掌櫃金森離開店內後,強盜便從窗栓壞掉的窗戶入侵。找尋貴重物品的的強盜,撞
見了正臥病在床的智惠子,連抵抗的機會也不給,就把智惠子掐死了。強盜為了找尋消滅
證據的道具而下到一樓時,恰好欣二出差回來了;他從立刻藏身起來的強盜面前經過,並
上到二樓。強盜順手抓起身邊的羅紗剪,隨後放輕步伐跟上去,趁著呆立在智惠子屍體前
的欣二不注意,利用那把羅紗剪刺死欣二。強盜把指紋等痕跡擦拭乾淨後,偷走貴重物品
便逃走了。與一從寄善店裏打電話回家,剛好就在那時候。對智惠子沒有接電話而感到焦
慮的與一馬上趕回家,目擊到二樓房間的慘狀。因嫉妒而發狂的與一,便誤以為沉浸在血
海的兩人是殉情而死。
與前兩起事件不同,到這裏為止並沒有任何矛盾之處。也因此,僅憑這樣的事實,無法斷
定智惠子和欣二到底真的是殉情?抑或強盜殺人?
可是,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我認為選擇奇特動機才能讓鯉城驚訝,還有一點是比什麼都讓我畏懼的。
如果智惠子和欣二真的是被強盜殺死的話,表示這兩人明明沒做錯任何事,卻被毫不相干
地人殺死。
像這種事是絕不能允許的。沒有故事性的死,沒有存在的必要。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極力向鯉城主張智惠子與欣二殉情說。或許,某種意義上,那也是說
給我自己聽的也不一定。
或許那份動搖並不合宜。我沒有注意到鯉城最後也想到了那個推理;還有那份推理來自於
他對鯉城弓枝始終不變的心意也是。
聽見鯉城說他要結婚時,我如預料般地毫無動搖。
當初鯉城興致缺缺,可是因為是雙親替他安排的相親,理由很多,但總而言之,最後就是
她了。
與預期相反,鯉城還是如往常一樣地來找我。
鯉城跟像他一樣溫柔的妻子開始真心相愛時,我很輕易就察覺到他言行舉止的變化;實際
上鯉城也完全沒有要隱藏的意思。我並不感到心煩意亂——啊啊,但即使如此,每當從鯉
城口中提到她名字的時候,我還是有種在料理中發現短頭髮般的心情,這是無法否認的事
實。
嫉妒的綠眼怪獸在啃咬我的心,我祈禱著更多天外飛來的難解事件和更多謎團,好把鯉城
帶來我這裏。我為了維繫跟鯉城之間的羈絆,別無他法了。
我祈禱著人們的不幸,甚至玩弄鯉城的人生。
我解謎並非單純只為了鯉城,其實根本只為了我自己。我真的,清楚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
應該被唾棄。
可是,我也只剩下這個了。
如果無法解謎,鯉城就會離我而去,我無法忍受。
我真的承受不了——
--
薪柴爆裂的響音,打破了我的回憶。
我就這麼托著腮,茫茫然地眺望壁爐。
隨著脈搏鼓動,太陽穴的深處還抽著鈍痛,興許是因為一口氣想起太多往事。
往旁邊的桌上伸出手,三季準備的紅茶已經完全冷掉了;我含上一口,「呼」地嘆出氣息
。
背後傳來開門聲。
一回頭,是被溝呂木帶進來的鯉城。舉起手向我說「唷」打招呼的臉龐,籠罩著一層薄薄
的疲憊。
我不禁放鬆表情,方才陰鬱的心情也消失無蹤,胸口也變得溫暖。
「唉呀鯉城,好久不見了呢。」
「抱歉啊,這麼晚了。」
我用手向身旁的椅子示意,回答「不要緊唷」。
「你看起來很累呢!有這麼忙嗎?」
「沒那回事,剛好解決了一件工作。」
鯉城鬆開領帶,坐了下來。
之後過來的三季,把替鯉城準備的茶杯放在小桌上,倒入熱氣騰騰的紅茶,也將我的茶杯
也倒滿新的紅茶。
「那,現在也沒有麻煩的任務了。」
「啊啊,算是吧。」
「剛好來了一件有點大的案子,怎麼樣?要稍微休息一陣子嗎?」
「不,沒關係。」
鯉城把茶杯拿離嘴邊,搖了搖頭。
「有工作上門就是值得開心的事;更何況,來拜託你的人也很困擾吧!」
我登時高興得不得了。
「真可靠啊!那麼,鯉城知道阿武木藥廠嗎?就是那個,在壬生一帶有大工廠的製藥公司
。」
「總公司在衣棚通的那間大藥廠吧?」
「是的是的,就是那個阿武木唷。」
我一邊點頭,一邊探出了原本靠在椅背的上半身。
直到方才都還在隱隱作痛的頭痛,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現在我心中只充滿了難以言傳
的充實感。
為了活下去,我今後也會繼續為了鯉城解謎吧。
端詳著親愛摯友的臉,我開始緩緩說明關於阿武木藥廠社長所委託的某起案件。
第四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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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覺得露木是個透明淒美的玻璃少年,結果不知道為什麼這次看完覺得他真是基歪
郎欸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