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評論轉載自表演藝術評論台: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12446
「魯蛇」的反撲預言《電台屍令》
演出:貪食浮士德團隊、盜火劇團
時間:2014/08/17 19:30
地點:台南市 ART FORT 藝術堡壘(1982 Life House 地下室)
文 楊美英(2014年度駐站評論人)
一開演,五名演員陸續現身,以緊湊的接力方式,讓觀眾很快地認知戲的基本調性:這個
作品屬於「新文本」的敘事方式、黑色幽默的風格,談的內容關乎社會政治議題,但非寫
實編導手法,不是直接的取材時事,不過觀賞過程又可確定全劇某種程度的反映了此時此
刻的社會時局。
本劇主要角色五個:「養女」「弟弟」「爸爸/叔叔」「演員」「房東」,乃是住在同一
個屋簷下、沒有血緣關係的一家人。筆者以為如此的角色關係指向兩種可能的暗喻,一為
直接連結所謂「崩世代」身處傳統家庭結構崩解而重組、多元化趨勢的時代背景,第二則
是照著劇情後來發展出了一項「家庭計畫」,等同於「跟家人一起做一件事」,或可延伸
成為集體意志付諸實行的社會行動社群。
劇中的情節的重點在於這一群人去搶了一個電台,然後分次分段地往前追溯幾件相關的事
情:老派又懷舊的「爸爸/叔叔」強制大家一起聽電台廣播,發生訊號不清楚終至消失的
狀況,又遇上了房東的十七歲生日party、「弟弟」努力要讓自己為這家人生活錄影能在
網路上衝出更高點閱率而籌畫的特別計畫……終於,中年大叔為了抵抗身邊的輕忽漠視,
要求其餘成員重視其尋找消失的電台音訊而抓狂,進而高聲宣稱「無限期占領游泳池」的
個人行動,接下來居然跳入水流光後的游泳池,然後一方面可說陰錯陽差一方又可說是意
志堅決地高喊「無限期佔領電台」……
到此,想到本劇的文宣預告:「靈感發想自英國劇作家Mark Ravenhill的《游泳池(沒水)
》,How To Eat Faust共同創作,一首獻給太陽花、大腸花世代的黑色童話;十五年前,
我們熱血、勇往直前、一心相信可以顛覆這個世界,十五年後,當啤酒肚、房貸、卡債找
上門來,那些衝鋒的花兒,又會落到哪去?」
如果說運用新文本的形式來切入學運後人生省思的創作題材,這是一次有趣的冒險。年輕
編導蘇洋徵,在節奏變化與場面調度顯得俐落而熟練,以戲劇性的手法呈現情節進展和角
色心態,擴充了語言性的場景想像。加上劇本內容具有今年太陽花學運的時事感,可說荒
謬感之餘,與社會共振,因此表演現場的觀眾頗有反應,就像近年台灣許多不可思議的政
治經濟、環境生態、公共安全等各種事件或新聞爆發之際,立馬容易聽到來自各方的聲音
:「台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本劇使用的語言,無論長篇的主觀敘述經過拆解成為看似獨白或對白的外在形式,效果直
接而生動、淺顯而流,加上演員的說故事態度與眼神投注,在小小地下室,突顯了演出的
親臨性與戲劇性,即使演員腔調和文本內容是屬於台北的語境,仍然沒有造成疏離隔閡感
,反而形成了一種彷彿真的互相依偎信賴的一家人氛圍,簡直比劇中人物的相處還要溫煦
。
雖然所謂「新文本」的特色通常以演員為主體,而非以角色為本位,在角色和語言之間也
不像寫實劇本規定穩定的對位關係,《電台屍令》的五個主要角色仍有某些明確的設定,
隨之而來選角會產生觀眾接受的程度差別,譬如:年輕時候曾經參與學運的「爸爸/叔叔
」,從外型、音色等方面的表演,在演員之中具有較高的說服力;金黃髮色的房東,則因
老成的肢體語彙,不容易解讀她的角色年齡等。
整個欣賞全程頗多樂趣,表演團隊善用了四十年老樓房改成、位於地下室的藝文展演空間
;以木條釘出的幾何框架兼具了表演區與背景的功能,幾根木條加上約廿幾盞省電燈泡、
搭配演員手持手電筒完成了簡潔清楚的燈光效果;開演前,觀眾看見昏暗的表演區內五把
凳子、一個倒放的紙袋,一目瞭然。然後,隨著角色登場後,穿插活潑生動的表現手法,
如投射在天花板的水光粼粼,滿足了觀眾關於豪宅內游泳池的美麗想像,又如手電筒提供
了許多功能,包括澆花壺、幫忙演員把焦點轉移給其他演員的道具、影片在網路上的點閱
率顯示等等。在現實、殘酷的議題之上,攪拌著幽默的趣味,有搞笑、很娛樂。
根據五位演員扮演的角色自述,不僅四位因失業、低薪、高房價等生命困境而寄人籬下的
租屋者,連同房產來源不明、孤單寂寞的房東,其實都是人生或職場上的失敗者(loser
),聚集一起相互取暖:「我們一家都是魯蛇、超級魯!」充滿一種自嘲自娛娛人的直白
樂趣。
也因此,筆者感到本劇所能影射的不侷限文宣所言2014年太陽花學運為目標,往前推及野
百合學運、再往前或往後,我們不能否認劇中角色的行動有如一個預言,所講的命題不斷
發生在我們自己和身邊,而且總是非常貼近每個世代的「現在」與「未來」;這樣一場魯
蛇大反撲,無論是為了爭取網路社群注目、為了搶回代表個人生命意義的電台,終究讓一
場手持玩具槍的抗議示威假戲碼成了使用暴力搶電台的真行動。更令人感傷的是,當劇中
人物互相掀開心理傷痕的底牌,出現了「上一代」的稱謂,顯見為不同世代的激情對話,
代表了不同世代之間永遠存在著相同的生命困境,以及難以避免的記憶與失落之間的追索
。
簡言之,演出全場動能飽滿,一路疾行如平地化的雲霄飛車,可是,偶爾當劇中來到有重
量感或諷喻之處,感受到幾乎煞不住車的遺憾,抵扣了反思的里程。
當劇中的角色付諸行動了,觀眾可以感覺到戲的尾聲也接近之際,卻赫然發現「昨天的影
像一片空白」--此處的詮釋有三種可能,一,此乃暗喻著一切所為不過是徒勞無功的努
力!?詮釋二,意味著所有的行動,特別是集體的社會行動,往往必須面對行動落幕後的
空白質疑?抑或是詮釋三,即使行動的結果是空白,其過程仍然是必要的、重要的?!
所以,在節奏十分緊湊的進行了七十分鐘之後的結局到來時,筆者開始好奇編導是否意欲
透過劇中人物所說下列話語,把如此個人生存哲學與社會環境攸關的提問丟還給了現場廿
餘名觀眾呢:(其實一個人在採取任何行動之前常常)什麼都沒想?或者是,不管窗後是
什麼,既然人生來了,給它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