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g: http://wp.me/p6H49F-2T3
【明日和合製作所】《曾經未曾》
在北藝大看戲,很常可以透過演出來窺探他表演區域以外的舞台空間XD,例如2015年春季
公演《六個尋找作者的劇中人》將表演延伸到主舞台後方的隔音門之外、【動見体】《凱
吉一歲》讓觀眾自由遊走在主舞台,與演出共用場域;2013年春季公演《人間煙火》將觀
眾席與舞台對調;2015年秋季公演的「環境劇場」《此時此地》更是一路貫通了觀眾席、
主舞台、後台、佈景工廠,演出在其中隨處發生,觀眾在其中自由走動,像是在逛一座表
演取代小吃的夜市;這些作品再再都破除了鏡框舞台所企圖架構的虛中求實,有些甚至不
僅單純打破第四面牆,更以傾瀉而出的洪水態勢沖毀「劇場」,一舉讓故事走到觀眾身邊
,或一把將觀眾拉進故事之中;
《曾經未曾》的preset是一個沒有任何布幕遮掩的空舞台,懸吊區、燈桿、側燈、隔音門
、鐵捲門完全露出,右下舞台的一台煙機毫不掩蓋地蹲在地上慢慢噴他的煙 ( 這實在是
有點可愛 ) ;演出從一名拖著移動式音箱、穿著大紅色連身裙的女子 ( 余佩真飾演 )
走到舞台中央開始,她先是靜靜地平躺在舞台上,須臾站立起來,從音箱邊抽出麥克風,
做了一次最後登機廣播,有一名男子 ( 張耀仁飾演 ) 聽見自己的名字,慌忙衝了過來,
她卻說他的登機門不是這裡,但是在他離開之後,她卻又做了一次一樣的登機廣播;之後
女子用她漫無目的的想像,連續猜測這遲遲沒有出現的最後一位乘客的身分及他可能出了
什麼狀況,與此同時舞台後方的鐵捲門拉開,道具景片進、演員進、黑衣人拉動吊桿,吊
起雲朵、降下天幕與飛機窗格,左右邊黑幕簾拉上,甚至當眾鋪設一道反過來的marley直
接橫向蓋上舞台,自此鏡框才成形、故事才開始動了起來;
這個儀式感強烈的開場,除了徐徐引導觀眾進入狀況 ( 舞台從赤裸形成鏡框、實花成為
鏡中花 ) ,似乎也暗示了接下來要演出的內容是取自於你我現實之中,然而這個開場卻
又迷濛、模糊、說不出來地奇怪、突兀,寫實帶著寫意,細想甚至感覺到魔性、讓人害怕
起來,身分未明的二人於一座意識中的機場偶然相逢,交談,卻像是兩組獨白不著邊際,
在茫茫之中漂浮擺盪,懷拽著不確定與不知道,兩眼無神地穿過登機口、步入班機,無情
、卻宿命般地必然堅毅;
機場乘載著離別與進發,過往止步於此,前程邁步開展,陌生的旅人們懷著各自的人生經
驗搭上同一班機,共同迎向未知,正也如同下半部《夜船》所象徵的無光汪洋行舟,脆弱
洶湧;《曾經未曾》的故事主體是一連串意識流活動,登機、多話的阿姨、遺失的耳環、
亂流、墜落、地震、一家人開車避難、兒時觀星的回憶、兩個男人對鏡 ( 是否照見鏡裡
鏡外/從前後來的兩個自己? ) 、從飛機餐又繼續聯想到媽媽作的飯菜、生產、嬰兒出生
前彼此對話 ( 《我的蛋男情人》? ) 、吐水、嘔吐,出生 ( 一個精湛的裸露Follow
spot ) 、第三個願望、黑暗、媽媽說著無邊無際的怕黑的小孩的床邊故事、空服員模擬
機上緊急狀況、叫救護車 ( NG ) 、乘客死亡、握著他的手、哭泣的步驟手語歌、小女孩
跨坐在爸爸肩上說話、爸爸吟唱 ( NG ) 、繞場小樂隊、找到婚戒 ( 與耳環有趣的呼應
) 、婚禮彩排、狀況未明的新娘父親、長長的停頓、孤寂的狂歡;
表演呈現上,節奏明快,俐落的場景調度 ( 燈光、音響、舞台 ) 、演員在角色間靈活穿
梭,各場景卻又能撐起各自獨立的氣場,沉靜時如對鏡、第三個願望、床邊故事、乘客死
亡 ( 當余佩真飾演的空姐牽起死者的手,寧靜卻十分有力 ) 等等,詼諧時如嬰兒對話、
出生 ( 李梓揚的高速旋轉後退太狂拉 ) 、哭泣步驟手語歌 ( 全劇點睛之筆!! (誤) )
等等,雖然曲折蜿蜒,但是相當透亮;這份透亮為故事引進了光,但是轉念一想,卻又覺
得那亮光並非全然代表著正向,有時候那卻像是漂白劑一般,將原本不該潔淨的地方硬是
擦亮洗白,因此當一些本質哀傷的段落採取了這樣的做法時,那般加工偽裝而出的明亮,
卻顯得蒼白死寂;
跟隨著故事不斷岔題,像是窺視了創作者最私人獨有的串接邏輯,意識流創作比起其他手
法而言或許是與劇作家更為親密的;在這一小時的表演裡,演員沒有固定的角色扮演,他
們隨著意識流場景切換而快速變換身分,絕大多數時候沒有提及姓名,加上舞台設計上極
力維持空場,並且因為讓觀眾看見了鏡框形成的過程,導致全劇之中所有景片、布幕、道
具、燈光等等的調度( 就連劇中穿插的一些歌曲都是由演員一手處理的 ) ,都讓觀眾相
較於觀看一般鏡框式舞台作品時更強烈地去聯想其背後的操作,產生類似《楚門的世界》
的質感;於是任何人都可以是任何人,情節雖真,卻總是 ( 故意地 ) 讓人察覺他們都是
被設計出來的;
於是「練習」得以成立,於是NG得以被允許,也於是名字不再重要、身分不再重要、「真
假」也不再重要了,在這個AI愈發盛行的時代底下,《駭客任務》、《雲端情人》、《
Solo Date》,只要相信,就是真的了,整齣戲儼然就是一場腦中的風暴,念頭千絲萬縷
,未必親身經驗,然而同感悲歡,曾經、未曾,準備,請走
【她的實驗室空間集】《夜船》
《夜船》舞台設計概念:以布景和物件的脆裂性,直面暴露角色內心的崩毀絕望。但在這
些破碎的孤島之間,其實又以通道相串連起人和人的信任與希望。 ( 摘自節目冊 )
《夜船》述說一個並不複雜的故事,主要由曾士益與鍾品喬兩位演員分別飾演的男女主角
,先後在銀行及家中發生的兩大段故事組成,故事前後及其中則穿插由音樂音效設計兼任
現場樂手的廖海廷的表演,舞台及燈光設計使台上大多時候都處於破碎、寧靜、不協調的
狀態,燈光提供最低限度的照明,整場演出幾乎只照亮演員周遭一些些半徑內的範圍,開
場時跟隨廖海廷的三組spot light、女主角現身的單組spot light、銀行場景與家中場景
的wash也未打滿,再再將演出埋藏在黑暗中,正如夜船的意象那樣,在黑夜汪洋中獨行;
兩個場景 ( 銀行與住家 ) 在台上並存,主角在塑膠浪板、摺紙等各種破碎的素材上移動
,懸吊於左舞台上空的門板則是點睛之筆,整體而言空間定義相當扭曲,且配合起燈光設
計便又更顯蜿蜒;
一光鮮亮麗的女子 ( 鍾品喬 ) 直闖某銀行某職員 ( 曾士益 ) 的位置,藉由查詢餘額、
辦理貸款、戒指鑑價之類的業務需求向其攀談,尷尬、荒謬之餘更是激起了職員的怒火,
乍看覺得「妳鬧夠了沒有」這句台詞過於突兀,不過後來得知兩人的角色關係是爭吵中的
夫妻,便又覺得合理 ( 就像是樊光耀版本的江濱柳在一開始給人感覺各種蹩腳,在得知
他是在演繹戲中戲的排練後,也就豁然開朗了 (?) ) ,銀行場景相對於後來的家中場景
顯得較為輕鬆,不過其空氣時而凝結、暗潮洶湧的氛圍讓人惴惴不安,場景結束於女子撩
起裙子、讓職員看見他的家暴傷痕,而職員卻仍守住在銀行中應有的理性態度、沒有完全
崩解;
使用銀行作為這個故事的第一個場景是高明的,銀行象徵理性,白紙黑字、條理分明,沒
有血色,這一對關係瀕臨瓦解的夫妻在此談論他們的感情,便只有左支右絀的份,在諸多
格格不入的時刻之中,都讓人看見理性成為了逃避的藉口,面對女子作為顧客身分的寸寸
近逼,身為職員的男子只能一再退讓隱忍;
然而這樣的態勢到了下一個場景便逆轉了,在家中雖然一開始女子以某種神乎其技的方式
將男子封口並且綑縛在椅子上,且用餵食、剝奪飲水、繫緊領帶等手段表現其 ( 呆板、
流於形式的 ) 兇殘,但男子逐漸掙脫並取得掌控權,即使這次他沒有像她提到的那樣實
施暴行,反而是與她交互展開了 ( 突兀、令人不解、疑似心理治療診所、近如矯情的 )
大段自我剖析,最後並展現他大愛的表現結束了演出,卻無損他本有強大的形象,就這個
角度而言,這個角色完全偉大得超脫現實;
演出中穿插的一些頓點,諸如廖海廷的開場肢體以及過場聲效、銀行與家中場景切換時女
子換裝及男子撒紙等,強化了此戲抽離的效果之餘,也強化了寫意的程度,比起場景內的
敘事情節,這些插入的內容反倒更給力地述說了高壓的情緒以及情感上的拳拳重擊,而兩
個場景中相對較為重要的後半段,卻又無法至少達成與前段同等的高明與深刻,當兩人關
係隨著故事推展而逐漸明朗時,卻同時失去了張力,或許是過於直白 ( 有些時候甚至覺
得失真 ) 的表現手法,使得這些本應讓人感到哀傷的往事流於平板、使人無感,又或許
是表演節奏稍快,再加上蜿蜒的情節有所重疊 ( 長官霸凌的段落感覺有點說太多了 ) ,
使得角色在你來我往的情緒與肢體攻防上無法到位,在整段家中的場景內,我只對男子悠
悠述說的那個「夜船」的故事著迷,其餘段落則都讓我置身事外、遲遲無法融入,但不得
不說這個「夜船」確實是相當不賴的一個比喻,搖搖欲墜的脆弱情感關係一直是各類作品
熱愛描寫的主題,能有這樣雖然是二人共處、卻無比孤寂的意象,幾乎是我個人覺得全劇
最精采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