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羅芳柏的大宅,一如港務局和市舶司,這是一間沒有特別裝飾,強調實用性的大宅,
而芳柏則是坐在大廳中等待客人。吳鴯和連國盤在葵柏的帶領下進入大宅,見到了坐在大
廳的芳柏。雙方先是行了揖禮,並且稍微寒暄幾句。在短暫的寒暄完畢後,芳伯直接向吳
鴯和連國盤詢問:
「兩位雖然大概看過坤甸港與周圍市區的樣貌了,不過不知道兩位還有沒有想要更深入了
解的地方呢?」
吳鴯與連國盤對看了一眼,只見連國盤對吳鴯使了使眼色,吳鴯點了頭後,對芳柏說:
「羅大人,我和連叔都聽過,坤甸盛產稻米、錫礦,另外還設有南洋少見的高爐,晚輩想
膽大的問一句是否能參觀這幾個地方?」
「當然沒問題,要不要順便帶你去看我們的兵工廠和學校啊?」
「好的!謝謝羅大人!」吳鴯趕忙向芳柏又作了一個揖禮。
「台柏,你先去通知一下,我們的客人要過去了。葵柏,你和我一起準備準備,等等就和
吳公子還有連先生一起過去。」
「「是!」」台柏和葵柏回答後,台柏就先騎馬和傳令一同出發,而其他人則留下來等待
載人的大船抵達後才出發。
大船一路順河而上,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農田,芳柏在坤甸的這幾年,致力於開墾當
地的水利設施,如今坤甸周遭已經成了田連阡陌之地。
「即便是在閩、粵兩地,也很難找到如此廣袤的田地。」吳鴯又一次忍不住讚嘆。
「今天坤甸能夠如此大片良田,都是因為羅大人威德深厚,才能讓民眾心悅誠服地開墾荒
地,在下感佩。」連國盤也跟著呼應吳鴯的讚嘆之句。
「哪裡,這不過是為生活所迫罷了。」芳柏謙虛地擺了擺手。接著嘆了一口氣說:
「我等閩、粵之民總是因可耕之田不夠而屢次爆發械鬥,結果想不到在南洋居然有如此廣
袤的肥沃之讓可供耕作。」芳柏看著這一片承載了他大量心血的田地,忍不住有感而發。
「也許人生也是這樣,總是執著於狹隘之處,卻忘了跳出框架,處處都是轉機。」
「對了羅大人,我有一事想請教。」
「什麼事,吳公子?」
「我在港口一地,發現坤甸針對穀物進口一事,有諸多限制。」
「羅大人,不瞞您說。我清楚這是為了提高穀物價格,鼓勵農民耕種。」
「哦?既然如此,吳公子又有什麼樣的疑問呢?」芳柏挑起一邊眉毛,反問吳鴯。
「如果是為了鼓勵農民耕種,只要補助種子、耕牛還有農具。再輔以發放獎金讓收穫最多
的農民,也應該可以達到相同效果。」吳鴯皺著眉,一邊思考一邊分析。「為何需要大費
周章的冒著民怨的風險,特別用關稅拉高糧價,來鼓勵農民耕種呢?」
「哼哼,吳公子不愧是出身不產糧食的淡馬錫克,對於糧價可能導致的危機非常敏感。」
芳柏微微一笑,讚許了眼前這位年輕人,接著繼續說下去。
「為何我不以補助而是以關稅的方式來鼓勵耕種,其實很簡單,就是為了規避謊報。」
「謊報?」吳鴯瞪大眼睛,感到難以置信。「不可能吧,居然有人敢欺瞞羅大人嗎?」
「當然不是,但是騙不過我,不代表騙不過我手下的人。」接著芳柏轉過身來,看向連國
盤還有吳鴯
「只要在米糧袋子裡裝上粗糠或是泥沙,都可以輕易地騙到丈量田賦的吏僚。」
「更別說吏僚也可能強迫民眾去達成不可能的目標,最終使的民眾只能離鄉逃亡。」
「我以前在鄉里擔任舉人時,與多位朝堂上的官員往來。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欺瞞朝廷的
謊報。」接著芳柏嘆了一口氣。「唉,有時想來,如果朝堂上少一些謊言,是否我大明就
不必遭此劫難呢?」
「吳公子,您覺得為何官員、民眾、吏僚浮報、謊言風氣如此興盛?」
「嗯…我覺得是因為人心被腐化,因而做出道德低下之事。」
芳柏摸了摸下巴,點了點頭,接著看向連國盤。
「連先生又有何高見?」
「在下認為,是因為上位者失去德行,只願意接觸佞臣,從而讓忠貞之士被排擠於外。久
而久之,浮報、謊言風氣也變得盛行。」
「兩位都說得很好,但是曾經歷官場的我,卻有不同的看法。」
「我認為浮報、謊言風氣興盛,與德行、道德無關,這只是單純的人性驅使罷了。」
「羅大人怎麼會覺得這與道德無關呢?」吳鴯瞪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這也難怪
,羅芳柏作為一個經歷過科舉的廣東舉人,居然會否定德行,這讓吳鴯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
「哼…官員、吏僚與民眾謊報成性,主要還是因為權與利皆盡出於中央,因此他們只要騙
過皇帝或是國主一個人,就可以從賞賜獲得無上的權力與財富。「在這種誘因之下,難免
會有人開始用謊言欺騙朝廷。欺騙的人多了,欺騙也不再是可惡的事情。」芳柏一邊說著
,一邊握緊拳頭,臉上的表情雖然平靜,卻感受得出有著強烈的怒氣蘊藏於心。突然間,
芳柏發現自己的怒氣,他緩緩地吐了一口氣,回復平靜的情緒。
「所以我才選擇用漲糧價的方法鼓勵農民耕種,畢竟騙過丈量田賦的官員容易,但是要騙
過跟你買米的人卻很困難。」一邊說著,芳柏再次看向一望無際的田畝。
「我不打算使用無上的權力來獎懲人民,相反的,我希望逐漸讓更多人來分享權力。唯有
眾人共同管理,道德才能發揮作用。」
「所謂權力,不應該全歸於一人。」
「羅大人不愧是廣東省舉人,對吏僚、朝堂的觀察入微,在下拜服。」連國盤聽完這些,
向芳柏行了揖禮,深切的表達其尊敬的心意。
「…羅大人的對人性的觀察真是真知灼見,我又學到了一課。」吳鴯再一次打糧起眼前這
個矮小的男人,一個人渴望權力是再常見不過的事,但是一個人克制自己掌握權力的心,
則是世間罕有。如今眼前的這個男人,居然選擇放棄無上的權力,從這點看來,羅芳柏的
確是不得了的人。
就在眾人交談之時,時間也已來到黃昏。
「今天天色已晚,兩位就在這附近的官署住下吧,我先前已經吩咐台柏去整理了。」
「「謝謝羅大人。」」
就這樣,吳鴯和連國盤當晚便在坤甸的官署下榻,而芳柏、葵柏也一同住於官署。夜幕降
臨,眾人也沉沉睡去。